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壤」紛爭
2024-10-06 04:43:40
作者: 岳南、楊仕
就在禮、工二部重新組織人馬,緊鑼密鼓地赴昌平天壽山再擇「吉壤」之際,有個名叫梁子琦的通政司左參議,感到建立奇功的機會到來。於是,向萬曆陳奏:「臣子琦,自幼深曉地理風水,請命臣前去天壽山選擇吉壤。」
萬曆覽奏,大喜,想不到本朝還有這麼多的奇才,難道這就是世間所言「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乎?!欣喜之中,立即詔令梁子琦隨禮、工二部大員,一同前往核視。梁子琦獲悉皇帝對自己的才華極為賞識、讚嘆,自是驚喜萬分,躊躇滿志。待隨二部臣僚們來到陵區,進入實地踏勘階段,梁子琦的心態,伴著天空隨風而盪的白雲飄了起來,以首席專家和天下第一風水大師的架勢,處處與禮部郎中李一中、工部郎中劉復禮、欽天監監副張邦垣,以及術士連世昌等意見相反,且不時裝腔作勢,大吵大鬧,藉以嚇人。然而,李一中等人並不理睬,且乾脆拋開梁子琦,自行其道。一行人從東山口至九龍池逐一察看,終於選中形龍山、勒草窪前、大峪山、寶山、平崗地、黃山嶺等六處「吉壤」。被踹出圈的梁子琦,一人擇得黃山一嶺、黃山二嶺、團山、珠窩圈、石門溝山、蔡家山、長嶺山、景陵左山等八處。
三月二十三日,禮部尚書徐學謨,將本部、工部及欽天監擇得的六處和梁子琦個人擇得的八處,一併呈給萬曆皇帝。萬曆覽奏,諭令禮、工二部再行實際踏勘,從十四處中選擇最上吉地三四處,並繪圖來看。
申時行畫像
四月三日,禮部尚書徐學謨、工部尚書楊巍,通過四處遍閱實地比較之後,認為形龍山、大峪山、石門溝山三處「最吉」。梁子琦得知自己選擇的石門溝山被列為「吉壤」,興奮不已,仿佛看到大明帝國的高官厚祿就在眼前了。然而,令梁子琦遺憾和痛恨的是,有一個叫申時行的人憑空插來一槓,使他失去了這次加官晉爵的機會,且最終落得個貶職閒居的下場。
申時行《草書詩軸》
申時行,字汝默,號瑤泉。長洲(今屬蘇州)人。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進士第一,授修撰。以文字受知張居正。歷官禮部右侍郎、吏部右侍郎、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等職。萬曆年間為立太子問題,觸怒皇帝,遭黜責,後辭官返鄉。卒,諡文定。時行所著詩文,有《賜閒堂集》四十卷、《四庫總目》傳於世。《明史》卷二百十八有傳。該詩軸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張四維繼任首輔不到一年,父親不幸病逝。以張的威望與在朝廷的地位,無法像當年的張居正一樣,再來一次「奪情」,只能離職守制。在此期間,萬曆命內閣學士申時行代理首輔。然而,張四維在居喪將要期滿之時,突然患病不起。恰在這時,比申時行資深望重的大學士馬自強、呂調陽又先後病故,命運之神自然地把這位資歷最淺的申大學士,推到了帝國政治舞台的中央。
申時行和張四維不同,他以才幹取得張居正的信任,而不是以諂媚奉迎見用。張居正死後,他承認張居正的過錯,但並不藉此誇大他的過失,作為自己上台的政治資本。他和張四維的差異為同僚所深知,也為皇帝所了解。
七月二十二日,萬曆皇帝諭令內閣首輔申時行、定國公徐文璧、司禮監太監張宏前去陵區核視。兩天後,申時行等人回京。
八月二十四日,定國公徐文璧、大學士申時行聯名呈奏:「臣等謹於八月二十一日恭詣天壽山,將擇過吉地逐一細加詳視,尤恐靈區奧壤伏於幽側,又將前所獻地圖自東往西遍行複閱,隨據監副張邦垣等呈稱,原擇吉地三處,除石門溝山坐離朝坎,方向不宜,堂局稍隘,似難取用外,看得形龍山吉地一處,主山高聳,疊嶂層巒,金星肥員,木星落脈,取坐乙山辛向,兼卯酉二分,形如出水蓮花,案似龍樓鳳閣,內外明堂開亮,左右輔弼森嚴,且龍虎重重包裹,水口曲曲關闌,諸山皆拱,眾水來朝,誠為至尊至貴之地。又見大峪山吉地一處,主勢尊嚴,重重起伏,水星行龍,金星結穴,左右四鋪,拱顧周旋,雲秀朝宗,明堂端正,砂水有情,取坐辛山乙向,兼戊辰一分。以上二處盡善盡美,毫無可議。」
申時行詩《蓮花》
整日在朝廷內外上躥下跳,心中火燒鋸拉、四處打探消息的梁子琦,得知此情,惱羞成怒,認為這是首輔申時行與禮部尚書徐學謨,故意和自己這位隱於朝中幾十年的首席專家兼風水大師作對。腦袋一熱,上疏皇帝,攻擊申、徐二人,奏稱申時行與徐學謨本是兒女親家,相互「附勢植黨」,以權謀私,為圖一己之利,故意隱瞞上佳之所,不給皇上選擇最上「吉壤」云云。
萬曆見到梁子琦的奏疏,大怒,並不審訊,立即下詔將徐學謨罷職。申時行見此情景,立感形勢嚴峻,大禍欲臨,疾速上疏奏辯,並聯合禮、工二部及欽天監等親至一線勘察的臣僚,一起揭露、指控梁子琦在踏勘過程中,好剛使氣、固執偏狹、自以為是、不顧吉凶、憑空臆斷、挾私泄憤等罪行。由於申時行的特殊地位和在朝廷的威望,他的陳奏使萬曆皇帝堅信不疑,局面就此翻盤。萬曆皇帝當即諭旨:「子琦挾私瀆奏,奪俸三個月。」
昭陵明樓及馬道
梁子琦的陳奏,導致徐學謨被罷職,他自己也遭到了懲罰,是謂雙方打了個平手。然而,這個看似平局的背後,潛伏著更加嚴酷的較量和殺機。既然梁子琦不識好歹,自己跳出來悍然與申、徐等朝廷重臣叫板爭雄,就意味著他打破了官場秩序和遊戲規則,觸犯了一個強大的官僚集團。既然戰端已經拉開,雙方就沒有以平局和好的可能。孤單勢薄、狂傲不羈的梁子琦,必須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
九月六日,萬曆皇帝再次以行秋祭禮為名,率後、妃進行第三次謁陵。
九月九日,萬曆親登形龍山、大峪山主峰閱視,經過反覆比較之後,諭旨內閣:「壽宮吉壤,用大峪山。」這裡所指大峪山,原稱小峪山,真正的大峪山在昭陵主峰。因萬曆忌諱「小」字,便不顧與父皇昭陵的大峪山重名,將「小」改「大」,小峪山變成大峪山。
九月十九日,禮部上疏,認為陵址既已選定,就應該欽定日期營建。但萬曆仍然不允,非要待兩宮聖母看後才能確定。為此,御史朱應轂以謁陵耗費太巨,陳請兩宮太后不必再去閱視,但仍未得到萬曆皇帝的允可。
十一月十三日,在首輔申時行的暗中指使下,貴州道試御史周之翰再次上疏,劍指梁子琦,說已奉皇上諭旨,壽宮定在大峪山下,可見徐學謨當初對皇上並未欺罔。徐學謨既已被罷職,梁子琦豈宜獨留?
萬曆皇帝覽奏,立降梁子琦為右參議,令其閒住,永遠不許起用。
梁子琦接到聖旨,悲憤交集。一場昌平之行和風水堪輿之爭,落了今天這個結局,是他始料不及的。也只有在此時,梁子琦才真正明白,面對眼前這個強大的文官集團,他所要做的是什麼了。只是,後悔晚矣。
萬曆十二年(1584年)九月十三日,萬曆皇帝奉兩宮太后並率後、妃進行第四次謁陵。十六日,萬曆與兩宮太后親登大峪山主峰閱視。兩宮太后也一致認為大峪山最「吉」。
至此,近兩年的「吉壤」紛爭,總算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