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6 04:37:38 作者: 多多

  望海樓的主人是牙人朱文浩,這個手眼通天,心細如髮的青年,卻偏偏總是裝作風流不羈的模樣。

  此時他左擁右抱地正在跟幾個胡姬飲酒作樂,蒼甲十分不爭氣,一踏進花廳,看到了這些金髮碧眼波斯貓般的美人眼睛都直了,連酒罈都摔到了地上。

  「你遲到了啊,老頭子!」朱文浩臉色緋紅地嚷嚷,推開了懷中冰肌玉骨的胡姬,「快先來認罰三杯!」

  胡姬們十分有眼色,看出這名客人是主人看中的,紛紛圍在了老頭子身邊,即便他連連咳嗽都不管用。

  「這個小兄弟好討人喜歡。」一隻如玉的手撫上了蒼甲的臉,他黝黑的臉膛立刻變成了茄子般的深紫,耳朵紅得似要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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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姬們發現了這少年的有趣之處,都去逗他玩樂,留下老頭子跟朱文浩在屏風後飲酒夜話。

  西京春風樓的瓊漿不愧是名酒,不枉他千里迢迢地帶來,不過三杯酒下肚,他就有了些飄飄然的舒暢之感。

  朱文浩從衣袖的褶皺中掏出一個紙卷,緩緩在燈下展開,這不過巴掌大小的紙,完全攤開後居然鋪滿了半張酒桌。

  老頭子細心看去,才發現那是某種動物的皮,經過打磨加工過變得薄如蟬翼,卻又十分堅韌。

  「是人皮。」朱文浩揚了揚眉,似乎看出他眼底的猜測,「是多年前的細作犧牲了性命偷來的情報,當然我們都叫它羊皮。」

  「那我要的資料,都在這張羊皮上?」

  「只記載到唐末,屢次跟你交手的,是一個叫做『奇門』的密黨,看名字應該是起源於道教。」朱文浩的手指沿著皮製上的刺青符號緩緩移動,「根據這些密文所寫,他們早在唐朝便已跟宦官勾結,為禍朝廷,策劃了宣宗之死和甘露之變。」

  「為了權利?」

  「看起來是這樣,如果沒有這個密黨的干預,被成為『小太宗』的宣宗能多活十幾年,或許就不會有如今山河破碎的局勢了。」朱文浩收起了皮卷,「可是關於密黨的記載在唐亡後就消失了,或許他們仍然活躍於民間,但與皇族脫離關係,沒那麼引人矚目。」

  金錢可以滿足人類最低級的需求,不過權利就不同了,它是能令靈魂得到最大歡欣的毒藥。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人死於這種劇毒。

  「還有一個消息是附贈的,不知你想不想聽?」朱文浩醉眼朦朧地靠近他,刺鼻的酒氣噴在老頭子蒼白清俊的臉上,「是關於泉州最大的秘密。」

  「天下哪有免費的東西?那多半是陷阱……」

  可是話未說完,朱文浩已經湊到了他面前,惺忪的醉眼完全睜開,雙眸中寶光四射,哪裡還有半分醉酒的模樣,「泉州最珍貴的,並不是繁華的港口,來自世界各地的稀世珠寶,而是藏在海底的,毒龍膽……」

  「據說它能解天下所有的奇毒,尋常人吃了它,也能延年益壽……」他喃喃說著,順勢倒在了老頭子懷中,將一卷輕薄的羊皮塞到了他的手中。老頭子輕輕推開了他,不動聲色地將一隻裝了十幾各色寶石的錦袋,放到了沉醉的朱文浩手中。

  那是他們之前說好的價錢,可是這聰明的牙人卻不想在跟他溝通,佯裝醉酒了。

  位於山腰的聽濤閣里,王夫人正守在一個坐在窗前的少年身邊,少年身穿白綾睡衣,更襯得身材消瘦,體不勝衣。

  他脖頸和手臂上隱約可見青色的血管,膚色慘白,脆弱得似乎隨時都能隨風而逝。

  「昌兒,不要怕,奶奶一定不會讓你死的。」她將手覆上了少年白中透青的手背,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從面頰滑落。

  少年雙眼微睜,反握住了奶奶的手。

  他所在的房間是整幢莊園中風景最好的一間,推窗便能看到山下的海灘。細雨中浪花翻湧,拍岸驚濤,像是在天地間奏響澎湃的凱歌。

  「即便那藥再珍貴,我也要幫你找到……」風裡迴蕩著貴婦人低沉的囈語。

  一個浪頭撞在礁石上,碎成了一朵花,可是這花眨眼間便化為飛沫,如同塵世間。

  笙歌漸歇,長夜將盡,朱文浩鼾聲大作,睡得深沉而香甜。

  老頭子枯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聊,放下酒杯走出瞭望海樓。蒼甲雖然滿心不情願,也不得不跟在他身後離開,還兀自一步三回首地望著那些美麗的胡姬。

  此時雨已停了,午夜風寒,王夫人家的轎夫仍身披蓑衣站在門外等他。

  藍袍少年坐進軟轎,跟轎夫叮囑了幾句,漆木小轎像是一朵烏雲,在山間飄蕩而下,停在了王夫人的莊園前。

  王夫人仍穿著那件深紫色褙子,眼眶微紅地出門來迎,似乎一夜沒睡。

  「夫人知道我會回來?」老頭子輕咳著問。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猜到先生重情,會眷顧昔日桃花。」她輕輕地說,聲音婉轉動聽,宛如風吟。

  「你仍然那麼聰明,就像過去那次偷鳳釵時一樣。」年少的驅魔師抬起頭,在青灰色的晨光中笑了,「但我也知道了你要拜託的事情,所以決定再幫你一次。」

  王夫人面色一僵,似乎不敢相信他會猜到自己心中所求。

  「毒龍膽,你是要找的就是它吧?」驅魔師仍咳嗽著,「如今你富甲一方,放眼泉州,還有什麼得不到?大概唯一求之不得的,就是這個存在於傳說中的秘寶,況且我方才逗留時,在客廳中聞到了藥香。」

  「先生……」王夫人並未否認,聲音都有些哽咽。歲月的風塵帶走了一切,又仿佛什麼都沒有帶走,她似乎又變成了昔日的二八少女。

  脆弱無依地站在落花風裡,而一個面帶病氣的少年朝她伸出了手,改變了她一生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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