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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6 04:30:13
作者: 多多
次日雪後初霽,我就帶著當官的給我的薦函,去程家拜訪了。程家很大,院子裡還有很多院子,遙遙望去,如迷宮般綿延至黑色的深山裡。門外掛著兩個刺眼的大紅燈籠,在這白山黑土中,恰到好處地點綴了一點艷。使這老嫗般黯淡的宅子,在剎那間,便平添了幾分貴婦的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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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門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似乎最近他應付了很多跟我相似的人。他用鼻孔看我,每道皺紋都寫著鄙夷。
但是他看了薦函的落款之後,就很驚異地帶著我走進了廳里。接著三步並作兩步地縮著頭,進內室請程老爺去了。
天邊又添了一抹鬱郁之色,一場雪又要來了。我喝著仆女端上來的參須茶,心中如雪後的大地般空茫。
我想我會在這裡待一輩子,因為這裡總是下雪,一場又一場。所有的回憶,夢想以及痛苦,都會被落雪掩埋。
過了一會兒,耳邊傳來蹣跚的腳步聲,程老爺來了。他裹著厚厚的玄色貂裘,臉色如金紙般蠟黃,整個人如一尊廟裡供的泥塑金像般緩緩走過來。
富態,卻沒有生氣。
「你就是老頭子?」他顯然對我有所耳聞。
「是的,聽說老爺遇到了麻煩,所以我特意來跑一趟,或許能幫老爺拔了這心尖上的刺。」
「哎,希望如此。」他長嘆口氣,坐在了我旁邊的位置上,手裡抱著暖爐,如女人般嬌氣怕冷,「小女一病不起,藥石無醫,大夫們都說她活不到春天。要不是被逼到了絕路,我也不會想去找邪門歪道的法子。」
「只有能達到目的,便是好法子。」我望著灰濛濛的天色,仿佛沒聽到他語中的貶斥。
「那就請先生隨我來吧。」他一副自暴自棄的態度,抱著暖爐,帶我走進了內室。山裡的女人沒有那麼多講究,於是我一路上看到了很多好奇的丫鬟僕婦,她們都詫異地望著我,仿佛在看一隻衝進魚群中的水蛇。
之後我見到了程小姐,她並不是傳說中病得纏綿不起,正相反,她被鐵鏈拴在了床上。如瘋子般拼命攻擊著眾人。
她的羅衣破碎了,露出猩紅色的夾襖。臉色青白而凌厲,黑色的頭髮,如瀑布般奔瀉著。她確實是個美人,因此為這詭異的氣氛,平添了幾許香艷之色。
伺候的僕婦和丫鬟都被她抓得遍體鱗傷,這個美人,像是貓一般鋒利地攻擊著所有的人。
「你看還有救嗎?」程老爺問。
「有。但是最好讓大夫給小姐喝下點安神的藥,她這麼折騰,誰能給她好好看病呢?」我說完走出了程小姐的閨房,站在門外的雨檐下。程老爺急忙指使著僕婦煎藥餵藥,房間裡呼喝廝打聲不絕於耳。
終於在天空中飄下鹽粒般的細雪時,萬籟歸於寂靜。
「可以了,先生。」一個低眉順眼的女人走出來通報。
「讓所有人都出去,除了程老爺。」我又吩咐了一聲,接著女僕們魚貫而出,她們的臉上帶著既驚恐又厭棄的神色,仿佛在爭先恐後地逃離一個魔窟。
我彎著腰,撩起新棉絮成的厚厚門帘,走進了這盤踞著鬼怪的房間。程小姐平躺在床上,衣服里三層外三層地裹了幾件,只露出一張肅靜消瘦的臉,越發顯得憔悴動人。
程老爺依然像是個泥金的菩薩般坐在女兒的床頭,只有那隻緊緊攥著女兒的手,透著人性的味道。
我走到程小姐床前,看到了隱藏在暗處的,絲絲縷縷的黑霧。那是低級的魍魎附著人體後留下的痕跡,這種東西經常被人招至家中,但是一般人不過走幾天霉運,或者大病一場而已。卻不知這程小姐是怎麼回事。
不過阿朱說得對,這活計太簡單,實在用不著小公子出場。
於是我拉起程小姐的衣袖,放出了蠶奴。一條白色的,通體發亮的蟲子從我的衣袖裡爬出來,順著程小姐那繡著紫色藤蘿的上好錦衣,鑽入了她細嫩的肌膚。
蠶奴是最低等的妖怪,甚至連變成人的本事都沒有。但是它們有一種最好的本能,便是不斷地吃,尤其是魍魎這種比它們更低級的妖物。
程老爺盯盯地望著,那木訥的雙眼始綻出華光。他顯然有些擔憂,只有緊攥著女兒的手不放。
睡夢中的程小姐皺著眉,痛苦地哼了幾聲。但那聲音很快就被屋裡炭火盆的「噼啪」聲吞沒,細不可聞。
寂靜的房間中,隱約可聽見「沙沙」的碎響,仿佛是瑞雪打紗窗,又仿佛是春蠶吞食著桑葉。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程老爺蠟黃而圓潤的臉上,已經滲出幾滴冷汗。程小姐的呻吟慢慢終止,臉上泛出如春桃般的緋紅。
她的呼吸均勻悠長,顯是陷入一場好夢。蠶奴爬出來,卻比方才大了幾倍,足足有一個巴掌大,散發著潤澤的光。它蠕動著身體,如乖順的嬰兒般鑽入我的衣袖。程老爺終於鬆開了女兒的手。
「已經結束了嗎?」他擦了擦臉上的汗。
「是的,小姐睡醒之後,就會慢慢恢復,記得給她抓些補藥吃。」我望著窗外紛飛的細雪,似是自言自語般問,「程老爺,真的會有萬事遂心嗎?」
他一愣,接著苦笑著答,「這世上哪有遂心之事呢?那只是討喜的話而已。」
「只要別太貪心,便是遂心。」我仍然看著白雪在空中舞出迷亂的痕跡。
程老爺請我吃了一場豐盛的晚餐,我的報酬要在小姐完全痊癒了之後才能收到。但是我仍討了幾隻燒山雞,因為那是小公子喜歡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