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2024-10-06 04:26:52 作者: 刀豆

  火光之中,拓拔叡和吐賀真隔了戰陣相對了,雙方僅距一射之地。

  拓拔叡滿面紅光,心在狂跳。敵人殺到眼前了,皇帝被包圍,這絕對不是好局面。他感覺自己可能犯了大錯,輕敵了。他本來想以中軍做誘餌誘敵深入,再將對方一網打盡,然而他低估了敵人的力量。敵軍竟然一鼓作氣殺到他腹心來。

  他拿不準對方有多少人。看起來是漫山遍野的,呼聲震天,怎麼殺都殺不盡,而援兵遲遲未到。敵人的驍勇剽悍讓他心中隱隱有不妙的預感。他心裡害怕的想:朕不會真的輕敵了吧?難道朕落入了敵人的圈套?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他感覺自己按劍的手控制不住地開始痙攣抽搐。

  難道朕要敗了?

  不,這是他不敢設想的。他自信滿滿的率軍親征,絕不能敗著回去!

  

  但是眼下的情形,已經不容他敗著回去了。現在的情形是,敵人已經殺到眼前來了,他可能要成瓮中之鱉。要是皇帝被抓了,被俘虜了,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已經不是戰敗,是江山社稷都完了。

  他想起此時留在大駕中的馮憑。他心中不安地想:她還不知道我現在局面。我要是打了敗仗,要是被人抓去了還連累她,她肯定再也看不起我了。她跟我在一起,因為我是皇帝,天底下最強大的人。我可以給她安全,可以保護她。如果我連這個都做不到,還拉著她跟我一起受辱,她一定再也不會信任我了。哪怕是戰死都比那樣強。

  魏軍傷亡慘重,將士們這時候英勇奮戰,已經不是為了打仗立功,而是要誓死保護皇上。如果皇上出了事,所有人都完了。士兵們不斷聚攏,將拓拔叡保護在中間,外圍則在奮力廝殺,血流成河,殺戮慘叫聲交織成死亡之樂。

  一隻冷箭從正前方射出來,剛好射中了拓拔叡前方的士兵。利箭刺破血肉的聲音在腦子裡久久迴蕩,冰涼而粘稠的東西濺到臉上,他知道那是血。

  他心有餘悸的想:幸虧朕還有兒子,幸虧朕立了太子。要是朕死了,太后和朝臣們會輔佐太子登基的,應該不至於死了我區區一人就天下大亂。只是太子年紀太小了,才七歲,不知道要怎麼處理國政呢。他心中又嘆:不該帶馮憑出來,別人都沒關係,我出了事,她可如何是好。拓拔泓沒了父親。還能得到他的遺產,帝位和江山。她要是沒了我,又沒有兒子,家族又沒有依靠,還生著重病,可能落到敵人手裡。

  拓拔叡「鏗」地一聲拔了劍出來。

  沒有比此時更害怕的時候了,他心在顫抖,手在顫抖,然而臉上是一種狂喜的表情。他害怕,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不能讓將士們看到,他不能有絲毫的畏懼和退卻,否則將士們會心生恐懼的。兵敗如山倒,將士們一旦出現恐懼奔逃,他就真的無力回天了。他拔了長劍,騎在馬上,勒著韁繩,臉上血跡斑斑地做了三聲大笑。他雙眸璨亮,放出得意光彩:「哈哈哈,你們中計了,你們中了朕的圈套。」

  他指了敵陣中首領笑道:「對面那個大鬍子的,你是來給朕磕頭的嗎?哈哈哈,朕就在這裡,你快來磕吧,磕的好了,朕認你做乾兒子,賞你一個官做。」

  吐賀真知道魏國皇帝年輕,只是沒想到這麼年輕,白臉紅唇,連鬍子都沒長。拓拔皇帝年紀輕,氣勢倒不小,這個時候還不亂,還能穩如泰山哈哈大笑。吐賀真說:「中計的是你!拓拔小兒,乳臭未乾,大言不慚。今日你就要被我活捉了!」

  拓拔叡說:「案板上的豬羊,還在垂死掙扎,你回頭看看你身後。」

  天地盡頭突然出現一條細細的黑線,像黑色的大潮一樣整齊而迅速地向前推進,很快連成一片汪洋。此時天將明未明,遠遠看不清旗幟。吐賀真回過頭,有些反應不過來。某個時刻,他心中突然一跳,難道我真的中計了?

  這不是他的軍隊,這好像是魏軍的援兵……這不該啊……他腦子裡頓時生出一個念頭:難道拓拔皇帝是假裝撤軍,故意引我入圈套,好將我一網打盡?

  黑色的浪潮已經淹沒過來,喊殺聲震耳欲聾。拓拔真心道:糟糕!我中計了。

  拓拔叡認出是自己的援軍,狂喜起來。這回是真狂喜了,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污穢:「哈哈哈!你們中計了!你們中計了!中計了哈哈哈!」

  一支箭嗖的一聲飛來,只聽咚的一聲,皇帝從馬上栽了下來。

  周圍侍從慌忙叫道:「皇上!」

  這支箭應該是瞄著他胸口來的,只是隔得遠失了準頭,射中肩膀。箭頭穿過皮甲,入肉有一寸多深。

  傷不是致命的,然而疾箭帶著勁風,力道很大,使得他跌下馬背。這一跌,後背著地,摔的就慘重了。

  一股血從喉頭湧上來,他感覺胸中一悶,氣息瞬間堵塞。拓拔叡以為那箭射中了自己心臟,他咬著牙想把那口血憋回去,結果還是哇的吐了出來。

  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皇上!」

  「皇上!」

  烏洛蘭延拼死趕來護駕:「皇上!」

  拓拔叡一口血吐出來,很快又清醒了,只是感覺身體有點打飄。烏洛蘭延跪在地上,臉色煞白地要抱起他,拓拔叡伸手用力推開他,咬著牙說:「你讓開,朕沒事,只是一點輕傷。朕要在此觀戰!朕、朕平生沒受過這種氣!」

  烏洛蘭延道:「皇上受了傷,這箭頭可能有毒,要立刻醫治!還是先回帳中療傷吧。不要讓皇后擔心。」

  拓拔叡聽到這句,才沒有說話,忍著痛點了點頭。烏洛蘭延同左右一起用力,將他合抱起來,放上輦子。

  拓拔叡躺在輦子上,心中有些後怕。眾人都以為他是中了箭傷,但是他感覺自己傷不是在肩膀上,而是在胸腔里。

  他吐血了,中了箭傷,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吐血的。他想起自己多年前摔傷過一次,傷了肋骨和臟器,那次差點死掉。雖然後來也沒什麼病症,但是每回騎馬射箭,習武時間長了,總會感覺有些心慌氣悶,胸口隱隱作痛。他對自己的身體一直有些擔憂,但是這麼多年沒出什麼事,他也就沒多想過。直到方才血湧上喉嚨,他才感覺有些不對。

  馮憑在車駕中,聽到外面形勢不對,喊殺聲已經傳到耳朵里了,哪還能躺的住。她呼喚宮人,掙扎著穿好衣服要出去看。李益受拓拔叡之命正匆匆趕過來,他走的氣喘吁吁,腳下生風,剛到車前,就看到馮憑臉色蒼白,裹著狐裘,被一名宮人攙扶著,一隻腳踏在木子上,腳下顫抖,身子直晃,像懸崖邊搖搖欲墜的花朵。他驚叫道:「娘娘!」

  宮人攙扶不穩。他連忙衝上去,伸了雙臂擁住她,堪堪把她接住。

  馮憑眼前發黑地跌落他懷裡,李益將她抱下地。馮憑腿軟站不住,靠在他肩膀上:「怎麼回事?皇上在哪裡?」

  李益摟著她軟綿綿,溫熱芬芳的身軀,又害怕,又不敢鬆手。他緊張地摟著她腰,一隻手扶著她胳膊。五根手指尷尬而僵硬地半蜷著,他拿半截手掌支撐著她身體,生怕冒犯碰到她。

  他心跳慌道:「皇上命我回來保護娘娘。」

  馮憑驚恐道:「咱們是不是有危險了?為什麼敵人殺到這裡來了?皇上呢?咱們的防守呢?皇上在哪?」

  李益努力安慰道:「娘娘別怕,不會有事的,咱們一定會勝的。我扶娘娘回車中去,娘娘身子虛不能下地。」

  李益費了勁將她勸回車中,抱回車上,自己則留在車外焦急等待。過了一會兒,拓拔叡被眾臣簇擁著回來了,馮憑聽到聲音,急忙呼喚李益,再次要從車中出來。

  拓拔叡受了重傷,左右臨時又支起營帳,很快將他安置到了帳中,放到了榻上。李益看到拓拔叡被抬回來,心中已經焦急的不行了,想要上前去關心傷勢。又被馮憑喚,他只得又忍著焦急回來,攙扶著馮憑下車,領她去帳中。

  「皇上……」

  她看到拓拔叡受傷了,躺在榻上被一群人簇擁著,擔憂的不得了。她心顫顫地想上前去,烏洛蘭延又看見了,他已經知道馮憑重病,回過來道:「皇上沒有大礙,這裡太亂了,娘娘身體不方便,還是先在別的帳中休息,等稍後這邊人散了,臣再請娘娘過來探望。」

  李益也勸道:「娘娘還是替你臣等的話,先在別的帳休息吧。御醫正在給光上治傷,需要安靜,娘娘去了反而讓皇上擔心。」

  馮憑只好又被帶去別的帳中。

  御醫拔出拓拔叡肩膀的箭。那箭頭的確有毒,不過不是很嚴重,清理過後上了藥,包紮了傷口,應該是沒有什麼大礙了。拓拔叡躺在榻上,指使左右都退了下去,手撫著胸口喘氣。

  烏洛蘭延跪在榻前,擔憂地撫著他胸口問道:「皇上還有哪不舒服?」

  拓拔叡嗓子疼的火燒一般,先前那一口血出來,仿佛是經了岩漿。

  「朕差點死了。」

  烏洛蘭延道:「臣護駕來遲,是臣的罪,請皇上治罪。」

  拓拔叡道:「朕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一時都想到了太子。」

  蘭延抬頭望他:「臣一直都在擔心皇上的安危。」

  雙方正靜默,李益來求見了,攙扶著馮憑。馮憑在生病,他也受了傷,該各自靜養的,只是拓拔叡看到她,知道她擔心自己,也不忍心趕她走,只好伸手拉了她,讓她到榻上和自己躺。

  烏洛蘭延站了起來,同李益都轉了身去,背對著榻。宮人上來替馮憑脫了外面的狐裘,脫了鞋襪,攙著她從榻尾上了榻。拓拔叡伸出一隻還能動的右手,揭開薄被,讓她進來。

  她伸手撫他臉,又看到他肩膀上的傷,擔憂的不知如何是好。拓拔叡沖她搖了搖頭,說:「沒事,躺下。」

  馮憑說:「皇上要喝點什麼嗎?」

  拓拔叡搖頭說不用:「別擔心,你陪朕一塊躺下便好了。」

  馮憑看他這樣,哪裡躺的下去。加上帳中有外人,軍情冗雜,隨時有臣工進進出出,也不好兩個人躺著。她搖頭說:「我不躺,我感覺好一些了。皇上躺著吧。」

  馮憑將被子給他蓋好,自己則取了錦緞裙子,毛皮襖兒穿上,強打起精神來,坐在榻上,擔任起照料的職責。侍從送來參湯,烏洛蘭延接過,又呈遞到榻前來。馮憑說:「給我吧。」

  拓拔叡喝了參湯,李益見皇上無大恙,問安請示過後,便回了崗位。烏洛蘭延留下,向拓拔叡說:「我在柔然營中見到國舅。」

  馮憑驚道:「哥哥怎麼樣?」

  烏洛蘭延說:「國舅沒事,我趕著急來見皇上,因此沒和他一道。他應該很快也要過來了。」

  拓拔叡道:「國舅無事便好,否則我沒法向皇后交代了。」

  馮憑道:「哥哥沒事我就放心了。」

  烏洛蘭延笑道:「此仗很快就要結束了,咱們很快就能回京了。」

  拓拔叡聽聞此言,心中也輕鬆了一些。雖然受了傷掛了彩,不過好歹打了大勝仗,不是白來一趟了。這是他登基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出兵,一定可以載入史冊的。現實的來講,則會大大樹立他的個人威望,增強他的君主權力。此戰他重用自己的親信,回去可以提拔一大批嫡系的將領,增強他對軍事系統的控制力,之後在朝堂上的舉動則會更加遊刃有餘。雖然提拔將領只需要他一道命令就能實現,但是空降的將領,沒有軍功,也是難以立威服眾的,而且容易招致反彈。

  馮憑知道他此戰的意圖,不光是軍事上的,可能還同他朝堂上的政治目的有關,此時有些替他高興,又止不住心酸。

  拓拔叡默了半晌,突然皺起眉。

  馮憑關切道:「怎麼了?」

  拓拔叡說:「小便。」

  他下不得床,烏洛蘭延連忙取了溺器來。馮憑起坐要幫忙,烏洛蘭延低聲道:「臣來吧,娘娘身體不適。」馮憑也感覺這場景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就由烏洛蘭延去了,反正他們都是男人。

  烏洛蘭延揭開一小塊被子,將溺器伸進去,給他接了溺,交給宮人拿出去倒洗,又給他擦拭了,整理好衣袍,將被子蓋住,道:「那臣就先退下了。」

  拓拔叡點頭:「去吧。」

  馮憑看著他背影,若有所思,低頭問拓拔叡:「皇上知道蘭延的事嗎?」

  拓拔叡道:「你說那事啊?」

  馮憑道:「賀若這麼久了還沒成婚呢。」

  拓拔叡虛弱道:「你說起這個我就生氣。其實小時候朕最受歡迎,朕是美少年,還是殿下,男孩子女孩子都暗戀朕。我們小時候三個還一塊玩呢。」

  馮憑道:「玩什麼?」

  拓拔叡說:「就男孩子那樣一塊玩嘛。」

  拓拔叡說:「朕長大了,他們沒長大。」

  馮憑看他對烏洛蘭延那件事竟然這樣定義,不禁啞然失笑。馮憑撫摸著他臉頰,又愛又憐憫地說:「他們長大了,皇上沒長大。」

  拓拔叡閉上眼睛,迷迷糊糊道:「朕睡一會。」

  拓拔叡這一覺睡了足足有三個時辰。

  是他近段日子以來睡的難得的一次長覺了。其間不斷有下屬和將領前來求見,馮憑不忍心叫醒他,命宮人回應說:「皇上在休息。事若不急,稍後再報,若事出有急,先呈皇后悉知。」

  有需要立刻拿主意的,將其召至帳中來問詢。能決定的,便替拓拔叡決定了,不懂的,便問對方:「這個應當怎麼做?」聽取意見,然後安排下去。她不熟軍務,許多事拿捏不穩,遂讓人去將李益請過來,隨時替自己做參謀。

  不到半刻就有人求見,絡繹不絕的,馮憑只得忍著病痛下了床,勉強整了整儀容,坐在案前。李益見狀,連忙讓宮人往她面前添了個火盆,又示意宮人取了她的白狐裘披風給她披上。

  馮憑裹著狐裘。她太難受了,儘管帳中火盆燒的旺旺的,可是她的身體還是在打寒顫,冷汗熱汗交流。她頭暈的厲害,躺不住,坐在那裡,脊背也直不起。她兩隻胳膊趴在案上,頭栽在手臂里。有人進來的時候,她強打起精神坐直了,抬頭說話,人走了,又面色憔悴地,雙臂一趴,疲憊埋了頭進去。

  病痛折磨的太厲害了,她時不時發出痛苦的嘆息,一會手撐著額頭抬起來,一會趴下去,輾轉反側。李益見她這個樣子,一顆心也跟著輾轉不安。

  他忙裡偷閒,讓宮人拿來紅糖和薑片,在火上煨了一罐薑茶。馮憑埋頭暈著,聽到李益喚她,抬起頭來,李益遞給她一盞熱騰騰的薑茶,說:「娘娘喝點薑茶,熱一熱,興許會好一些。」

  馮憑冷顫中問道:「是酸的還是辣的?」

  對待發燒,有寒症的病人,往往給他喝用胡椒,芥末煮的水,裡面還會加蔥、姜蒜,醋,可以有效地驅寒。因此馮憑一看那茶,以為裡面有胡椒芥末。

  李益說:「這裡面沒有胡椒,只放了姜,然後加了紅糖,是甜的。」

  馮憑不知道糖和蔥姜在一起怎麼吃,感覺怪怪的,不過還是接過,試著飲了一口。茶非常燙,要趁熱飲。

  李益關切地低頭注視她,道:「怎麼樣?」

  馮憑道:「辣。」

  味道還是能接受,辣的很舒服,進到胃裡熱烘烘的,甜味又很潤喉嚨,她將一盞茶飲盡,又喝了盞清水。

  那時她低著頭,促膝而坐,側影溫柔繾綣好像一幅畫。李益隔了有兩三尺遠,侍立在帳中,誰都沒有話說。他感覺有點不自在,希望有人來,但是有半個時辰的時間裡,一直沒人再進來。

  馮憑指了指案右的榻席。她的聲音柔婉,自有一種上位者的從容:「李傅請坐,不必站著的。」

  李益推辭道:「臣站著就好……」

  馮憑道:「你怎麼總是拘禮,不肯跟我接近似的。咱們認識十多年了,你卻從來沒跟我說過知心話,要不是因為你人這樣忠心,我都要以為你是厭惡我了呢。過來坐吧,陪我說會話。」

  李益聽她說話的內容,就有點雞皮疙瘩。皇后和臣子之間能有什麼知心話,有了才不正常了,她那樣的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正是如此,她這樣虛偽的言語方式才讓人感到不舒服。

  馮憑知道自己的話會在李益心裡激起什麼反應,那正是她的目的,讓對方緊張,讓對方忐忑、不安。李益是個聰明人,知道她是故意的,她也知道李益是聰明人。兩人各帶了一層面具交流,而又清楚地看見彼此的真實。

  李益謹慎地往席上跪坐住,雙手覆在膝上。馮憑注意到他手,他有一雙非常修長白皙的手,是她前所未見的好看的男人手。她一時想入非非。

  馮憑說:「希望皇上安然無恙。」

  李益說:「只是外傷,皇上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娘娘不必擔心。此戰很快就結束了。」

  馮憑嘆道:「昨日我還在擔心自己的身體,今天卻又開始擔心皇上的身體,心中紛亂,不知道該想什麼。」

  李益說:「不如想想京中?」

  馮憑說:「京中更亂。」

  馮憑看了他,低聲問:「李傅,你說,本宮、馮家,同太子當如何處。」

  李益低聲答:「太子既無生母,娘娘將他視如己出,這恐怕也是皇上的意圖。」

  馮憑小聲說:「我可以將太子視如己出,可馮家和李家不見得就能相親相愛了。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我覺得,太子母家,對馮家並不友好……」

  李益道:「娘娘族中,不是還有未婚娶的兄弟嗎?」

  馮憑說:「你說馮曦?」

  李益說:「李惠還有兩個女兒,尚未字人。」

  馮憑看著他:「先前太后看上李惠的大女兒,想給常灝娶,被李家大女兒婉拒了,說輩倫不合。究竟是輩倫不合還是搪塞的藉口呢?太后是沒有再提這話了,你覺得我還能再提嗎?要是李惠再拒,不過是太后皇后全被人打臉罷了。若是他那裡應了,我同太后那裡又要難看了。」

  李惠的輩倫不合,不過是說,他是李氏的兄長,李氏是皇帝的妻,太后是皇帝之母,太后的侄兒和他是一輩,自然不能娶他的女兒。這話聽起來好像挺有道理挺能服人,其實沒意義。輩倫這東西真要去細論那是論不清的,當初馮常聯姻,太后都沒說輩倫不合,可想而知李惠說輩倫只是藉口罷了。馮琅和常小妹年紀差了那麼多,常灝和李惠的大女兒不過差了三歲。

  馮憑道:「這件事,太后可一直如鯁在喉。李惠他大女兒到現在還沒出嫁,明顯是忌諱著太后意圖,怕惹出事情來。除非他女兒永遠不嫁,否則這道梁子是結下了。我不適合再去趟這趟渾水。」

  李益沉思道:「娘娘的確不適合再插一腳。」

  馮憑說:「我現在擔心的是……」

  李益說:「娘娘擔心什麼?」

  馮憑說:「我擔心自己的身體,要是一直生不了孩子該怎麼辦。」

  她知道她的困境,沒人能給出建議,只是說說罷了。李益聽到後來就只是聽,沒有話回答。馮憑也覺得自己說的無用,轉而問起李益的家事。

  馮憑說:「李傅和令兄李羨不是一母所出吧?我記得李傅是庶出。」

  李益低聲道:「臣和兄長的確不是一母所出。兄長是嫡母所生。」

  馮憑感嘆說:「不過你們兄弟都成才,令尊想必一視同仁的。我父親就偏袒一些,對庶出的兒女不太關心,從小最疼我,我哥哥在外做官,他從來不太過問,倒是時常訓斥。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我年紀小,所以他才偏疼。」

  她好奇說:「你父親偏心過嗎?」

  李益低聲說:「家家戶戶都差不多吧。畢竟自家的骨肉,又不是路上撿回來的,都是兒女,大體是不會差的。說偏心,那也沒辦法,就算是一母生的孩子,總也會有輕重,也不可能全都一樣喜愛。」

  馮憑說:「說的也是。主要還是聰明不聰明,我父親就喜歡孩子聰明,對不成器的孩子就生氣。」

  「你小時候一定很聰明吧,否則你父親也不會對你和令兄一視同仁。」

  李益搖頭笑了笑:「臣小時候不聰明,很蠢笨,不及兄長萬一。」

  馮憑說:「我不信。」

  李益說:「是真的。」

  馮憑說:「不信,我看你不笨。」

  李益說:「或許吧,不過臣的兄長更聰明一些,讀書過目不忘。只是他性子素來叛逆,不肯向學,調皮,時常惹父親生氣。臣蠢笨,只是聽話,不大犯錯。不過就是這樣,他也比臣從小優秀的多。」

  馮憑好像突然有點看明白他的心思,取笑說:「那你這麼多年可活的夠艱難的。」

  李益臉一熱,沒說話。

  馮憑笑了笑,說:「我知道你的底細了,原來聰明都是裝的,其實腹中蠢笨,勉力勞心,慘澹經營。等我哪天會會你那聰明絕頂的兄長,看看你到底比他差在哪。不過你說過目不忘,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我讀書也過目不忘,記性很好。騏驥一躍,不能十步,人的智力大體差不遠,重在性情是否夠毅力夠恆心夠自信,有毅力恆心方能克服,有自信方能堅持。後者才更難得。」

  李益笑了笑:「臣早就發現了。」

  馮憑說:「發現什麼?」

  李益說:「發現娘娘過目不忘。」

  馮憑笑,埋頭到臂間,暈熱中輕輕喘氣。李益看出她身體還是不舒服,可能是因為此時的氣氛太隨和,他一時忘了拘束,不由自主地伸手拍她肩,想給她安慰。

  他還沒拍,手只是碰到她衣裳,馮憑觸覺那一瞬間變得敏感的出奇。她急劇戰慄了一下,身體裡的血液轟隆隆的一下騰起來,整個衝上頭。她猛然直起身,避開他的手,同時本能地想推開他。

  李益離她很遠,根本還沒有碰到她,見她猛然驚起,手也倏地顫抖了一下,腦子裡也轟的一聲炸了。

  馮憑知道自己誤會了,然而來不及尷尬,她一抬頭,病痛的眼淚水和清鼻涕就爭先恐後地流了出來,流的要瘋了。她一邊笑,一邊忙著眼淚鼻涕地掏手帕,沖他擺擺手說:「別碰我,別碰我,不行了,頭疼的很,止不住。」

  她又是笑又是淚,不住沖他擺手做出退下的手勢,李益鬆了一口氣,血又一下子降回去了。他連忙跪了起來,想上前幫助她:「娘娘要不還是回榻上去休息吧。」

  馮憑慌忙擺手,一邊拭淚一邊笑道:「沒事沒事,你不要過來,離我遠一點。」

  李益慌忙之中也掏出手帕,不敢上前,只將帕子遞給她。馮憑接過帕子捂住嘴,陌生薰香的氣息撲面而來。她不住擺手指揮李益:「退下,退下,你出去吧,出去。」

  她受了大驚似的,李益只得不安退出去了。

  馮憑放下手帕,叫宮人伺候洗臉。

  李益出了帳外,胸中直跳,身體燥熱的厲害,他知道方才那一瞬,自己衝動了。始料未及,非常失態,他感覺此時狼狽的厲害。冷風吹過來,他順著營帳間的過道一直走,走到無人處搓了搓手臉,努力將方才的感覺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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