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2024-10-06 04:29:57 作者: 刀豆

  次日, 乙渾入宮見太后來了。

  那時是清晨,距早朝還有一個多時辰。乙渾穿著他的三公袍服,冒著初春的寒露, 到了殿上, 本欲會見太后,卻沒料拓拔泓也在。他在前殿裡, 被宮人伺候著洗臉,身穿著褻衣, 墨緞般的長髮披在肩上。

  

  皇帝年幼, 身材尚纖秀, 雪白的單衣下,少年腰細腿長,仿佛迎風的嫩柳一般。面如敷粉, 唇如塗朱,比那豆蔻初開的少女還要精緻嬌嫩幾分。

  他足上套著素色錦襪,光腳踩在華麗的紅錦地衣上,手剛從盆里撈出, 面上還帶著濕潤的水意,眉毛和兩鬢都是濕的。他見到乙渾,表情倒挺親切, 也看不出有不高興,道:「你是來見太后的吧?還是來見朕的?」

  乙渾忙跪下,磕頭行禮:「臣是來拜見太后,沒想皇上也在此。」

  拓拔泓接過宮人遞上的巾帕, 擦了擦手上的水:「朕昨夜一夜都在同太后議事,這會正準備梳洗上朝呢。」

  他將落到胸前的頭髮撈起,甩到肩後去,盤腿坐到鏡台前。兩個宮女上前去給他梳頭髮,拓拔泓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的面容,向身後乙渾道:「太后身體不太舒服,不能出來,你去內殿見她吧。」

  乙渾小心應了命,宦官將他引到內殿去。見太后坐在榻上,穿的倒比拓拔泓正式的多,赤豆色半身襦裙,外穿了件豆沙粉的半臂,素色披帛。臉上則不施粉黛,眉毛唇色很淡,皮膚顏色有些蒼白。美還是美的,寒花照水,只是缺少了一點精氣神。頭髮短的程度有點不適眼。

  上朝前這段時間裡,乙渾同太后進行了一場對彼此來說,都至關重要,又意味深長的談話。太后口氣哀惋,言語極讓人生憐,看不出一點昨夜曾有的焦急和憤怒來。乙渾則頗又說了一堆重複的套話,末了太后嘉獎他幾句,便讓他退下了。

  他出殿去,拓拔泓看到了,道:「朕馬上就要上朝去,你在外面稍後,等著同朕一道吧。」

  乙渾應了,到殿外去等候。

  馮憑掀開簾,看到拓拔泓坐在鏡子前,被宮女伺候著梳頭。

  那宮女手有點重,梳齒不小心將他頭髮扯住了。拓拔泓皺起眉來,訓斥宮女道:「輕一點,怎麼下手這麼重。」

  他要上朝去了。

  她莫名想起了一些往事。突然想起拓拔叡剛剛登基時,那天的情景仿佛跟今天有些相似,也是兵荒馬亂的一夜過去,他坐在鏡前,梳頭,更衣,換上龍袍,準備前往朝堂升朝。就是那一天的心情,她記得非常深,他登基之後每每上朝反倒沒什麼記憶。

  她看到眼前這少年背影,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了一下。那或許是人性深處的憐憫,又或許是想起了某種往去已久的情緒,她走上去,接過宮女手中的梳子,像記憶中的那天,常氏對拓拔叡那樣,替他梳理頭髮,挽起髮髻。

  拓拔泓道:「太后要一同上朝去嗎?」

  馮憑道:「我不去了,皇上去吧。」

  拓拔泓說:「朕有點害怕。」

  馮憑說:「皇上這些日子不都是一個人去上朝的嗎?不用害怕。他們不敢質問皇上的。皇上只管坐在那聽他們說便是的,能拿主意的便拿,拿不定主意的先擱置著,回宮中來告訴太后。千萬不要被人牽著鼻子走,凡事不要擅做主張,不可衝動。」

  拓拔泓鄭重道:「太后的話,朕會時刻記住的。朕拿不定主意,就說先詢問太后。」

  馮憑道:「皇上做得對。」

  拓拔泓說:「太后待會要休息嗎?下了朝,朕來陪太后用早膳吧。」

  馮憑道:「皇上要吃什麼,我讓人準備。」

  拓拔泓說:「朕要吃那個紅糟的鵝脯鵝掌,要吃桂花蒸,豆沙包子,奶黃包子,蟹黃包子,甜皮鴨子,要吃麵片兒湯。」

  馮憑道:「那便都準備幾樣。」

  拓拔泓站起來。

  他身材還是個孩子。

  馮憑替他穿上龍袍,系上帶,帶上冕旒頭冠。拓跋泓向他告辭:「朕上朝去了。」

  馮憑道:「去吧。」

  拓拔泓出了殿,乙渾同宦官一眾早已等候在外。眾人簇擁皇帝升朝,往永安殿去。

  拓拔泓坐在朝堂上,初登皇位的他感受到了萬人之上的尊榮,心中期待的同時,又隱隱懷著恐懼和不安。

  這一日早朝,他不知為何心不在焉,一直記掛著他囑咐在太后宮中的豆沙包子蟹黃包子,導致大臣們說了什麼他一句也沒聽進去。龍椅下,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講著熟悉又陌生的話,說不出的招人厭煩。遠不如那包子有吸引力。

  大臣們心中各自忐忑。乙渾殺了陸麗,這朝中恐怕不能安定了,太后自從赴火燒傷,至今為止仍然沒有上朝,只有皇帝一人在朝上。也不知道她現在什麼意圖。

  李益心中想著,太后讓他下朝之後到崇政殿覲見,也不知道又是何事。他昨夜一直在崇政殿外侯旨,到早朝時匆匆回省中洗漱,換了衣服就趕到永安殿侯朝。這兩天忙的腳不沾地,不是在省中忙碌,就是被太后召去,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他打算一下朝就趕緊回家中一趟,沐浴一下再入宮。他在心中掐算著時間,準備等太監一喊退朝,立刻就往家奔去。

  他兄長李羨在不遠處,偷偷拿眼瞥他。

  李二最近頗得太后信任,李羨心中很有一點懷疑。

  以他對兄弟的了解,李二應該不至於和太后有什麼吧?但他這弟弟人才品貌出眾,性情又恭良,沒有好女人不愛他的。他看到兄弟那白皙深邃的俊臉,再看他那嚴肅端莊的神情,玉樹臨風的身姿,心說,旁人愛他兄弟,愛得著吃不著,無甚可擔心。可那位太后娘娘,她想吃,那就是能吃得著的啊。她太后想吃什麼男人吃不著啊?李羨有點擔心自己兄弟的貞操,他想找個機會試探試探李二,看他和那位,這倆之間到底有沒有那個意思。李羨偷偷瞅著他兄弟,預備等一下朝,就去揪住他。李二最近成了大忙人,他非得抓緊機會揪他才能揪住人,否則慢了一步,又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抓到活的。他那手腳已經蓄勢待發。

  崇政殿中,拓拔泓離去,總算有了一點安靜。楊信進殿來,馮憑問他昨日同乙渾說了什麼,楊信一一告之。

  韓林兒問她,要不要現在洗漱,馮憑有點累,坐的不想動。她問:「皇上下朝還有多久?」韓林兒說:「還要一兩刻。」馮憑累說:「再等一會吧,你們都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眾人退下去,她獨自低頭沉湎了好一會。

  她在一片靜悄悄中,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還有耳中的嗡鳴。

  扭過頭,她看到那妝案前的黃銅鏡,鏡中反映出自己的側影輪廓。她手撐著榻沿,抬起頭時,那鏡中人也正好抬起頭,用同樣的姿勢和她相對。

  短髮垂下遮住半邊臉,一雙眼睛靜謐的沒有半點波光。那頭髮太奇怪,她一時沒認出是誰,只感覺那背影似曾相識。她目不轉睛,和對方默默對視。

  鏡子的一角,正對著榻前几案的位置。她注意著那個地方,幻想著有一雙躡錦履的腳出現,那腳由遠及近,出現錦袍的下擺,上繡著繁複的花紋。一雙有力的手抱住了她的肩膀,健康鮮活的身體貼上來,笑音在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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