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石門轟然洞開
2024-10-06 04:56:43
作者: 岳南
第二道石門
當墓內前室和左右耳室的工作行將結束時,考古人員便開始策劃後部各室的清理工作。
同前室的情況基本相同,後室的入口處也安裝一道大石門。石門緊閉,不留一點縫隙,給人一種神秘莫測之感。眾人通過觀察發現,這道石門與前室第一道石門的結構相似,即兩扇石門的上下門軸都加有銅器件,只是這些銅器件鏽蝕嚴重,且兩扇門板被銅鏽蝕成一個整體。有幾名隊員試著推動石門,但任憑他們怎樣用力,石門就像山中天然凸現的石頭,紋絲不動。這後邊到底用何種器物和形式將此門封住,隊員們心中無數。按照常規,這道石門理應採取第一道石門的封閉方法,也就是用長條石柱做頂門石,以此讓後來者無法進入。然而這第二道石門難以用人力推開,而後室的頂部又牢牢封死,並不同於前室多有裂縫,可供人從縫隙中鑽進鑽出,以此窺視裡邊的情況,要想進入後室,看來只有在這道石門上做文章。
考古人員設法打開墓門
經過仔細觀察,考古隊員陳偉漢看出了一點門道,他發現石門下方的一段石制門檻有些鬆動,若先將這段門檻移開,對整個石門的打開或許有些幫助。這個建議在得到發掘隊領導認可後,幾名隊員開始實施起來。陳偉漢的想法的確有些道理,由於石門檻並未和其他的建築物緊密相連或疊壓,且又有些鬆動,故考古人員未費多大力氣就將其移出了原來的位置。當這件工作完成後,石門腳下便露出了一條約有10厘米高的縫隙。這條縫隙的顯露,無疑為打開整道石門創造了條件。考古人員找來幾根木棍,沿著門檻空出來的縫隙伸進去,並用力向上撬動。與此同時,幾名隊員雙手按在石門的中上部用力推動,企圖以撬與推相結合的方法將石門打開。但是,不管隊員們怎樣用力,石門依然紋絲不動。當大家累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有些灰心喪氣時,考古人員黃淼章提出了一個用液壓千斤頂放入門下工作,或許可將石門頂松並有可能打開的設想。在沒有其他更好辦法的情況下,發掘隊的麥英豪、黃展岳等人只好決定按黃淼章的想法一試。很快,液壓千斤頂從廣州一家機械廠借來並按計劃施行,令黃淼章以及眾人大為掃興的是,千斤頂的使用仍然未能把鐵板一樣的石門移動分毫。至此,一個開門入室的事情變得棘手、複雜起來。
麥英豪(左)等考古人員為打開墓門想辦法
「大活人不能被一泡尿憋死。來,大家都到工棚里去,一是喝口水休息一會兒,再就是研究一下我們到底該怎樣把這扇頑固不動的石門給打開。」面對眼前久推不開的石門,麥英豪一邊擦著臉上的汗水,一邊大著嗓門對大家吆喝起來。考古人員陸陸續續鑽出墓室,來到工地臨時搭起的席棚內,一邊喝水,一邊為打開石門出謀劃策。經過一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爭論,最後大家感到要進入後室,可行的有如下三種方案:
一、設法打開石門,哪怕是只打開一扇也好,但不能讓石門受損。
二、如果石門最終無法打開,可考慮採取當初白榮金提出的大揭蓋的方法,工作人員從室頂下去。
三、如果以上兩種都不可取或無力做到,可嘗試從前室正對石門處開挖一段坑道,工作人員從地下坑道進入,先觀察一下內部情況,然後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不難看出,以上三種方案,第一種過於虛無,且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因為至少在較短的時間內,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將石門打開。第二種最容易做到,但它的不足之處在於,如果揭取頂蓋石,難免會有碎石、泥土掉入墓室內,在對室內情況不了解的情況下,裡邊器物的安全難以保證,同時也會破壞墓室的原貌。相對此前的兩種方案,第三種當算是上策,這樣做既保證了室內文物的安全,又可從此進入後室,將情況了解清楚。經過反覆比較推敲,考古隊領導決定按第三種方案行動。
正當大家再度振作精神,欲按照既定的計劃實施時,卻意外地傳來第9號颱風馬上就要在廣州登陸的消息。颱風一旦登陸,發掘工地臨時拉來的照明電源就要中斷,工地上的席棚以及墓頂上的防護棚也有被狂風暴雨掀翻浸塌的危險。鑑於此情,發掘隊領導決定,暫時停止地下清理工作,所有人員都要把精力用於防護棚的加固以及墓葬外部的保護。於是,眾人只得放下惦念著的墓室文物以及打開石門的行動,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抵禦颱風的緊張與忙碌之中。
9月10日下午,颱風逐漸減弱,發掘工地中斷的電源再度接通,打開第二道石門的方案得以正式實施。
當天傍晚,黃淼章指揮幾個民工,先把石門下方西端的一段石門檻移去,又在石門下開挖出一段可容一人鑽進鑽出的小通道。當這段通道挖好後,為弄清室內的具體情況,麥英豪指派黃淼章、陳偉漢以及國家文物局的李季三位身體瘦削的人,先後進入後室進行偵察。由於通道極其狹窄,進入的人無法以俯臥的姿勢行動。第一個鑽入的黃淼章只得仰躺在通道中,頭向內,腳朝外,兩手攀扶著石門底部,雙腿的後跟用力蹬地,屏住呼吸,用盡力氣,一點點蹭了進去。緊接著,其他兩人也按照黃淼章的姿勢和做法漸漸進入室內。
當三人像幽靈一樣遁入地宮的後室時,眼前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見,裡面出奇地寂靜,寂靜得讓人心中發慌、發毛、發怵。這3人相互拉扶著站起身,擰亮攜帶的手電筒,開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面前的一切。關於進入墓室的情形以及當時的心情,身臨其境的黃淼章曾在當天的日記中有過這樣一段敘述:「手電在黑暗的墓室失去了原來的光亮,變得十分黯淡,似螢火蟲光一樣,使這冥冥的地宮,在微弱的光柱下更加神秘莫測。通過觀察看到,室內跌落了不少墊石,使本來不算太大的墓室顯得有些狹窄。我們置身於這灰暗的室內,一種幽禁的感覺湧上心頭,四壁角在向我們壓了過來。這封閉了兩千年的主室,充滿了潮濕腐朽的氣味,陣陣陰風徐徐飄來,撲在我們的身上,只覺一陣陰冷,不寒而慄。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定了定神,才輕步進入室內。只見墓主的棺槨早已腐朽,六個安在外槨的大銅鋪首銜環卻仍然完好,只是它們都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下,一個個雙眼圓瞪,張牙露齒,在手電光的映照下泛出道道令人心寒的綠光,惡狠狠地盯著兩千年後從地下冒出的三個不速之客。在棺槨位置內,我們發現了許多玉器,還有寶劍、箭鏃等,室東部還有一座大型屏風的銅構件。我知道,這僅僅是墓室中(所藏器物)極少的一部分,而更多的奇珍異寶還掩蓋在泥土和石塊之下,等待著重見天日的那個令人驚心動魄的偉大時刻的到來。」
頂門器實物及結構圖
經過黃淼章等人的觀察,終於弄清了室內的大體情形。整個後室分為四部分,每個部分獨立成為一個室,正中的一室(後被考古人員稱為主棺室)兩邊牆頭上的條石有多塊斷裂落下,其餘各室也有斷石跌落。鋪蓋在室頂的大石板多數中間斷裂,但裂縫的錯位不大,看上去尚無倒塌跌落的危險。就在主棺室之後的貼牆處立有兩條石柱,石柱將最後的部分隔出一個小間,裡面塞滿了陶器和銅、鐵等器物。主棺室的西側,分別有兩個小型的石室,形制和前室兩側的東、西耳室基本相同,裡面同樣堆放了珍貴的器物……當對整個室內的情形有了大體的了解之後,黃淼章等三人又移步來到兩扇石門的背面仔細觀察,借著手電的光亮看得出,整道石門保存完好,同第一道石門一樣,這第二道石門的門後,同樣設置了自動頂門器,其形狀和作用與第一道石門的頂門器相同。三人把門後頂門器的前端慢慢按下去,想以此打開石門,但無論怎樣拉動,外邊的人如何推移,石門仍無半點活動、開啟的跡象。後經仔細觀察才發現,原來石門的上下軸頭布滿了綠色銅鏽,石門與門楣石以及門下的石砧早已因鏽蝕的緣故而結成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若能找到一個方法將鏽蝕去掉,此門的開啟將不再是一件難事。
後德俊(右二)在湖北省鄂州市古遺址考察時留影
黃淼章等人觀察完畢,沿著門下的通道陸續鑽出,將裡邊看到的情形向麥英豪、黃展岳等做了詳細匯報。麥英豪聽說石門由於鏽蝕而結成一個整體,且只要將鏽蝕除掉便可打開的推斷後,當即決定讓湖北省博物館前來支援發掘的考古隊員後德俊進入後室,做鏽蝕清除的試驗。
後德俊在湖北省博物館堪稱田野考古發掘的宿將,除對古墓的發掘、清理、研究具有豐富的經驗外,對破鎖開門也頗為內行。此次象崗古墓的發掘,他受廣州市文管會的邀請,專門來此助一臂之力。現在,面對石門久叩不開的難題,麥英豪想到了他。
後德俊受領任務後,很快找來了鋼錐、錘、鑿等器械,按黃淼章等人鑽入通道的姿勢進入後室。就在後德俊進入後室之前,他憑著多年積累的破鎖開門的考古經驗,對鏽蝕的清除滿懷信心,認為不會有大的困難和阻力,而應該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由於門軸與兩邊石牆貼得太近,只有極小的一點空隙,任他怎樣想方設法變換角度,手中的器械依然無法施展應有的威力,試驗只好作罷。無奈又於心不甘的後德俊站在後室的門後一邊擦著臉上的汗水,一邊想著用怎樣的方法才能達到目的。經過一番細緻的觀察和琢磨,他終於想到了一個用滴灌化學藥物除鏽的方案。當他鑽出通道後,對麥英豪等人說明了剛才試驗失敗的原因以及新的應對方法。麥英豪、黃展岳以及其他的考古人員聽了後德俊的敘說後,認為用化學藥液除鏽,可能會達到預期的效果,但又不可避免地對石門造成損壞,可謂有得有失。大家經過反覆斟酌,決定放棄這個方案,另想辦法。
面對如何儘快進入後室發掘清理的當務之急,考古隊再次召開全體隊員會議,並圍繞著是加寬通道進入還是設法打開大門的問題展開討論。經過論證,多數人認為,如將原有的坑道加深、加寬,以此進入人員清理,首先要考慮整個墓室的基礎安全。根據已經了解到的情況,墓室是建在沙質岩上,加上年久日深,墓壁的基礎並不牢固,所開掘的通道不易過大、過深,而狹窄的通道不但使工作人員的進出極不方便,更重要的是後部各室都有大塊的斷石落下,要想清理器物,首先要把這些石塊移出室外,過於狹窄的通道是無法搬運石塊的。而且已發現的後室中那幾件形體頗大的隨葬器物,同樣難以搬移出來。這諸多的條件限制也就決定了挖掘通道進入的方案不足為取,真正可行的還是要在打開石門上想辦法。在沒有切實可行的辦法出台之前,考古隊領導決定,把石門下那條原有的通道擴寬加深,讓韓悅、姜言忠等攝影錄像人員先後入內把清理前的原貌拍錄下來,接著再派杜玉生、冼錦祥兩人進入室內測繪位於石門後面的幾堆陶璧平面圖,然後將一部分陶璧暫時起取,為打開石門騰出一塊工作場地。
夏鼐在墓內視察
麥英豪在南越王墓石門前留影
當上面的事務按照事先的設想和要求處理妥當後,麥英豪向北京方面做了階段性的電話匯報。9月18日,社科院考古所所長、考古大師夏鼐同副所長王廷芳以及國家文物局副局長沈竹等三人飛往廣州,對發掘現場做了視察,同時聽取了麥英豪、黃展岳、楊式挺三人的詳細匯報以及下一步的工作方案。夏鼐等人對第二道石門做了具體勘察後,對發掘隊提出的設法打開石門進入室內清理的方案給予了肯定與支持。考古隊決定請在石料的開採利用和破解方面具有實際操作經驗的廣州市園林局打石工程隊人員前來協助,以便儘快開啟石門,投入清理工作。
9月19日,廣州市園林局打石工程隊隊長陳日榮接到求援的電話後,率領兩名隊員很快趕到象崗發掘工地,與考古人員共同商討打開石門的辦法。陳日榮經過現場勘查,發現西邊那扇石門的上軸處有一道裂痕,憑著多年的採石經驗,他立即感覺到如果巧妙地借用裂縫的缺陷,這扇石門便不難打開。具體操作方法是:在這扇門下的砧石底部慢慢掏挖,隨著掏坑的加深,沉重的石門板必然隨之下沉,由於石門的上軸處已經斷裂,下沉後的石門板就會脫離石軸成為一塊孤板,隨時可用起重機將其安全吊離現場。只要這扇石門板吊離,另一扇也就隨之打開了。陳日榮提出的設想在經過眾人的論證後,認為值得一試。
吊出石門
9月20日,麥英豪開始讓人在砧石底部慢慢掏挖,陳日榮不愧是採石方面的行家裡手,他的設想果然奇妙。隨著掏坑的加深,巨大而沉重的石門板開始下沉,當掏坑加深到一定程度後,西邊的那扇石門發出「嘎吱」一聲輕微的響動,隨後完全脫離門軸而成為一塊孤板。眾人望著眼前的一切,無不為之振奮,隨著一陣歡呼聲,大家七手八腳找來麻袋對石門進行捆墊,然後再縛上鋼絲繩以便吊離,隨著起重機幾聲沉悶的轟響,石門板被吊離現場。一個讓考古人員困惑了十天十夜的難題迎刃而解,第二道石門轟然洞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