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祿與靈渠的開鑿

2024-10-06 04:56:05 作者: 岳南

  秦始皇下達命令後,由史祿組織、指揮十萬軍工執行這一任務。史祿,名祿,官職為秦監御史,故此史料中稱他為史祿或監祿,至於他姓什麼、生卒年代和籍貫都無法確考,後世研究者只知道他大致是秦始皇同時代的人,他的名字之所以還能流傳於後世,是與他主持宏偉的靈渠開鑿工程緊密相關。靈渠的開鑿應當是史祿一生中所做的最具影響力的大事。

  歷史上最早記載史祿名字和開鑿靈渠之事的,要數司馬遷和劉安等人,但是他們的記載都十分簡略。司馬遷在《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中寫道:「又使尉(佗)屠睢將樓船之士南攻百越,使監祿鑿渠運糧,深入越……」劉安召集百家游士編撰的《淮南子·人間訓》中只是說:「秦王使監祿轉餉,又以卒鑿渠而通糧道,以與越人戰。」而東漢班固所著的《漢書·嚴助傳》中也僅僅提到:「監祿者,秦監御史也,秦始皇時,嘗使尉睢擊越,又使監祿鑿渠通道。」沒有補充什麼新的內容。在上述史書中,史祿只是作為一個次要人物被附帶提及,《史記》和《漢書》中不但沒有史祿的傳,就連《史記·河渠書》和《漢書·溝洫志》中竟然也不曾收入史祿領導開鑿靈渠的任何事跡,這顯然與他的官職卑微有關,於今讀來,不能不使人扼腕嘆息。東漢以後,歷代雖有不少文獻談及史祿開鑿靈渠之事,但大都相互抄轉,失之於略而不詳,或千篇一律,沒有什麼新的內容。直到宋代,才有人對此事做了補充性的描述。如范成大在所著《桂海虞衡錄》中記載:「湘水源於海陽山,在此下融江。融江為洋河下流,本南流。興安地勢最高,二水遠不相謀。祿始作此渠,派湘之流而注之融,使北水南合,北舟逾嶺。」元代脫脫等所修《宋史·河渠志第七》東南諸水下云:「廣西水靈渠源即灕水,在桂林興安縣之北,經縣郭西南。其初乃秦史祿所鑿,以下兵於南粵者。」歐大任《百越先賢志》卷一云:「史祿其先越人,贅婿咸陽,祿任秦以史監郡。」看來,關於史祿的人生經歷,後人所知的也不外乎這些了。

  流淌千年不竭的靈渠

  靈渠,史書中作「澪渠」或「靈渠」,據說因灕江又稱靈河而得名。因靈渠溝通了湘江和灕江之水,又名「湘漓運河」,其穿越廣西東北部興安縣境內,後人又稱「興安運河」。秦始皇為何在大軍受挫後,不惜動用十萬軍工開鑿運河,這當然是由中原與嶺南的自然條件所決定的。

  從歷史記載看,秦時中原與嶺南溝通有水、陸兩路,但這兩路對人行特別是運輸都極其不便。就陸路而言,雖然不像唐代詩人李白所形容的「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但也是道路崎嶇,險隘重重,人行尚可逾越險阻,一旦用於大規模的運輸,則變得極其艱難和複雜,其難度絕不亞於蜀道之難。除陸路外,可通行的水路只有以下兩條:其一是取道江西的贛江,運載物資到達大庾嶺,然後以人力搬運逾嶺,之後再通過湞水流域輸向嶺南地區;其二是取道湖南的湘水,到達五嶺之下,以人力將物資搬運逾嶺,然後再通過灕水流域輸向嶺南。

  由以上水、陸兩路的自然條件可以看出,要向嶺南運輸大量的戰備物資是何等煩瑣與艱難。在秦軍征伐嶺南之初,由於秦王朝有一定的戰爭準備,物資的運輸與前方將士的需求矛盾尚不突出。當戰爭進行到一定階段,特別是遭到越人強有力的反擊之後,前方軍隊的急需和後援物資運輸緩慢的矛盾就變得尖銳和顯著起來。要解決這個矛盾,就勢必要增強後勤補給力量;而要增強後勤補給力量,僅僅靠增加人力是不夠的,必須開闢一條較為暢通的路線方能達到徹底征服嶺南的目的。在這樣一種思想的指導下,開鑿靈渠就成了當務之急了。

  渠邊的石獸

  由於歷史資料的缺乏,後人無法知道秦王朝為什麼要選在興安一帶開鑿靈渠,但可以想像的是,關於開闢中原通向嶺南這條新通道的選址問題,秦始皇本人和他手下的眾多臣僚們,一定是經過反覆論證和再三斟酌才最後選定在興安的。就其自然條件而言,運河開鑿之前,在興安縣城附近,湘江有一小支流,發源於興安城西南的柘園附近,叫雙女井溪;灕江有一小支流,發源於興安城北面的山谷,叫始安水。由始安水至雙女井溪匯入湘江處,相距不足1.5公里,不僅距離很近,而且兩水的水位相差也不太大。兩水之間只隔著一系列小土嶺,即太史廟山、始安嶺和排樓嶺。這些土嶺南北走向,寬度僅300-500米,相對高度20-30米。這樣的自然條件就為開鑿靈渠,引湘入漓創造了相對方便的條件。

  縱貫湖南全省的湘江,發源於廣西靈川縣境內的海洋山,其山水流經興安的湘江故道(也稱海洋河),流入湘江北去;而美麗的灕江,發源於五嶺之一的越城嶺的苗兒山,其山水南流入珠江。兩江異源分流,一流向北,一流向南,相離而去。後人為「相離」兩字加上三點水偏旁,以示湘漓兩水背道而馳。當時,開鑿靈渠的工程人員對興安縣附近的地形和水文情況做了詳細考察後,選擇了興安縣城東南兩公里的分水塘(又稱溪潭)作為築壩分水的地點。就當時來說,這個選擇有兩個有利條件:第一,海洋河從源地流出,沿途流經砂頁岩地段,河谷比較開闊,河床比降較大,至分水村附近,因海洋河垂直切穿鰲頭嶺和龍王廟山而進入平原,水流變緩,對築堤斷流極為有利。第二,這裡處於湘江上游,水位較高,築壩攔水之後,可把水位提高六米左右,使越過分水嶺的渠道開鑿工程大為節省。在分水塘附近築壩分水、引湘入漓。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個選擇是正確的,充分顯示了古代工程人員豐富的經驗和高度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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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渠水系總覽圖

  靈渠·鏵嘴及天平(郵票)

  興安靈渠工程分為南北兩渠,全長34公里,溝通了湘江和灕江兩大水系,整個工程包括鏵嘴、大小天平、南北渠道、池水天平、陡門、水函、堰壩、虹橋等水工設施,它們互相聯繫和依存,構成完整的水利工程體系。興安城東的靈渠分水塘,稱為大小天平,它起著斷流河水,減緩流速,抬高水位,將河水分導入南北渠道的作用,如遇洪水又可向故道泄流。大小天平呈人字形,北段稱大天平,長度為340米,南段為120米。湘江上源的海洋河水,環繞一座幾十米長的石壇,壇上古樹繁茂,花草綠紅相映,靠壇邊有小巧的涼亭,亭里有塊碑,碑上刻有「湘漓分派」四個字。原來這塊大石壇,就叫分水鏵嘴,它把兩江匯流滾來的洪水劈分兩股,一股向北入北堤,一股向南入秦堤,按「三分灕水七分湘」的比例分流著。至於大小天平大壩結構,由二層大壩組建,一層為大青石塊鋪成,一層為魚鱗石組成,猶如兩條堅固的防線。

  靈渠湘漓分流處

  靈渠·陡門(郵票)

  運河的南渠全長三十餘公里,人工開鑿部分約占五公里多,是南渠首經興安城區的那一部分,後人稱為秦堤。此堤穿越魚公山、城台嶺、太史廟山等處,然後接始安水、靈河等天然河道。

  北渠從分水塘開始,繞了幾個大彎匯流入湘江故道,北渠的直線距離只有兩公里,但繞彎後拉長一倍,約四公里。最突出的是北渠開始不遠的陡彎處,有觀音閣小丘,河水在這個小島形成了一個大彎然後北去,到打魚陡又繞一個彎。一彎一曲前進,這是為了減低河水流速的衝擊力而設計的渠道,流水迂緩,利於航行,可見古代靈渠的設計者們考慮十分周密。

  南北渠道的一個重要工程設施,便是陡門,或稱斗門。這道門戶起船閘作用,能自由起閉提高水位,利於船舶通航。陡門設置地點多是選擇渠道較狹地方,容易控制水流。陡門的距離,依地形需要而定,一般在四五百米之間,也有相距一兩公里。陡門用大塊方石砌成半圓形,半徑1.5-2米,渠道兩岸各一,形成攔腰約束流水的石堤形狀,突出在渠道中間,兩堤距離為五米餘,這就形成陡門。陡門下有石板墊底,兩岸半圓形石堤上鑿有凹口,作為塞陡時架陡槓用。陡門附近豎有石柱,稱將軍樁,上面多刻陡名。在其中一將軍樁不遠處,有一座圓形墓冢,人們稱為「三將軍墓」。關於將軍墓的名稱,當地有這樣的傳說:當初,秦始皇派人來修靈渠時,曾經歷過多次失敗,不是湘江水漲、靈渠水干,就是靈渠水多、湘江水少。這樣,第一個修渠的負責人被殺頭了。

  至今奔騰不息的靈渠流水

  接著派來了第二個負責人。第二人左試右試,從上游把十根木頭放下來,到分水的地方,流入湘江的是七根,流入靈渠的是三根,他就在三七分開的地方,修上鏵嘴。

  分水分成了,可是洪水一來,過多的水湧進靈渠,沖毀堤岸,造成水災。這樣,第二個人又被殺頭了。

  於是,又派來了第三個負責人。這第三個人經過考查,發現靈渠堤岸太低,但要加高又不穩固,問題是如何既能經常維持靈渠的一定水位,保證通航,又不會漲洪。後來就在鏵嘴尾部通向南北的江岸,砌了兩道不高不矮的人字壩,叫作大小天平,平時可以攔水,洪水來時又可滾水泄流。這樣,分水、通航、防洪等問題都解決了。

  第三個人獲得成功之後,覺得自己的成功都是在前人經驗教訓的基礎上搞出來的,功勞不應統歸自己。前兩人為修渠積累了經驗,反而被加罪問斬,自己活下來沒有意思,於是就自刎而死了。人們把這三個人合葬在一起,覺得他們如此英烈,便稱他們為「三將軍」。

  傳說總與實際發生的故事有較大的差距,應該是不足為信的。但從這個傳說中可以看出這樣的隱喻,那就是工程技術的複雜和艱難、條件的嚴峻,秦王朝官吏們的殘暴和十萬軍工為此付出的悲苦與犧牲,同時還透出天下蒼生對這場秦越戰爭的牴觸和不滿。就當時的中原地區而言,人民久經戰亂並飽受戰亂之苦,當秦王朝統一天下後,無論是政府還是天下百姓,都期待一個休養生息的環境,在這種人心所向的情況下,作為秦王朝應當把統治政策的中心迅速轉移到生產上來,以儘快恢復和發展因戰亂而遭到重大損失的經濟力量,治癒戰爭創傷,走富國強民之路。但此時的秦始皇卻置此於不顧,不惜勞民傷財,一意孤行地要征服嶺南地區。這場戰爭給人民帶來了無窮的災難,漢族人有許多在這次戰爭中,被弄得家破人亡,出現了「當是時,秦禍北構於胡,南掛于越……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的悲慘景觀。而且秦越戰爭中有幾十萬士卒亡故他鄉。至於像《搜神記》中所記「被差徵發,落陷南國……三年還家」的長安人王道平的神話傳說,那還是極其幸運的。在這場戰爭中,越族人也同樣付出了慘重代價。以上傳說中那第三個工程負責人在成功之後不是邀功請賞,而是以悲壯的自刎方式告別成功和榮耀,便是對這場戰爭持牴觸和不滿情緒的印證。

  當然,整個靈渠開鑿過程留下來的傳說,不全是牴觸、不滿和悲壯,也有一些浪漫和理想主義的成分摻雜其中,關於那塊「飛來石」的傳說便是極好的例證。據說靈渠附近並無石山,卻偏偏在拐彎處的堤邊「飛來了」一塊巨石。巨石周圍刻有後人讚美靈渠的詩文和修渠事務的記載,其中一段專門講述了「飛來石」故事:當靈渠修到此地時,工程被迫停頓,因為白天砌好的堤壩,到夜晚就被大水衝垮。多次反覆後,人們就在夜晚去察看,這一察看方才得知,堤壩並不是被水衝垮的,分明是一隻豬婆龍在作祟,是它用長嘴暗中拱開了堤壩。於是,人們同豬婆龍展開了鬥爭。後來,這件事被峨眉山上的仙人發現了,他對人們的頑強戰鬥精神甚是讚揚,便設法幫助修渠的人們。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夜裡,天空忽然飛來一塊巨石,正好砸在豬婆龍的脊背上,使它再也不能逞凶作惡。後來,這大堤壩也就順利地建成了。

  這段頗具浪漫和理想主義的故事,明顯地淡化了軍工們勞作中的悲苦和哀怨,增添了一股昂揚向上的意欲征服自然、建功立業的英雄主義色彩和樂觀的精神風貌。或許,正是憑著這樣的精神意志,興安運河才得以最終成功地打通。

  儘管史料沒有提及工程的艱難以及施工的技術處理等細節,但後人可以想像的是,靈渠的開鑿一定是吸收和借鑑了著名的水利工程都江堰和鄭國渠的經驗和技術手段興建而成的。早在秦國滅西周國後的昭襄王五十一年(公元前256年),在四川就由李冰主持了都江堰工程的興建。這項工程有魚嘴、飛沙堰和寶瓶口三個主要部分緊密相連,形成工程的總體,其中魚嘴的作用是把岷江分為內外兩江,外江為主流,內江水流則通過寶瓶口流向成都平原,起一種分水作用。都江堰的魚嘴與靈渠的鏵嘴,是同一類型的水利建築物,都起著分水作用。都江堰建成與靈渠的開鑿,相距只有35年,基本上屬於同一個時代,而同時代興修的水利工程之間不能排除技術交流的可能性。儘管歷代對鏵嘴是否修建於秦代素有爭論,但多數學者、專家還是認為鏵嘴建成於秦代的可能性較大,就當時的情形而言,要建南北渠道是不能沒有分水工程設施的,除此別無他途。

  鄭國渠開鑿於秦始皇元年(公元前246年),乾渠東西長「三百餘里」,橫穿幾條天然河流。乾渠橫穿河流的技術措施,缺乏文獻記錄資料。據現代水利史專家研究得出的結論認為:在古代技術條件下,建閘(即斗門)控制,實屬不易,從文字記載和考古上都尚未發現在秦代有這樣大型的灌溉閘門。在鄭國渠修建25年後新建的靈渠,是否已懂得修建閘門的技術,因資料缺乏無從判斷。如不用閘門提高水位,則常年運輸將成問題,一種可能是儘量利用流量充沛的季節運輸;另一種可能是使用一種原始方法提高水位,兩者必居其一。

  史祿負責領導開鑿的靈渠是世界上第一條船閘式人工航道運河,是我國水利科學史上的重大成就之一,它同都江堰、鄭國渠一起被後人並稱為秦國三大水利工程,並在中國古代水利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

  興安靈渠圖

  靈渠溝通了湘漓兩條河流,湘水匯入灕水,使原本屬於長江流域的湘水與屬於珠江流域的灕水連接了起來,因而從長江流域出發的船隻,可以通過灕江逾五嶺而直接到達嶺南地區,即使載重萬斤的大船也可以順利通過,這就為被困於嶺南的秦軍糧餉的補給帶來了新的轉機。由於秦王朝的糧餉源源不斷地輸入,為秦軍快速、徹底地征服嶺南地區創造了條件。當然,靈渠的作用不僅限於秦始皇時代對嶺南的用兵,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作用和意義變得越發宏大和深遠。自秦之後的歷代,隨著靈渠的不斷修築,對於促進嶺南與中原地區的經濟、文化交流,對生產力的發展和鞏固中國的統一,發揮了巨大的作用。而作為嶺南同中原水陸交通運輸大動脈的靈渠,直到明清時代,仍然是南北水陸交通的最重要的通道。按照明代旅行家徐霞客親眼見到的情形,靈渠內依然是「運航鱗次」,船隻往來不絕。到清代,靈渠被稱為「三楚兩粵之咽喉……長沙、衡、永數郡盛產穀米,連檣銜尾,浮蒼梧(梧州)直下羊城(廣州)」。嶺南地區大量的特產和器物也通過靈渠下湘江、越洞庭、溯漢水,輸送到長江流域和中原各地,靈渠促進了嶺南和中原地區的經濟文化繁榮與民族的融合。靈渠在作為水陸交通的同時,還澆灌著兩岸的萬畝農田,為當地農業的發展發揮了巨大作用。

  從傳統的觀點與角度看,秦王朝開鑿靈渠的目的主要是兵發嶺南並征服這塊土地上的越人,以穩固秦王朝的統治和滿足秦始皇對於財富的貪婪和私慾。而史祿領導開鑿靈渠動用了十萬軍工,也有其耗費人力物力、勞民傷財的一面。但是客觀地從歷史角度來看,靈渠畢竟起到了巨大的積極作用,史祿作為秦代開發南方的重要人物之一,其歷史功績是不應被抹殺的。雖然在古代正史中沒有他的傳記,但是靈渠工程本身就是歷史的見證,那用巨石壘砌而成的堅固大堤,就是開鑿靈渠的十萬軍工以及史祿本人的不倒的紀念碑群。就史祿在歷史上的地位而言,正如宋人周去非在他的《嶺外代答》一書中所言:「嘗觀祿之遺蹟,竊嘆始皇之殘忍。其餘威能罔水行舟,萬世之下乃賴之,豈惟始皇,祿亦人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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