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24-10-06 04:37:22
作者: 多多
天氣轉涼,西京很快就迎來了入秋的第一場雨,雨挾著風勢席捲了整個古城,帶來了舒爽的涼意。
奼紫嫣紅的鮮花在落雨中凋零,輾轉落於塵泥,宛如那些盛放在昨日的風流。
雨停之後,巡夜的更夫在街巷中看到了一個女人,她身穿艷麗的綾羅衣裙,頭戴花冠,萎頓在濡濕的高牆下,似乎是宿醉未歸的歌妓。
可是當這上了年紀的老人走近時,卻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因為這女人早已氣絕,臉皮被人活活剝去,淋漓的鮮血染紅了她身下的水窪。
當這個可怕的消息像是秋風般在西京不脛而走時,老頭子正跟一個女孩在洛河泛舟。少女身穿艷麗的巫女服裝,濃艷的眼妝為她柔美的五官添上了幾許凌厲,只有眼角的一顆小痣,依舊俏皮如昔。
少女叫靈雨,正是跟老頭子一同除去「妒鬼」時相識的,她是西京的女巫,之前靠惡作劇整治一些不義的女子賺些外快,得到了個『妒鬼』的稱號。
可是最近有兇徒接二連三地借著「妒鬼」之名殺人,讓她恨之入骨。
「為什麼假借『妒鬼』之名的怪物又出現了?上次我們明明殺了他。」靈雨氣急敗壞地說,她年紀尚小,沒有老頭子那麼沉得住氣,一聽到消息就急忙約這個永遠是少年模樣的驅魔師見面。
一個月前,在七月十五的那天晚上,阿朱就找到了那個被她刺了一劍,落荒而逃的男人。他僵死在偏僻的小巷中,褪去鱗甲,露出了一張醜陋愁苦的臉。
後來從仵作們那兒得到消息,這人是西京的一個鞋匠,因幾年前美貌妻子跟人私奔了,對所有的美女都懷有恨意,不知從哪裡學到了邪法,專門殘殺美女取樂。
「因為寄生在他身上的妖怪,在我們趕到之前就已經逃跑了,它轉移到了別人的身上。」
「還有這種妖怪?」靈雨好奇地問。
「應該是中了咒術,如果不跟人類共生,它就無法存活。」老頭子長嘆一聲,無限惋惜地說,「跟險惡人心相比,妖怪們是很弱小的。」
「你的意思是說,這次它附身的人,偏偏又是個嗜血如命的傢伙?」
「還有一點不同。」老頭子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附耳過來,「之前那鞋匠毫無大腦,只要看到漂亮的女人就去殺,但這個人不同……」
靈雨好奇地湊過去,年少英俊的驅魔師輕輕地在她耳邊說,「他只對煙花女子出手,似乎是個風流之人。」
他說完還朝這小女巫耳邊吹了口氣,靈雨立刻脹紅了臉,看著老頭子狡黠的目光,她似乎猜到了什麼。
之後的一個月,西京城異常平靜,路上奔走賣花的少女少了很多。當壚賣酒的花娘也閉門不出,她們也並不傻,都從死者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這壓抑的沉寂結束於九月初一,西京迎來了一年一度的菊花節,這天百姓賞菊花,品菊花酒,佩戴茱萸,服食茯苓丸子雞,據說能長生不老。沉寂了許久的城市仿佛在瞬間恢復了活力,畢竟那可怕的「妒鬼」再無動作,誰知道歌妓的慘死是不是仇人為之?
女人們穿上了色彩濃厚的應季新衣,再次走上了街頭,花樓中的姑娘們又巧笑倩兮地兜售應景的菊花酒,如果再不出來賣酒,怕是完不成官府給的任務。
而西京的花樓紛紛借著這喜慶的節日氛圍,推出了各家新來的花娘,而其中一位年方十六的小花娘艷冠群芳,剛一露面,就得到了價值百兩的東珠為打賞。
這高價的賞金震動了西京,客人們紛紛來到這家花樓,想見這一出道賞金就高過行首的小花娘一面。
而少女也恃寵而驕,輕易不肯見人,九月初一這晚,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舉子一擲千金,才換得了個和她飲酒弄琴的機會。
或許看他老邁的臉和花白的頭髮跟重陽節格外應景,這小花娘居然難得地答應了。
這晚新月如鉤,小花娘正在梳妝打扮,她換了件煙羅長裙,輕紗中露出玉頸,黑亮的秀髮堆雲般挽在頭頂,一雙嫵媚的眼睛顧盼神飛,眼角一顆小痣俏皮可人。
很快她的房門就被推開,走進來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人,他連站都站不住,垂涎地望著燈下的美人。
這少女雖美,卻並不及傳說中那樣風情萬種,可是他已經不能挑剔了,只能端坐在椅子上,一邊喝酒,一邊欣賞著花娘的琴技。
「玉爐香,紅燭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花窗微敞,送來悠悠的唱詞。
歌聲婉轉入耳,散入風中,隨風撒入對面高樓的窗里。
「這小狐媚子,看她能得意幾時。」一個身穿櫻紅色紗衣的艷麗女人懷抱著個少年公子,頗為忿忿不平地說。
「哦?何處此言?」少年咳嗽了兩聲,雖然容貌清俊,卻帶著幾分病氣。
「她這等姿色在花樓中毫不出眾,就是有人幫她抬高身價,又故弄玄虛地不讓她輕易見人,才讓她名氣鼎盛。」那花娘嫉恨得咬牙切齒,「偏偏男人們最愛這套,等新鮮勁過了,看誰還來捧她?」
「你剛剛說什麼?」
「等新鮮勁過了,看誰還來捧她。」
「不,之前那句。」少年公子恍如記性不好似的,連連追問。
「男人們最愛這一套?」那花娘媚眼翻飛,頗為有心得地說,「你別說,他們最喜歡這種神秘又矜持的女人,像是獵奇一樣,這辦法屢試不爽,所以我猜她一定是得了高人指點。」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少年公子輕輕拍了拍她的柔夷,唇邊浮上一絲笑意。
歌聲化入風中,聽得樑上一個黑衣艷女也連連點頭,阿朱望著窗外的伶仃的月影,像是回想起了自己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幾段愛戀。
花娘撫琴,老舉子當即提筆為她作詩,兩人正興致勃勃,卻聽窗外傳來一聲巨響。一個渾身覆滿鱗甲的人破窗而入,如青色的罡風般疾沖向那青澀的少女。
花娘裙擺微動,居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躲了過去,她這麼一讓,那人收勢不及,一頭就撞到了老舉子身上。
於是這個可憐的老人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被扭斷了脖子,鮮血噴涌,染紅了粉紅紗帳。
阿朱縴手微揚,無數道銀絲直射而出,將他纏了個結實。
可是這人鼓起全身的肌肉,鱗甲立刻豎起,化為片片利刃,剎那間就將蛛絲割得紛紛斷裂,零落委地。
他發現中了埋伏,轉身就要越窗而逃,但窗邊不知何時站了個身穿黑衣的冷峻少年,他一劍刺來,整個人化作一道烏光,讓人躲無可躲。
他再次鼓起鱗甲,硬生生抗這一劍,一頭撞破花窗,破窗而出。
「喂!又被他跑了,怎麼辦啊!」憤怒的小花娘從窗口的破洞大喊。
那懷抱著艷女的少年公子立刻走到窗前,推開花窗,咳嗽了兩聲,對她笑吟吟地說,「別急,我今日誘他出來,只是試探一下。」
「那身鱗甲的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還有什麼需要試探的?」靈雨鼓著嘴生氣,要她扮成花娘已是極大的犧牲,可是她都做到這種地步,還沒抓到那怪物,難免令她失望。
「我要試探的不是他,而是她……」老頭子恍如在說一個謎語,眼神深邃如夜色。
但這謎語很快就被破解了,渾身青鱗的怪物剛剛跑出花樓,就見小巷中迎面而來一個白衣的少女。
女孩穿的是價值不菲的白色滾金邊綾羅,烏黑的秀髮梳成了丫髻,鬢上插著應景的金菊,像是水蔥般俏生生的動人。
而最奇怪的是,她竟然瞪著一雙黝黑的大眼睛,坦坦蕩蕩,毫無畏懼地望著他。
他加快腳步,向這神秘少女疾沖而去,這身堅硬鱗甲能抗住刀劍,哪怕這女孩有再大的本事也會被撞飛。
「解體!」然而少女就在他接近的剎那,伸出了一根手指,觸到了他的手臂上。
「啊!」隨著「碰」的一聲悶響,女孩果然被他巨大的衝力彈開了,但空曠的夜色中卻遙遙送來了一聲他悽厲的慘叫。
幾滴鮮血,淋漓地滴在了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