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2024-10-06 04:24:44 作者: 刀豆

  閭氏坐在房中落了兩日淚,哭的眼睛通紅,直到這日清晨,她等來了一道詔書。一個宦官,帶著兩個小太監,攜帶著太后懿旨,賜給她一杯毒酒。

  閭氏哭的非常絕望,怎麼都不敢相信,拽著宦官的袖痛哭流涕:「這是皇上的意思嗎?皇上要殺了我?我是他的親生母親啊!他為什麼這樣狠心!」

  宦官看她哭的可憐,扶起她,裝作很同情的模樣,嘆道:「娘娘,我等奴婢,只是奉皇太后的旨意,別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得知的了。」看了一眼閭氏痛哭的神情,那宦官又暗示地說:「這件事,娘娘心裡,想必早有明數。」

  閭氏肝腸寸斷,哭道:「皇上啊,你真的對我這樣狠心嗎?就因為這件事,你就要殺了我嗎?我總想,你肯來見我,心裡是有我這個娘的,就算生氣,也能體諒,沒想到你是這樣絕情。」

  她一直哭,卻始終不肯飲毒酒。宦官有些著急,催促道:「臣還要回宮去復命,娘娘還是儘快飲了酒上路吧。」

  請記住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閭氏心不甘情不願,聖旨當頭,又哪有能力反抗。她為崔瀛那件事,這兩日已經是痛不欲生了,心裡只要一想到拓拔叡就腸子如絞,想到兒子會恨她,怨她,憂愁的不知道要怎樣面對。此時終於等到了這個結果,她痛哭不已,卻也只有認命。宦官將毒酒送到她嘴邊,她飲了一口,苦的又吐了出來,宦官看她咽不下去,連忙捏來她的嘴,往她嘴裡灌,逼她咽了下去。

  閭氏含著毒酒掙扎,聲音悽厲,長長的哭喚了一聲:「皇上啊!」

  負責賜死的那宦官名叫劉超,進宮十多年了,這是他辦的最揪心的一樁差事。他的的確確是赫連皇太后身邊的親信,但是這懿旨卻並非出自赫連皇后的授意。

  有人許了他極大的好處,命他來做這件事,他出於自保的目的還有利祿的誘惑而答應了。然而一路他心裡都一直在猶豫,不知道這件事是對是錯,對自己來說是禍是福,所以他表現的有點焦躁。直到看到閭氏死在眼前,他心裡漸漸升起了一股恐懼的情緒,他突然感覺到害怕。

  榮華富貴不是那麼容易得的,腦袋才是最寶貴的,劉超心道:說是許我榮華富貴,說不定回去就是殺人滅口。就算沒有被滅口,那位來日還能饒了我嗎?想到此,他突然脊背一陣發寒,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腦子裡醒悟過來,他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了,一刻也不敢遲疑,哪還敢回宮去復命?出了雲中宮就慌忙逃命去了。

  拓拔叡回了宮,食不下咽,躺在床上只是發呆。馮憑拉著他的手,坐在床邊撫摸他頭髮,安慰他,像撫摸一隻受傷的小狗似的,只是不言。常氏走了進來,站在床前問道:「我聽到有宦官說話,皇上下旨,派人去雲中宮了?」

  拓拔叡本來不想說話,聽到這句,卻驚訝了一下,道:「沒有。」

  「朕何時派人去雲中宮了?」

  常氏臉色大變:「皇上沒有下旨嗎?」

  拓拔叡道:「沒有!」

  常氏道:「可能是出事了,皇上,不知道是誰讓人去傳的旨,你趕緊讓人去追回來吧!興許還來得及!」

  拓拔叡一跟頭從床上爬起來,急忙趕去雲中宮。到了地方,宮人跪了一地,都在哭泣,床上躺著閭氏的屍首,她還沒有完全斷氣,不過已經快要不行了,鮮血不斷地從口中,鼻子裡淌出來。

  拓拔叡腦子裡「嗡」的一聲。

  他衝到床邊,扶著她的手,握了一手的血。他表情猙獰,回過頭向跪在地上的宮人大叫道:「誰幹的!誰幹的!是誰!誰這樣膽大包天殺了她!」

  宮人哭道:「是皇太后,是皇太后派人來傳的旨,是皇太后的旨。」

  拓拔叡叫道:「傳旨的人在哪!!」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閭氏的手軟綿綿的垂了下去。他拼命想堵住她的嘴,想讓她的血不要湧出來,然而那鮮血還是一捧一捧的,浸染了他的雙手。他驚恐的大哭,眼淚迸濺出來,好像一個怪物似的,張著大嘴,眼淚,鼻涕,口水一起綿綿不絕地往下流淌,口中發出恐懼的怪叫:「啊!啊!」他張著鮮紅的五指,想擺脫眼前的血,紅的顏色在他眼前編成了一張網。他的臉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眼睛發紅,臉部肌肉腫脹。

  他轉過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他做夢。

  他做了很多色彩斑斕,離奇古怪的夢。夢裡他是個小男孩,他一直在哭,哭的嗓子都啞了,哭的眼淚都幹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哭,他不想哭了,他想停下來,然而無論他怎麼努力也停不下來,他太壓抑,太痛苦了。

  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他的臉,突然一下子驚醒了。他漸漸醒了過來,感覺到燈燭的光芒。那隻手,他知道是常氏的手,常氏的手從水盆里,擰了一塊熱毛巾,替他擦拭著額頭和臉上的汗。

  不知道為何,他心裡冷冰冰的,感覺一切都如此陌生。常氏的手和往常一樣的溫柔,他心卻好像死了一般,感覺不到任何的觸動,非常冰冷麻木。

  他沒有睜眼睛,常氏卻知道他醒了,低聲喚道:「皇上?」

  拓拔叡沒有回答。

  常氏撫摸著他的頭髮,道:「我知道皇上心裡難過,只是人死不能復生,皇上還是看開一些,保重身體。朝中大大小小的事還要等著皇上去處理呢。」

  拓拔叡還是沒有出聲。

  常氏嘆了口氣,道:「皇上心裡難受,我也不煩皇上,皇上閉著眼睛,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上起來就過去了。」

  拓拔叡聽見她站起來,腳步聲漸漸離去,才睜開眼睛。原來殿中也沒有那麼亮的,只點著一盞燈。宮女也被常氏叫走了,此時殿中黑暗寂靜,拓拔叡炯炯有神地睜著雙眼,忽然看見馮憑走了過來,她立在轉角的屏風處,兩隻眼睛正看著自己,猶猶豫豫的不敢前進。

  拓拔叡也看著她。

  馮憑不安小聲道:「皇上。」

  拓拔叡沒有發話,她就踟躕了一下,挪動腳步,輕輕走了過來。她穿著綠裙,頭上戴著珠花,身上穿著月白薄衫。兩隻手按在床上,她曲了膝爬了上來,像條小狗兒似的,鑽在他被裡。

  拓拔叡不知道為什麼,看誰都覺得陌生,唯獨對她,還像昨日一樣親切熟悉。或許是因為她小吧,年紀小,單純,讓人可以完全信任,不用懷疑防備。

  人只要一長大了,心思就複雜起來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你摸不准誰是真的,誰是假的。可是她還小,她還是個心地純淨,沒有被污染的少女。

  拓拔叡摟住她。她身上有股子少女的甜香,身體柔軟而溫暖。拓拔叡知道她是想安慰自己,他傷心的時候,需要人陪,需要人摟抱,她就主動偎過來。

  拓拔叡知道自己肯定是會娶她的。沒有為什麼,她是宮裡人,他是這宮裡唯一的男人,她不嫁他,還能嫁誰呢?

  她很小,無依無靠,他發過誓,要對她負責任。他負責任的唯一方式就是娶她了,她長大了,會是他的女人。

  可是當他的女人,又有什麼好呢?他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能保護。

  拓拔叡撫摸著她肩膀,輕道:「你有什麼想法嗎?你年紀還小,朕發過誓要照顧你,朕送你出宮去好不好?你在宮外還有什麼家人或親戚嗎?我記得你還有一個哥哥,我送你回你自己家去,將你哥哥召回來,封他一個爵位。朕認你做個妹子好了,怎麼樣?」

  馮憑在他手掌中搖頭:「不好。」

  拓拔叡道:「這宮裡多不自由,你在自己家裡,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沒人約束你,也不用擔心得罪什麼人。哪裡不好了?朕覺得把你送出去很好。」

  馮憑仍舊說:「嗯~不好。」

  拓拔叡說:「你太小了,什麼事都不明白,這宮裡的人都太壞了,你心眼兒不夠,鬥不過他們,要躲起來。」

  馮憑道:「不要,我要跟著皇上。別的地方都危險,皇上身邊才是最安全的。我就要跟在皇上身邊。」

  拓拔叡說:「皇上身邊不安全。全天下人都看著你,都盯著你的位置,都想利用你謀奪地位,榮譽和財富。」

  馮憑道:「那我也要跟著皇上。」

  自十五號登基日起,拓拔叡糾結了半月的,朝臣諱言的,關於對閭氏如何處置的問題,終究還是塵埃落定。

  她死了,皇太后的懿旨賜死。這本是宮中的慣例,沒有任何人感到驚訝,陸麗等朝臣也沒有絲毫疑問,好像早就等著這個結果似的。拓拔叡坐在永安殿的朝堂上,無人關注他母親是被何人謀害,這個問題提也沒人提,眾人七嘴八舌討論的大事是,給閭氏什麼諡號。

  兩日之後大詔頒下來。這是拓拔叡繼位十多日以來頒布的最隆重的一道詔書,以皇帝和皇太后的名義,追尊拓拔叡生父,景穆太子為景穆皇帝,皇妣為恭皇后,尊保母常氏為保太后。

  初四,祔葬恭皇后於金陵,與景穆合葬。喪事非常隆重,寒冬臘月,拓拔叡親率了朝臣前去為恭皇后送葬。看著長長的殯葬隊伍,他心中悲哀的想,她生的冷落,死的淒涼,唯獨死後的喪事這樣盛隆。他越想越憤懣,越想越不甘心,胸中堵著一股惡氣。

  常氏被尊為保太后的同時,馮憑也得到了一個封號,貴人。從今往後,她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小宮女了。馮貴人,這已經是天降的福運,一年多以前,她還是掖庭中一個賤役的宮女,過著饑寒交迫,辛苦勞碌的日子,眼前一片黑暗,沒有任何前途。

  但現在,她已經是馮貴人了。

  她還不到女孩出嫁的年紀,也不夠入選嬪妃的資格,更沒有能支撐她在宮中立足的家族。她得到這個封號,完全是常氏的意思,常氏喜歡她,向拓拔叡提議,封她個名分,拓拔叡也不反對,於是她就成了貴人。

  不過,也只是名號而已。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