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2024-10-06 04:37:00
作者: 多多
兩條蛇在半空中糾纏不休,令那周姓的商人看傻了眼,他大概沒想到這個總是咳嗽的少年會藏著如此強大的妖怪,本就失血的臉色,變成了蠟紙般慘白。
「為、為什麼?」他哆哆嗦嗦地問。
「因為你不懂人心,也不懂妖怪的心。」老頭子冷漠地說,「你只懂得計算利益,用力量壓制,卻根本不明白,有時掌握的力量越強大,反而卻越危險。」
他愣住了,似乎明白了什麼,但是卻已經太晚。
「青嵐,以最大的力量反擊!」老頭子朝空中一招手,胸膛間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他竭盡全力,咬牙支撐著青嵐力量的提升。
風中發出駭人的巨響,風柱驟然擴大了兩倍。
一股強勁的龍捲風挾著千萬條毒蛇和湖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向了那肥胖的商人,毒蛇被風勢壓制,在強大而無法反抗的力量前,它們紛紛撲向了自己的主人。
「不要咬我!你們這些長蟲不怕我了嗎……」但他只來得及喊了一聲,就有一條蛇鑽進了他的嘴裡。
龍捲風裹著他肥胖的身軀飛向了半空中,不知過了多久,風才漸漸止歇,老頭子有氣無力地靠在船艙上,看風勢慢慢變小,濤浪翻湧的湖面再次變得波瀾不驚。
蛇屍像是落雨般從半空跌落,它們落在水中,很快被浩瀚的湖水吞噬,而最後跌下來的,則是一具猙獰的白骨。
那骷髏身上仍掛著幾片錦緞華服,嘴巴驚駭地大張著,在空中一閃,便沉入冰冷的水底,歸於寂靜。
正如那些深埋心底無法見光的罪惡,正如那些消彌於歷史烽煙里的殘暴野心,再無影蹤。
隨即天空中飄起了濛濛細雨,那是被帶到天空中的洞庭湖水化就,雨絲如煙,將整個湖面籠罩其中,如詩如畫。
可是老頭子卻無心欣賞眼前的美景,靠在船艙上,艱難地咳嗽起來,驅使青嵐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令他四肢百骸都如蟲蟻啃噬般疼痛。
「我們贏了啊。」一陣清風旋過,青嵐瀟灑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身邊,笑嘻嘻地說,「看,我就說我們早該合作,勝得如此輕而易舉。」
「因為那些蛇只受力量的壓制,當有更強大的力量出現,只需一瞬……」老頭子咳嗽不停,簡直連話都說不清,「……它們就會反噬,選擇吃掉自己的主人。」
「這麼說,驅魔師還是沒有過時啊。」青嵐拖著腮,若有所思地說。
畢竟面臨危難之時,阿朱和眠狼,都選擇了與這少年驅魔師同生共死,而沒有去吞噬他增加自己的力量。
老頭子得意地笑了笑,任細雨灑落臉頰,在這個晴朗的雨天,一彎彩虹橫若隱若現地出現在了琉璃般剔透的天空下,美麗而動人。
兩人並肩而坐,靜靜地望著這奇蹟般的景致,他們共享生命,竟難得地沒有再吵架拌嘴,心意在無聲中融會交流。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青嵐看了一眼身邊蒼白的少年,一個眼神,就傳遞了自己的心意。
「說。」
「為什麼你說我跟她會分開呢?」他垂下頭,低低地問。
老頭子看著他羞得通紅的耳朵,不由一笑,「你唱的《白頭吟》是跟那個姑娘學的吧?而一個唱著『白首不相離』的少女,心中自然早有了情郎。」
「哦。」青嵐頭也不抬的應了一聲,語氣中卻有了悲傷。
有風拂過,捲起細塵,迷了老頭子的眼睛,等他再睜開眼時,身邊那個青衫飄飄,俊逸文雅的公子已經消失不見了。
只有一彎虹光,寂寞地懸在半空中,宛如一角破碎的心。
後來他在船上坐了很久,才等來了那些去而復返的商人,他們感謝驅魔師為他們守住了貨物,把他帶回了平江府。
鄭會長這人生中的最後一樁買賣做得十分成功,當六月的盛夏來臨之際,他的兒子已經帶著豐厚的利潤從北部滿載而歸。
「他們都說我貪財,可是並不知道,我這麼做,其實是在為自己心愛的孫女準備嫁妝。」據說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曾在酒過三巡後,爽朗地笑,「如果不是為了明月,我才不這麼拼呢!」
當這些流言像是風一般傳入老頭子耳中時,他正在跟朱老爺一起,在文殊寺主持捐贈佛祖舍利的儀式。
在平靜的誦經聲中,在飄渺的香火里,身穿錦衣的少年,難得平靜喜樂地微笑,笑那變成白骨的商人錯得徹頭徹尾。
不是每個人都見利忘義,也不是所有人都會遁入魔道,因為他們的心中有愛,與那些塵世間難得的溫暖比起來,絕對的力量,又算得了什麼呢?
平江府恢復了平靜,商人們的生意越來越順利,商會也有了擴建的計劃。但老頭子卻在這一片欣欣向榮的炎夏中過得十分抑鬱,因為青嵐很不聽話,他從來不回應主人的召喚,卻也不願解約。
這晚老頭子照例守著眠狼那個悶葫蘆在小樓中喝酒,青嵐大搖大擺地出現了,這次他沒有給他變荷花,也沒有弄好玩的把戲取悅他,而是氣鼓鼓地坐在桌邊,喝起了悶酒。
眠狼跟他秉性不合,一看他來就拿起寶劍,悶聲不吭地起身下樓。
青嵐這天穿了件白色長衫,袖口衣領都滾著金邊,越發像個風流公子,只是他喝了兩杯悶酒,突然賭氣般瞪著燭光中的少年。
「你等著瞧吧!我永遠都不會跟她分開!」他邊說邊拉過老頭子的手,將一口血吐到了他的手掌中。
人與妖的關係在剎那間解除,青嵐那張狐狸般的臉,再次變得遙遠而陌生。
「她嫁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他得意地揚起細長的眉眼,桀驁地說,「白首不相離,不是只是唱唱而已,我還要繼續守護她的家族呢。」
「難得你這麼有志氣……」這副樣子令人哭笑不得,老頭子只能舉起酒杯,作勢要敬他酒。
但是這個行跡無常的傢伙再次化為一陣旋風,在他狹窄的房間中轉了幾圈就消失了,臨走時還打翻了他那來之不易的櫻桃奶酪。
十分可恨!
仿佛是為了向老頭子示威一般,次日午後,毒辣的太陽曬得樹葉變蔫,薔薇萎謝之時,一艘小船來到了他的小樓下。
「住在這裡的是老頭子先生嗎?」酥得入骨的吳儂軟語在窗外響起,彼時他正在懶洋洋地睡午覺,連忙倉惶失措地跑下樓。
只見河道中正停著一艘精緻的小船,船邊站著一位梳著丫髻的婢女,見走出一位少年公子出來,少女立刻朝他福了一福。
他朝婢女回禮,卻不知她所為何來。
「我家娘子昨晚做夢,聽說你能幫老爺解決心事,才特意來拜訪的。」小丫頭掀開了船艙中的珠簾,只見裡面坐著一名艷光四射的少女。
少女身穿石榴羅裙,芙蓉色上衣,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蕖,卻正是鄭會長家的千金明月。
她的膝頭上盤踞著一隻毛茸茸的棕色狐狸,那狐狸卻偏偏長著一張玉面,眉眼細長,正在挑釁地望著他。
「先生,我家的花園昨日動工,但是又出了怪事,所以才找到了你……」明月走出船艙,懷抱著狐狸,聲音甜膩地跟這文雅的少年說清了原委。
「這是?」老頭子啞然失笑,明白了她的來意,明知故問地指向她的懷中。
「哦,它叫小青,是我養大的狐狸。」明月漂亮的大眼中滿含笑意,點了點小獸濕潤的鼻尖,溫柔地說,「它最近真是寸步不離呢。」
「你不會離開它吧。」
「當然,走到哪裡我都會帶上它的。」嫵媚的少女點了點頭,又跟他談起了園子的事情。
這天午後碧水潺潺,天光宜人,在夏日的薰風中,似乎傳來了誰低低地吟唱《白頭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