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2024-10-06 04:27:56 作者: 刀豆

  屋子裡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熏的人喘不過氣。烏洛蘭延流血過多,頭有點暈,腳步踉蹌著, 提著胳膊回到榻上躺著。

  賀若看了看地上的屍首和血, 又看了看烏洛蘭延,決定先處理他。提了案上的銅壺, 倒了熱水,又拿了布巾, 賀若端著水走到榻前去蹲下, 給他脫了割爛的外袍, 清洗臂上的血和傷口。

  那肉已經翻出來,必須要用針線縫合。丫鬟從門外遞進了針線,酒, 剪刀和止血的藥膏來,賀若跟女人繡花似的盯著傷口縫合。烏洛蘭延只是大汗淋漓地低著頭忍痛,極力控制著不叫出聲。

  蠟燭的光芒又暗了,他另端了一隻燭台到榻前來, 火光明明滅滅中,這才又照見他的臉。他臉色蒼白,嘴巴失了顏色, 眉眼漆黑了無光彩,是受了重創的模樣。賀若看的心裡有點難受。

  烏洛蘭延不想被人用同情的目光注視,很不自在,他抬手撥開他舉到自己臉上的蠟燭, 聲音低啞說:「別照著我。」

  賀若不解說:「怎麼了?我怕你看不到。」

  「太亮了,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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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若沒辦法,只好把燈放下。

  烏洛蘭延拿被子擁住身體。

  賀若說:「你害怕嗎?要不我今晚陪你吧。」

  烏洛蘭延說:「沒事,今夜不會再來了。」

  賀若坐在榻上,默了一會,想找句話說,便轉頭問他:「逃走的那個人是誰?」

  「這個不重要。」

  烏洛蘭延忽抬起頭,懷疑審視著他:「你怎麼會這個時候來?來的不早不晚,這樣巧。你知道這件事是誰指使的?」

  賀若詫異說:「我費盡心機跑過來救你,你還懷疑我?」

  烏洛蘭延說:「你不願意回答就算了。」

  賀若激動說:「我難道會同別人害你嗎?就算我恨你,我也不會害你。我是聽見一些風聲,我擔心你出事所以才過來找你。」賀若指他腦袋:「你真是殘忍。你心真狠,我這樣對你,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

  烏洛蘭延道:「別說這種話。」

  賀若皺著眉默了半晌,道:「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處理?」

  烏洛蘭延說:「我還沒想好。」

  賀若說:「有什麼可想的。有人要殺你,你今天差點就沒命了。他們這次沒成,下次還會再找機會的,必須告訴皇上,把幕後的元兇揪出來。否則你還會再有危險的,難不成你還想隱瞞?」

  烏洛蘭延稍頓,說:「我現在做的這件事,天下恨我又何止千千萬,有心籌謀要殺我的又何止千千萬。我能抓住一個,我能把他們全都抓起來嗎?這件事不用查我就知道會是什麼人主使,反正就是我得罪的最深的那些人,還用想嗎?對方既然在做,必然已經想好了退身之策,就算抓也抓不到正主,頂多抓到兩個替死鬼罷了,沒意義,還會把事情越攪越渾。我不想陷進這種沒完沒了又無意義的追查中去浪費精力。」

  賀若說:「那你自己怎麼辦?要是再遇到危險。」

  烏洛蘭延說:「怕危險我就不做這個中書令了。你放心吧,我會注意小心的。」

  賀若沒答,屋子裡寂靜了半晌,突然外面有人敲門。賀若打開門,看到烏洛蘭延他夫人依蘭立在門口,雪白的一張臉,唇紅齒白,秋水盈盈的雙目地看著他。她是剛從床上下來的打扮,素衣披著襖,頭髮松松挽著,嬌艷端莊的美婦人模樣,即便未施粉黛,看著也依然很動人。她見到賀若,關切道:「他怎麼了?」

  賀若說:「裡面有個刺客。」

  依蘭露出驚恐的表情,半天回不過神來,賀若說:「已經死了。」

  依蘭反應過來,立刻叫來兩個可靠的僕人,把屍體拖出去處理了,然後又讓奴婢打掃清理屋子。下人進進出出的,賀若感覺尷尬的無處落腳,便立在庭園中那叢紅梅花旁,獨自踟躕。

  月光照著花林似霰,他看著雲霧中似隱似現的紅梅,嗅著芬芳的花香,看到庭院的四角寶檐風燈的紅光,背後是來去匆匆的腳步。他感覺一切都分外陌生。年少的時候不管是他去蘭延家,還是蘭延去他家,都像進自家門一樣快活隨意。不知何時起,卻連到對方家中做客都變得難堪。烏洛蘭延已經許多年沒去過他家,他來蘭家的次數也屈指可數,每次進門,他邊穿過庭園,直撲他的書房,因為不想撞見多餘的人。

  烏洛蘭延的小廝看他立在風中,給他捧了一盞熱茶,他捧著茶飲,雙手顫的哆哆嗦嗦。

  身後好像有腳步聲,他轉身看到依蘭。

  「義兄。」

  賀若有些驚詫,這個稱呼,他有七八年沒聽到了。他剛認識依蘭那會,依蘭很喜歡他,認他做義兄。當時的依蘭還很活潑可愛,非常迷戀大哥哥,他就答應了認她做義妹。但是後來她就再也沒叫過了,那結拜好像只是個孩子的遊戲。

  時隔多年,她卻提起舊稱呼,賀若心有點忐忑。

  依蘭說:「義兄去屋裡坐吧。」

  她一向厭惡他,從來沒有邀他去屋裡坐過。賀若說:「沒事,我一會就走了。」

  他忽然察覺到什麼,轉頭將依蘭上下打量了一眼,目光落在她微微豐起的小腹上。

  她懷孕了。

  賀若有些訝異:「是誰的?」

  依蘭臉熱了熱,沒回答。賀若猜到了,不自在地轉過臉,並不追問。彼此沉默了一會,依蘭笑著說:「義兄,咱們許久沒說話了,咱們說會話,可以嗎?」

  賀若點了點頭。

  他跟在依蘭身後,順著花園的小徑走著。依蘭說:「你大概覺得我很討厭吧。」

  賀若低聲說:「沒有。」

  依蘭說:「你不用說假話的。我那麼討厭你,你肯定也討厭我。」

  賀若默然。

  依蘭說:「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我原先喜歡過你。只是你不喜歡我,所以我就討厭你了。」

  她笑說:「他也知道呢。」

  賀若笑說:「他告訴過我。他還跟我取笑你呢。」

  依蘭說:「以前他有錯,可是我也做錯了很多事。其實那時候他對我很好的,但我對他不好。你知道嗎?那會他剛剛從流放地回來,爹娘親人都沒有了,心裡很傷心。但我從來沒有記起他的心情,我只想讓他哄我,寵我,他一刻不疼著我,我就要嫌他不好,然後去找別的人玩,找別人親近。其實他人很好,但我不喜歡他,總嫌他不乾淨,身上有晦氣。我不想嫁給一個全家被抄家問斬的人,感覺背後陰森森的。他笑的時候,我覺得他心狠,都這樣了還能笑得出來。他不笑的時候,我覺得他心裡一定有問題。我總是找各種理由跟他發脾氣,一點不如意就跟他鬧。連他的忍耐包容,我也覺得黏膩膩的不舒服。」

  「我現在想,如果我當時能對他好一點,他也許就不會走上歧途。也不會浪費了這麼多年,直到今天才有了真正的家人。」

  依蘭望著他:「義兄,我知道他很在意你,你是他最重要的人。只要你不記恨我,隨時可以來家中坐。」

  他好像受了重擊,被人當胸狠狠地鑿了一拳,往日縱情歡笑,嬉戲悠遊的歲月洶湧而來,逼的人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一切都是過眼雲煙,無可挽留。曾經怎樣的親密友好,而今只剩下一句有空常來家中坐。他很難受,然而兒女情長,失戀悲傷都很不合時宜。他只能強笑,很欣慰說:「我跟他再好,也不是一家人,不比上妻子兒女親近。」

  他想起她還有孕,忙攙扶著她胳膊:「你可當心一點,你這肚子幾個月了?」

  依蘭笑了笑:「三個多月。」

  賀若勸說:「你還是趕緊回去休息吧。我這還有事,也準備回去了,改日再看看他。」他紅著眼開起了玩笑:「剛說好了的,你可不許再將我拒之門外啊。」

  依蘭說:「我送送你吧。」

  賀若尷尬笑說:「別了,還是我送送你吧。我都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和好了。」

  依蘭說:「去年有一天,我和他吵架,他很生氣,吵的要離婚了。他講了很多真心話,我當時很震驚,後來慢慢就和好了。我想其實他一直在意我,我心裡也一直在意他的,只是那時不知道怎樣相處,所以才鬧成那樣。」

  賀若心酸笑。

  賀若送她回了屋,就沒再進門。烏洛蘭延看到他的身影消失,說:「他回去了?」

  依蘭說:「回去了。」

  屋子擦洗乾淨,火爐生起來,蠟燭明亮燃燒。依蘭坐在榻邊,看著他,見他臉色蒼白,眼睛睜著,說:「你累了就睡一會吧。」

  烏洛蘭延說:「睡不著。」

  「不要想。」

  依蘭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我給你唱個曲兒?」

  烏洛蘭延看著她:「你唱。」

  她唱了一首短短的,奶娘唱給嬰兒的小調。烏洛蘭延心不在焉,好像在走神。依蘭收了聲,擔憂地看著他,想說什麼,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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