南越王墓的形制
2024-10-06 04:57:34
作者: 岳南
當發掘工作完成之後,關於整個南越王墓的構築格局也隨之顯現出來。從總體上看,這座古墓先在象崗小石山的山頂向縱深劈開20米,鑿出一個平面如「凸」字形的豎穴,前端兩側再加掏洞以建造耳室。全墓用紅砂岩石砌築,分前後兩部分,共七個墓室。前部為前室和東、西耳室;後部正中是主棺室和後藏室,兩側為東、西側室。前室頂部及四壁均有彩繪雲紋圖案,裝飾富麗,象徵墓主生前的宴樂廳堂,室中置帷帳、車具。東耳室是禮、樂、宴飲用器藏所,置編鐘、編磬及大型酒器。西耳室置青銅禮器,各種銅、陶生活用具、兵器、甲冑、鐵工具、車馬帷帳、金銀珠寶、象牙、漆木器及絲織品、五色藥石與硯石丸墨等等,數量達四五百件,是全墓儲藏器物最多、最豐富的一個庫藏。墓主棺槨置於後部主室正中,墓主身著絲縷玉衣。後藏室儲放著膳食用具和珍饈。東側室為姬妾藏所,西側室為從死的庖丁廚役之室。全墓的構築格局以及隨葬品陳置都是仿照人生前前朝(堂)後寢(室)居處布局設計的。
南越王墓內部結構立體示意圖
漢宣帝杜陵
據《史記·南越列傳》載,南越第一主趙佗自尊號為「南越武帝」,「乘黃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南越王墓是否可視作「按天子葬制」而營建的帝陵?只要就漢代天子諸侯葬制與南越王墓的形製做一個簡要的比較便見分曉。
秦之後的西漢共有11座皇帝陵,除文帝霸陵和宣帝杜陵分別位於西安市東部的白鹿原和杜東原外,其他9座分布在咸陽。西漢帝陵的地面建制內容基本相同。以宣帝杜陵為例,高大的封土堆呈覆斗形(所謂覆斗形,是一種形象的說法,意即將斗覆置,下大上小,頂部和底部都呈方形),封土下部和上部都呈方形,邊長分別為175米與50米,高29米。封土周圍夯築圍牆,為陵園。杜陵陵園平面方形,邊長430米,牆基寬8米,陵園四面牆垣正中各開闢一門,杜陵園東南是杜陵寢園,陵園四面牆的平面呈長方形,長173.8米,寬120米,在東、西、南三面開門。寢園內有大型殿址,文獻上稱為寢殿和便殿。寢殿和便殿都是祭祀場所,其中寢殿要「日上四食」,天天如此,就像皇帝還活著一樣伺候。
帝陵附近的建築,除了寢園外,還有廟園。廟園的中心是陵廟,四周築有圍牆,圍牆四面各開一門,陵廟也是舉行祭祀的場所,每年都要在這裡舉行頻繁的祭祀。
杜陵保護碑
「陵」,意為高大的土山,漢代墳墓稱「陵」者其墓主身份除皇帝、皇后、太上皇外,還有諸侯王、王后等。《後漢書·禮儀志》中就曾稱諸侯王墓為「陵」。從1970年考古人員發掘的山東曲阜九龍山3號墓來看,系葬於西漢中期的魯王或王后墓,在此墓道內填塞的大石塊上,發現有「王陵塞石廣四尺」的銘刻,這個銘刻說明當時確實稱諸侯王墓為「王陵」。
結合歷史典籍和考古發掘,王陵的地面建制內容包括高大的墳丘、圍繞墳丘的墳垣以及祠廟等形制。漢代墳丘的高度與墓主的身份密切相關。文獻記載,西漢帝陵墳高十二丈(約合今28.8米),武帝墳高二十丈(約合今48米)。《周禮·春宮·冢人》鄭玄注曰:漢律列侯墳高四丈(約合今9.6米),關內侯以下至庶人各有差。從這段文獻記載可以看到,漢代墳丘的高度由當時的法律予以規定,是非常嚴格的。文獻中還有這樣的記載,說有人死後,其家人將死者的墳丘修建得超過了法律規定的高度,結果,有的人被削去了官職,有的人不得不將墳丘高度削低以符合當時的禮制。廣陵王陵高13米,河北石家莊北小沿村趙王陵高15米,定縣40號中山王陵高16米,定縣北莊中山王陵高16米,山東臨淄齊王陵高24米。王陵墳丘底部呈圓形或橢圓形,與帝陵覆斗形封土有別。墳丘是用黃土一層層夯打起來的,夯打用的黃土,一部分是挖墓穴時取出的,一部分則要從其他地方運來,由此可見建築王陵的工程是浩大的。不過,這樣的制度也有例外,如漢文帝就別出心裁地規定他的霸陵「因其山,不起墳」,為的是「欲為省,毋煩民」。另據考古發掘所見,漢初諸侯王仍沿襲舊式的穿土為壙的墓壙形式。漢武帝時,出現了在山崖內開鑿巨大的橫穴式洞室做墓壙,這種墓一般稱為崖洞墓。崖洞墓是在山腳或山半腰較平坦的地方開鑿露天墓道,再於墓道底部向山體中開鑿出洞室而成。崖洞墓一般由墓道、墓門、耳室、墓室、側室組成。不管是豎穴墓還是崖洞墓,墓的規模都是巨大的。修建如此巨大的陵墓,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因此,諸侯王活著時就要動工修建自己的陵墓,文獻中一般把這種現象稱為「豫作壽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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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中山靖王劉勝夫婦墓線描圖
徐州北洞山楚王陵開鑿在一座海拔54米的石灰岩山體中,築陵者覺其不崇,又在山頂上夯起高大的封土堆。另外,河南商丘永城梁王陵區已發現的數座崖洞墓,如夫子山1號墓、南山墓、黃土山墓、西黃土山墓等,它們所在山體的頂部也都夯築有10米以上的封土,其中黃土山墓的封土呈馬鞍形,夫子山1號墓封土呈覆斗形。自高祖劉邦建漢(公元前206年),到獻帝劉協失漢(公元220年),若將王莽新政權存在的16年計算在內,兩漢(西漢和東漢)前後共存在了426年。西漢早期(高祖-景帝),王陵兼用豎穴墓和崖洞墓,豎穴墓中以「黃腸題湊」墓居多,崖洞墓剛剛出現。西漢中晚期(武帝-王莽),豎穴木槨墓和「黃腸題湊」墓繼續使用,崖洞墓非常流行,數量大增。東漢時期,木槨墓不用了,「黃腸題湊」墓被「石題湊」(用石代替木材築砌槨室)墓代替,崖洞墓被磚室墓代替。磚室墓成為最主要的一種墓葬形制。
南越王墓是在挖掘機的轟鳴聲中露出蓋頂的。發現時,象崗已被下挖了17米多,墓坑的開口情況已不可知,封土情況就更不清楚了。類似於南越王在岩石上建造豎穴墓室的,還有湖南長沙象鼻嘴1號墓、陡壁山漢墓以及山東巨野紅土山漢墓。紅土山漢墓在發掘前仍保存有高出岩石面約10.2米封土堆。建於岩石山丘上的豎穴墓,或於其上再築封土,或不築封土。如前所述,南越王墓地點非常隱秘,孫權派數千兵士南下嶺南尋找趙佗等南越王陵墓,欲掘冢盜取墓中財寶,結果只找到了三主趙嬰齊墓,盜走了墓中的玉璽、金印和寶劍等珍品。這些記載從側面說明,南越王陵在岩石小山(亦即象崗)上沒有再夯築封土,否則,如此明顯的地面標誌,數千人遍地搜尋,不會不被發現的。象崗漢墓系南越國二主趙胡(眜)的陵墓,下葬於武帝時,當西漢中期。從建築格局看,受中原王陵形制的影響,修建在象崗山體之中,而象崗在西漢時期,處於南越國都城——番禺城的西北角,屬於都城的近郊。趙胡(眜)選擇此地建墓,符合王陵建於國都附近的時代風尚。但它又不完全照搬中原王陵的形式,採用了以豎穴墓的形制為主,兼用崖洞墓的形制,是一座形制獨特的陵墓。至於象崗古墓為什麼採取了既類似於中原又有別於中原王陵的建築形制,這一點可從象崗山本身的自然條件來分析推斷個中緣由。
象崗山的原生岩為石英砂岩,在大自然的風雨侵蝕下,原生石英砂岩逐漸風化成砂質黏土。南越王選中這裡建造陵寢,想必本意是要建一座豪華氣派的崖洞墓。但環境不由人,風化特甚的象崗,其強度已大幅度降低,有些地方使用普通的鎬、鏟即可挖開,是無法鑿成堅固的崖洞的,因此只好在總體規劃上採用了豎穴墓的形式。墓葬的修建次序是:先在象崗頂部風水好又便於造墓的比較平坦的地方,規劃出墓口的平面形狀、尺寸,然後向下挖掘,到一定深度(約20米)停止,在豎穴岩坑底部南端兩側橫向掏洞成東、西耳室,在岩坑北部建造前室、主棺室,以及東、西側室和後藏室。
鐵錘。據發掘者推測,墓內出土的鐵鑿、鐵鏟、鐵錘等工具,當與修築陵墓開山鑿石有關,具有紀念性質
鐵鏟
南越王墓內出土鐵器鏽蝕嚴重,多為常見的勞動用具。鐵器的出土,為研究南越國生產、生活水平提供了第一手資料。此為開山劈石的鐵鑿
考古人員清理隨葬的鐵器,從左至右:李季、杜玉生、白榮金
我們的祖先在剛剛學會造房子的時候,是用小棍組成房架,用獸皮做擋風的牆壁。到青銅時代,中國北方的房子,主要是用夯土的方法來建牆,以木為柱;而南方的房子則主要是小結構的,用石頭做建築的材料,在嶺南地區,目前只見到南越王墓一座。
經考古人員計算,南越王墓的墓室,一共用了七百五十多塊石頭。這些石料後來經過廣東省地質測試分中心以及社科院廣州地質新技術研究所施純溪、朱照宇等專家的鑑定分析,其岩性主要是砂岩,其次是少量玄武岩,還有一兩塊花崗岩。砂岩比不上玄武岩和花崗岩這些火成岩堅硬耐久,但卻容易鑿打加工,在完全靠手工鑿石的時代,它自然是首選的材料了。
象崗南越王墓所用的全部石料,包括砌牆石、挑檐石、柱石、頂蓋石板等,都經過了不同程度的鑿打。在墓室一些砌牆石塊上,考古人員還找到了比較清晰的鑿痕。根據這些鑿痕,估計當時用來加工石料的工具,是一種金屬的鑿子,刃口寬2-3厘米。至於是用青銅器鑿還是用鐵器鑿的已很難確定。在加工時,是依著石塊的對角線進行斜向鑿打的,這與現代石工用手工鑿平石坯的取向相同。墓中的砌牆石,至少有三面是平整的,其中有的六面平整,呈規整的長方形,石頭表面打磨得相當平整。不僅較小的砌牆石如此,蓋在前室頂部的那塊全墓最大的石板,面積有5.5平方米,石板的兩面也都鑿得異常平滑。根據現代手工打鑿石料的經驗,每開一立方米石料要兩三天,而加工一塊1.3米×0.3米×0.15米的石料六面平整,一個工人也要干兩天左右。參考現代打石工人的工作定額,僅採石和鑿石加工兩項,南越王墓至少需要100個工人工作100天以上。運輸石料的工作就更艱巨。根據地質科學工作者朱照宇先生的研究,南越王墓所用的砂岩來自番禺蓮花山。那裡有一個古老的採石場。採下的石料,據推測是沿珠江運到廣州再到象崗的,這樣,運送這批石料,估計100個工人要花兩個月以上的時間。合起來估算,僅石料的開採、加工、運輸,就需要100個工人工作半年左右。那時不僅沒有起重機械,沒有汽車,連錘、鑿也不如現代的工具那麼堅硬。用人力打下這些碩大的石板,再用人力運送到墓室所在的工地,可以想像其困難的程度。
從整體來看,象崗南越王墓石牆的砌造,質量是較高的,每一面牆都砌得平直規整。在各個墓室連接的轉角處,還特意用長、寬一米多的大石砌成「石柱」,既支撐沉重的頂蓋石板,又保證轉角位置的穩定性,從而保證了墓室結構的穩定。
墓室牆壁的建造,大部分是用「干砌法」,即將鑿打好的石塊,一塊一塊地疊砌起來。完成之後,用手抹上草拌泥漿,填補比較明顯的縫隙。在有的砌牆石之間,考古人員發現了薄薄一層類似「砂漿」的東西。「干砌法」是一種比較原始的工藝方法。當然遠古時代也有用「干砌法」砌出非常偉大的建築,像著名的埃及金字塔,那些干砌的巨大的石塊之間,連刀片都插不進去,可見其嚴絲合縫的程度。但要達到這麼高的質量,首先要把石塊修整得十分規整。象崗南越王墓的石牆,遠沒有那麼高的水平。有的石塊還沒有加工成規整的方形,因此在砌牆時出現了一些小洞,砌牆工人用小石塊填進洞裡去。這顯然既不好看,也會影響牆壁的牢固性。另外,在擺放石頭時,還沒有完全注意錯開上下層石塊,於是有些地方就出現了「通縫」,即一道垂直的石縫貫穿好幾層石塊。
一般來說,大塊石頭應該砌在牆壁的底下一層或頂上一層以及轉角處等地方。但這個墓在砌牆時似乎沒有特別注意到這一點。除了在轉角和門洞過道懂得用大塊石之外,砌牆時有時是大石在下小石在上,有時卻又倒過來,這顯然在工藝上不夠規範,讓人感到像是一群聰明但還不夠成熟的工匠的作品。象崗古墓儘管有如此多的缺憾,但就整個基本結構而言,卻做得很好。全墓的17面石牆,在一千六百多個土方和三十多個石方(蓋頂石板)的重壓之下,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地下水的侵蝕,牆上的石塊雖有風化,卻未脫落,牆壁也無一傾斜倒塌,這證明了古代工匠了不起的成就!
需要特別提及的是,在這座王陵的建築材料中,最沉重的,就是蓋在墓頂上的石板。這些大石板,一般都有2米多長,1米多寬,二三十厘米厚,重量達一千五百多公斤。最大的一塊鋪在前室頂上、一面繪有花紋的那塊頂板,面積達5.5平方米,重量為兩千多公斤。這麼沉重而龐大的石板,在沒有起重設備的古代,是怎樣吊起來,放到墓頂上去的呢?這成為研究者一個難解之謎。尤其困難的是前部東、西兩側那兩個像隧道一樣的耳室。這兩個耳室是向山腹掏挖修成的,長6米多,寬只1.8米,頂部就是石山,鋪頂的大石板重一千五百公斤以上,要把它抬起2米多高,架到活動空間極小的頂部,又是多麼地不易!
儘管象崗古墓在建造等方面的謎團一時難以解開,但有一點卻是清楚的,那便是在嶺南地區已發現的漢墓中,這是營造工程最艱巨、規模最大、出土遺物最豐富的一座漢墓。就整個中國而言,也是目前已知的年代最早的一座有彩繪裝飾的石室墓。事實再一次告訴人們,象崗漢墓的形制、規模與趙胡稱帝的身份還是相符合的。
鑑於以上諸問題已基本弄清,1983年11月10日,新華通訊社向世界播發了如下消息:
我國考古發掘又一重大收穫
廣州發現西漢南越王墓
新華社11月10日電:廣州市越秀公園西邊的象崗發現一座西漢南越王墓,墓中出土遺物是嶺南漢墓中出土數量最多、收穫最大的一座。其科學價值,可與滿城陵山漢中山靖王墓和長沙馬王堆漢軑侯墓相比擬,在全國漢墓考古工作中占有重要地位。
今年6月,廣東省有關單位在這裡建宿舍樓,發現此墓,經文化部和中國社會科學院報請國務院批准,於8月開始由文物考古部門進行科學的發掘。
這座墓葬構築在象崗的腹心,距崗頂深20米,南北向。墓室分前後兩部分,共六室,墓室全長10.85米,最寬處12.43米,墓頂全部用大石板覆蓋,最大的一塊是前室頂蓋石,長2.5米、寬2.2米、厚24厘米。前室、後中室有石門封閉。墓室深邃陰森,儼然地下宮殿。
隨葬器物計有禮器、兵器、生產工具、生活用品、裝飾品和藥石等。依質料可分為青銅器、陶器、鐵器、玉石器、金銀器、象牙器、竹木器、絲織衣物等十多類。數量很大,目前已知的就有一千多件。其中以青銅器占多數,約五百多件,其次是玉器,約兩百多件。
重要的隨葬器物有銅編鐘(三組、27件)、石編磬(兩組、18件)、南越式的鼎和提筒、匈奴式浮雕鬥獸紋的銅牌飾、長達3米許的銅架大屏風、直徑41厘米的人物畫像鏡等等。
墓主置後中室,葬具一槨一棺,骸骨、棺槨已朽。墓主著玉衣,腰間兩側十把寶劍,頭部放金鉤玉飾,胸前戴金玉玻璃珠串,玉衣上下鋪蓋數十件大玉璧,直徑大多在30厘米左右。足端棺槨之間還堆放100多件仿玉的陶璧。外槨頭端平疊7件大玉璧,玉璧下有盛滿珍珠的漆盒,還有雕刻精美的角形玉杯,等等。
墓中出土19枚印章,是全國漢墓中罕見的。最大的一枚是龍紐金印,文曰:「文帝行璽。」可確定墓主是第二代南越王。另有封泥銘刻和陶器上的戳印文字,也為墓主身份提供了重要依據。
南越國是西漢前期嶺南地區的割據政權,傳五世93年。關於它的歷史,《史記·南越列傳》和《漢書·南粵傳》都有簡明記載,但有缺佚。象崗第二代南越王墓的發現,對研究秦漢期間嶺南地區的開發、物質文化的發展、南越國史都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同時為探尋第一代南越王趙佗墓提供了重要線索。
這次墓葬發掘以後,各方單位擬就地籌建博物館加以永久保護,供國內外學者和人民群眾參觀。
隨著新華社消息的播發,全世界在強烈感知來自中國嶺南地區古老文化震撼的同時,也勾起了人們對早已逝去的兩千年南越國興亡的回顧與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