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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6 04:30:10 作者: 多多

  小公子的手段一貫乾淨狠辣,根據仵作的調查,殺害祝滿貫的兇手,是一個粗壯的八尺男兒。甚至他們連他的頭像都畫出來了,那是一個長著絡腮鬍子的兇惡男人,與小公子的清秀高貴,大相逕庭。

  我看到這幅畫像的時候,正在小鎮上唯一的酒樓里喝酒。這座山裡的小城太小了,小到有一絲微風,就能吹起巨大的波瀾。

  因為祝滿貫的死,大家人人自危,連客人都比平時少了許多。少頃,一個身穿灰藍色棉袍的人走了進來,他面相端莊,透著玉色,仿佛一座玉雕的觀音。此時這觀音般的男人朝我走來,大大方方地坐在我的對面。

  「帶來了嗎?」他問。

  我提起一個籃子,放在桌上。籃子上蓋著黑色的布,與那些買菜的婦女般拎著的並無不同。

  他拿筷子挑起黑布的一角,仔細看了看,微笑著點了點頭。

  「很好!」他面不改色地讚許,接著點了幾道菜吃。籃子仍然放在桌上,我們毫不介意地喝酒吃菜。

  「你真的不像一個當官的。」我吹散了雞湯上蒸騰的水汽。

  「是嗎?當官的應該什麼樣?」他啃著雞腿,即便吃著肉,也像觀音一般端莊慈悲。

  

  「你看到死人居然連眉頭都不皺……」我小聲說,「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居然會找驅魔師來替你殺人!」

  「喔,我當官這幾年,什麼樣的死人沒見過?之前在揚州城時,與當地的驅魔師也有些結交,他們也會幫我些小忙,你把官場,想像得太簡單了。」他望著窗外的白山黑水,感慨地說,「見慣了風風雨雨,還是寧靜的山裡好。」

  我喝著酒,吃著山菜,不置可否。

  「你說呢?」他又問,這次那雙丹鳳眼,饒有興致地望著我,「其實山里不止有淳樸的人,還有一些看破了紅塵的,躲債的,以及逃避追殺的人。你又是哪一種?」

  「我只是個驅魔師,我只知道這裡的生意很不好接,都是些難啃的硬骨頭。」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所以,最近我也有了搬家的想法。」

  可是山里還有一些東西,就是成了精的鬼怪們,那些都是我的資源。沒有積攢到足夠的實力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別給我惹麻煩,我不想與你為敵。」他給了我一包銀子,足夠我舒舒服服地燒足炭火,買最好的紹興黃,在木屋裡喝上一年。如果這裡還有些漂亮的,會唱歌的姑娘就好了,可是那樣的話,我估計就會失去小公子。

  當官的叫趙欲為,為所欲為的「欲為」,這名字與他慈眉善目的長相極為不合,而且他曾是當今聖上身邊的紅人,很快就離開了這狹小的山鎮。當然,那就是後話了!

  我們在酒樓里喝著酒,北方的冬夜,來得格外早。似乎只是一壺酒的功夫,天就黑了。

  「又一個休沐日結束了。」趙欲為放下酒壺,感慨地說,「聽說程家的姑娘被奇怪的東西纏住了,我覺得這是一門好生意,你可以去試試。」

  他真是個體貼的主顧,一邊提著人頭,一邊為我寫好了薦函。接著他就慢悠悠地拎著裝著人頭的籃子,如一個散漫的書生般,撐著竹傘,消失在夜色之中。

  程家是當地的大戶,手下養著十幾個參農,只倒賣山參一門生意,就令他富得流油。況且山裡的藥材也被他壟斷著。

  但程老闆是個聰明人,他雖然賺錢,卻不貪財。跟著他的參農都過得不錯,也從不苛刻向他進貨的藥鋪老闆。

  然而就因為這點,他的生意卻越做越大,錢也越來越多,但就跟所有的有錢人一樣,他很惜命。因此祝滿貫的事情,他從未插手過,甚至也被這惡人盤剝過錢,卻也不吭一聲。有錢人大多如此,他只需活得好就夠了,只要不斷了他的財源,他是沒有什麼仗義可言的。

  當晚,我派出去的阿朱就給我帶來了消息。阿朱是一個喜穿黑衣的靈巧女子,但是因為不夠狠辣,只能做些收集情報的工作。

  「程小姐是病了,好像是進山玩的時候,被魍魎纏上了。你知道的,山里髒東西多。」阿朱在燈影下嬌俏地笑,她喜歡的吃食很古怪,都是蟲子之類,所以我從不覺得她美。

  因為再美的美人,在你的面前,紅舌一卷,就吃掉一隻蒼蠅,任誰都會覺得大煞風景。

  「這小姐也挺有趣的,沒事竟往山里鑽。」

  「聽說她好像有個很玩得來的少年。」阿朱咯咯地笑,妖媚得像一個在勾引人的小媳婦,「老頭子,你活了這麼多年,應該知道,女人談起情來,膽子是最大的。」

  「那有沒有看清纏著她的是什麼東西?」

  「好像是山里慣見的雜怪,讓小公子去做都是浪費。」她很無所謂地說,倒挺羨艷,「那個小姑娘,長得可真漂亮。嘖嘖,又有錢,又漂亮,這樣的女人,就是禍害!」

  「你嫉妒了?」我問她。

  「老頭子你可別這麼說,我這輩子註定是不能成親的,你早就知道。」阿朱說著,又吃掉了一隻牆上的蟑螂,「我就跟著你了,你可別嫌我。」

  「只要你找到喜歡的人,我隨時放了你。」我夾給她一塊肉,她卻拒絕了,纖腰一扭,就鑽出了木屋。

  沒有人陪伴的夜晚,總是寂寞的。寂寞像是野地里的荒草,在心涯中瘋長。窗外仍然在下著雪,簌簌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敲打著木窗。我坐在燭光下,一筆一划地畫著一張又一張的咒符。這些都是我吃飯的本事,是我跟妖怪們定下的同生共死的契約。

  他們依附我的身體,靠我的供養生存。但是如果他們中有人因為執行任務死了,我必然也會受到咒術的反噬。

  落雪仿佛錯亂了時空,將我的思緒拉到了很久之前,那時我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就像所有的年輕人一樣,單純得會為自己心愛的人付出一切。

  眼前有女人的秀髮朱唇一閃而過,我的心尖突然傳來針扎般的刺痛。

  筆一歪,硃砂滴落,在如風乾的舊時光般的黃紙上,印了一滴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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