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6 04:33:06 作者: 多多

  「這位大爺,給點賞錢吧。」在鄴城民居內的一處小巷,幾個乞兒圍著個躺在竹榻上納涼的白衣公子,疊聲乞討著。

  那公子長得清秀雅致,十分文氣,連聲咳嗽著從竹椅下拿出個布包,交到乞兒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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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包里是十幾個香噴噴的菜糰子,餓久了的孩子們一擁而上,把食物瓜分殆盡,向小巷外跑去。

  「靈山衛,靈山衛,一年一度寒星墜。遙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誰?」

  他們高聲唱著兒歌,歡快的旋律點綴了夕陽,一個個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巷口。

  這是老頭子來鄴城的第五天,出事的河就在離鄴城十里外的山崖下,他並未急著行動,而是悠然地享受著北地的夏日,望著高牆外的一線天。

  北方的酷暑粗糙而凌厲,與南方格外不同。白天太陽毒辣似火,在街上走兩圈就會曬得頭昏眼花,而到了夜晚,溫度又會驟降,讓人不得不裹衾而眠。

  所以他意外地喜歡上了傍晚,在這陰陽交接的逢魔時刻,暑氣未褪,冷風乍起,最適宜納涼。

  他哼著兒歌的旋律,愜意地享受晚霞和清風,一陣不合時宜的簌簌聲響,傳入了他的耳際。

  他懶洋洋地睜開眼,只見身邊多了個八、九歲大的小姑娘。那小女孩穿件紅色的舊袍子,赤足蹲在塵土中,拿著被乞兒們扔掉的布包,仔細挑揀黏在上面的米粒吃。

  輝映的霞光,照亮了她焦黃的頭髮,紅彤彤的臉龐,令她的表情看起來異常認真。仿佛手裡拿著的不是個沾滿食物殘渣的包裹,而是個收納珠玉的百寶箱。

  「過來……」老頭子朝女孩招了招手,為了不引人注目,他從未給過乞兒們錢財。可是面對著這個小花般纖弱可憐的姑娘,他突然覺得,給她幾個銅板,或許也不會惹來大麻煩。

  女孩晃悠悠地站起來,但並未走到他的身邊,而是向巷口走去。

  巷口處站著一個人,他壯碩得如巍峨的小山,遮住了如血殘陽。壯漢身穿棕色皮毛背心,胳膊上的肌肉堅硬如鐵,漆黑的臉膛上掛著小心翼翼的笑,看起來格外滑稽。

  熊男!

  老頭子的心顫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了平靜。女孩子一搖一擺地向靠近熊男,十分熟稔地撲進了他的懷裡。

  「熊伯伯,今天我們去哪裡玩?」她稚聲稚氣地問,仿佛在向自己的至親撒嬌。

  「熊伯伯帶小星去逛夜市好不好?」熊男見老頭子仍歪坐在竹榻上,並未出言制止,知道他不想管自己的私事。索性把女孩抗在肩頭,大步流星地走了。

  金輪一寸寸隱入雲霞,夜裡的風送來揮之不去的涼意。老頭子咳嗽著站起身,走入屋舍,今晚還有要事要做,手下們都有自己的隱私,只要不惹出事端,他向來懶得約束。

  遠處熊男邁著豪步,走向落日盡頭。黑夜奔涌如海,剎那間從天邊湧來。淹沒了他高大魁梧的身影。

  是夜,在城裡一戶富庶商家,頭髮花白的老女巫,低吟著古老而神秘的歌曲,跳起驅邪祛濁的舞蹈。

  她臉上皺紋密布,畫滿如藤蔓般詭秘扭曲的咒符,令人看不清本來面目。她時而低伏身體,時而揚起裙角,於是裙子上繡著的貔貅圖案,便在炭火的映照下,變得猙獰可怕,栩栩如生。

  而在屏風之後,主人和僕婦們抱著孩子蜷縮在陰影里,有幾個好奇的僕婦探出腦袋,看著這詭異而奇妙的舞蹈。

  老女巫的舞步越來越快,衣帶上的金鈴聲聲刺耳。她佝僂的身影被火光放大,映在花窗上,屋檐下,仿佛無所不在。

  舞到極處,她從腰包中掏出一把黑色粉末,手疾如風,飛快地丟進炭火里。火焰瞬間竄上房梁,在明艷的火舌中,隱約可見一條游曳的金龍。金龍鱗片森然,在屋頂盤旋飛舞,復又投入烈火中。

  「哇——」與此同時,屏風後響起孩子響亮的啼哭聲。

  僕婦們再也顧不上看熱鬧了,她們都手忙腳亂地照拂從漫長的昏迷中醒來的孩子,並且疊聲不斷地感謝著神明。

  老女巫盤膝坐在席上,渾身顫抖,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終於緩緩睜開了眼。她渾濁昏黃的老眼在房間中輪了一周,最終落到一個沉默地坐在屋角的青年身上。

  青年身穿深藍色布袍,樸素無華,只是臉帶病容,白得似打磨過的羊脂玉。

  「老頭子先生,讓你久等了。」老女巫站起來,朝青年行了個禮。

  「您太客氣了。」老頭子也還禮於她,以清澈低沉的聲音說,「這裡人太多,能否出去說話?」

  老女巫頷首答應了,兩個人走出房間,來到庭院中。夜風習習,涼爽宜人,仿佛一匹上好的冰綃綾紗,輕輕覆在身上,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聽說你是為了河底的東西,自遠方而來?」老女巫走在九曲七折的迴廊上,最終停在鯉魚池前。

  池水在夜色中幽深如淚眼,映出她似人非人的身影。

  「是的,不知河底到底有什麼?」老頭子站在老女巫身邊,看著潭水中兩人的倒影。奇怪的是,明明水面波瀾不驚,他們的身影卻模糊飄搖,仿佛身邊站著無數魑魅魍魎。

  「別去水底……」老女巫駭然一笑,露出滿口黃牙,「那晚我看到了,河底有一座墳墓。那是專門為身懷異能之人,所準備的埋骨之地。」

  「聽說有個女人……」老頭子仍然不甘心地問。

  「那個女人,會要了你的命。」老女巫拉住他的手,語重心長,「你那麼聰明,又何必在虛妄之上,再寄託希望?」

  她的手指冰冷堅硬,像是冬天裡被落雪掩埋的枯枝,沒有半分生氣。

  「可是總要將過去做個清算,才好繼續走將來的路。」老頭子不再笑,難得臉色凝重地回答。

  「痴兒、痴兒啊!終究不過雨打歸舟!」老女巫失望地鬆開他的手,再也沒有看他一眼。月色朦朧,將天地鍍上無邊霜華。

  老女巫聚精會神地望著池水中紅鯉穿梭,仿佛在看場人間大戲似的。雕檐畫棟中,她佝僂的身體,安靜得像一塊岩石。

  老頭子見她不願再與自己溝通,悄無聲息地退後幾步。這晚的風並不大,一枝綻放的紫丁香平空晃了幾晃,他纖長的身影,已經在夜色中杳然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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