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2024-10-06 04:31:49
作者: 多多
這晚老頭子胃口很好,他吃了三大碗飯,在入夜後,腳步輕快地摸到了趙欲為的房間。
趙欲為正窩在榻上題詩做字,臉黃得像是小販們手捏的蠟人,而且最難得的,是他眉宇間竟暗含幾許悲傷。
見老頭子進來,他復又換成一副笑面,仿若無事地招手,「快來看看我新寫的勸酒歌。」
他摘下了蒙眼的紗布,只見花箋上寫著一行清雋的小字:七杯酒,對白雪。一夜瞞妝似雪劫。清寒最愛提壺酒,梅是知音踏雪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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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歌,但是趙公,我今夜找你卻不是為了賞歌弄曲。」他放下花箋,難得認真地說,「借我個好兵刃,我要與他決鬥,如果我贏了,你我或許都能繼續活下去,屆時你有足夠長的命,可以把這歌寫到九十九首。」
「可我是個文官啊!」趙欲為哀嘆著搖頭,「事起倉促,讓我去哪裡找兵刃給你?」
老頭子卻沉默地看著他,眼睛裡滿含笑意。
最終這玉面縣丞不得不從榻上爬起來,吭哧吭哧地從床底下拽出一個長長的木頭盒子,看起來是巨大沉重的兵器。
他打開盒蓋,一柄冷如秋水的長刀,便呈現在燈影之下。但是老頭子的眉毛卻擰成了一團。
「怎麼竟是陌刀?你是故意的嗎?」
陌刀比普通的刀長,而且異常沉重,都是在戰場上騎兵衝鋒用的,朝廷向來嚴禁明間私藏。
「既然要藏刀,就要藏殺傷力最強的!」他捂著肩上的傷處,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定下哪天決鬥了嗎?」
「兩日後,除夕夜。」老頭子雖然與他說話,臉卻迎著窗口,一陣冷風颳過,捲起飛揚細雪,從廊下游曳而去,宛如嗚咽。
「去舊迎新,是個好日子。」趙欲為點點頭。仿佛是為了配合他一般,風裡送來了誰尖銳的笑聲,陰寒狠毒,恰似死神的嘲諷。
除夕很快就到了,雪打紅燈,熱鬧非凡,眾人口中皆讚嘆著瑞雪兆豐年。帶著孩子和祭品,祭祖的祭祖,拜年的拜年。
太陽漸漸沉到了西山,暮色遲遲,寒風凌厲,街上很快便一個行人都沒有了。除夕夜,百業俱歇,家家團圓。
傳說每逢歲末的夜晚,就有怪獸名「夕」,從山中跑出來殘害人類,而為了驅趕夕怪,家家戶戶都要燃放爆竹。
然而這個新舊相交的夜晚,並沒有什麼叫做「夕」的怪獸,卻有幾個奇怪的人,站在水城中夜風滌盪的空曠之地。
此處位於兩條河道的交界之處,兩旁皆是民居。但平時愛在河邊玩耍嬉戲的孩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個身穿獸皮,高大威猛的壯漢,和一個英俊彪悍的青衣男子。
「怎麼冢狐沒來?」老頭子仍穿著寬衣,頭戴方帽。只是今日他騎在一匹棗紅馬上,手裡拎著把長長的陌刀。
刀尖拖曳,在雪地上劃出長長的痕跡。而在他的身後,一個絕色的女子攙扶著病入膏肓的趙欲為緩步而來。
他們像是兩隻鴛鴦,在飛雪中互相依偎著,支撐著,仿佛失了誰,另一個人就會倒下去。
「我叫公孫虎,我家主人說,今日不必他親自在場,只派我們兩個便能料理了你。」公孫虎揚起板斧,聲如洪鐘地叫陣,但是他的聲音帶著輕顫,腰杆也不如之前那麼挺拔了。
民居里驟然響起一陣鞭炮聲,煙花升騰炸裂,照亮了夜空。
公孫虎和原卿面上不動聲色,卻都悄然退了一步。妖魔們最怕的便是這焰火四射的爆竹,每逢除夕元宵,他們都會窩在叢林中,樹洞裡,萬萬不肯邁出一步的。
「哦?你們憑什麼這麼自信呢?」老頭子輕笑著驅馬前行,那柄刀太重了,歪歪扭扭地拖在雪地里,仿佛一個磕絆,便能帶得病弱的他跌到馬下。
「因為你的手下都被我們一一剪除!即便你尋得靈藥,治好了他們的傷,我的力量專門克制眠狼,而原卿更是阿朱的天敵。這些都在主人的精心籌謀之中!」
「那我呢?你們有沒有想到誰能克制我?」老頭子雙腿一夾馬腹,棗紅馬撒開四蹄,向強壯健碩的公孫虎奔來。
「哈哈哈……」公孫虎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玩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甚至忘記了對炮竹的恐懼,「一個驅魔師,手中沒有了可用的妖魔,跟廢物又有什麼分別……」
但是他的笑聲在冷風中戛然而止,因為看似弱不禁風的老頭子,居然單手輕輕一提,便將那沉重鋒利的武器舉過了頭頂。
夜色如海,飛雪如織,他衣袖招展,迎風而舞,仿佛神話中毀滅天地寰宇的濕婆神,帶著死亡的氣息和千重佛影,踏浪而至。
公孫虎弓起馬步,舉起雙斧檔至面前。
鞭炮聲越來越多,連綿不絕,將漆黑的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晝,冷風中浮動著火藥刺鼻的氣息。他的威風驟然減了幾分,橫肉糾結的臉孔,開始不受控制地輕輕顫動。
而老頭子乘著駿馬,突乎之間,便奔襲而至,激起半人高飛花碎玉的積雪。他長刀橫掃,一刀砍向了公孫虎的雙斧上。借著奔馬的沖勢,刀刃上的力量足有千鈞,刀斧相交,迸發出耀目的火花,生生將一柄巨斧砍掉了半截。
公孫虎氣得咆哮一聲,怒氣沖沖地將廢斧扔到了雪地里,揮舞著僅餘的一柄利斧,向遠處的老頭子沖了過去。
他身形巨大,武器懾人,奔跑起來虎虎生威,像是逐日的夸父般義無反顧。
老頭子勒住駿馬,迅速地調轉馬頭,再次疾沖而來,向公孫虎發起了第二次攻擊。他將陌刀揮舞成一個半月,帶著死亡的烏光,砍向那高大妖魔的頭顱。
但是一個青衣的影子,卻驟然翩躚而至,原卿手持雙刺,以詭異的姿態,在半空中絞住了陌刀的長柄。
長刀去勢一沉,這一刀沒有砍到致命的部位,卻生生砍進了公孫虎筋肉壯碩的胳膊。鮮血飛濺四溢,在寒風中下了一場血雨,紛紛揚揚,落在白雪之上。
紅的紅,白的白,驚心動魄。
「啊啊啊啊!」公孫虎受了傷,隨風而逝,消失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
原卿雙臂用力,尖銳的金剛刺便「咔嚓」一聲,將刀柄絞斷了,長刀墜地,發出「撲哧」的輕響,掉在了積雪裡。
他翩然落地,手持雙刺,沉默地看著馬上兩手空空的老頭子。
他只要一出手,這個名動天下的驅魔師,就會身首異處。可是奇怪的是,這個看似病弱的年輕人卻並不害怕,他甚至清咳了幾聲,看向了他的身後。
那雙空茫而清澈的眼睛裡,半是嘲諷,半是憐惜。
「不、不要!」一個婉轉低沉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鴛鴦長發披散,拖曳著青綠色的斗篷,一盪一盪,像是在白雪中流淌的春水,向他跑來。
「求求你,不要殺他。」那抹春水面帶悲戚,哭得似梨花帶雨,「如果殺了他,趙郎也不得不死!」
原卿望著她停在落雪之中,渾身驟然一僵,手中的雙刺悄無聲息地掉到了地上。
民居里有更多的人祭拜完祖先,炮竹的聲音一陣響過一陣,連綿成光與火的海洋。
這世界如此喧囂,又是這樣安靜。
喧囂得令人振聾發聵,安靜得仿佛能聽到,心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