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24-10-06 04:23:05 作者: 刀豆

  常氏此刻成了主心骨,安排心腹收拾行李

  拓跋叡一臉木然,失魂落魄,常氏將他摟在懷裡安慰::「孩子別怕,皇上也是為了你好,他怕你留在京中被人暗算。去了封地,正好遠離這些朝中的紛紛擾擾,咱們而今不求別的,只求有個地方安身就夠了。」

  對拓拔叡,他雖然年紀還小,長在宮中的人,又怎麼會不懂這些?他剛出生的時候,皇祖父非常歡喜,像拓拔家對待所有未來的儲君那樣,還沒吃上母親一口奶,就將他帶離生母身邊,接到宮中。先是由許太后撫養,然後又給他安排了保母,許太后老終了,他還是留在宮中,時不時向皇祖父面前玩耍。

  

  他父親,拓拔晃,雖然沒有養育他,可是也將他當做繼承人對待。他長到十幾歲,沒有見過親娘的模樣,旁人告訴他,因為他是皇位的繼承人,不能由生母養育。他父親,他祖父,都是在保母手中長大的,他也就接受了這個理由。

  他將來會繼承皇位,這幾乎是一定的。

  可是誰能想到太子會被殺呢?他的父親,襁褓中就被欽定為皇太子的拓拔晃,十二歲開始理政,十六歲為太子監國,皇上信重,朝野擁服。誰能想到他會落得那個下場。

  拓拔叡歪了頭,身體靠到常氏懷裡,疲倦的閉上眼睛,由她撫摸。

  他從小就在這金華宮長大,從來沒想過會離開。他不想離開,他寧願死在這算了。

  宮殿外面立了許多黃袍的太監,是皇上那邊派來敦促拓拔叡起程的,看來皇上態度很堅決,是要讓他非走不可,眼下的情形,已經是定局了。

  馮憑茫茫然回到宮裡,宮女太監都在忙忙碌碌的,收拾行李,打點箱囊,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奔來跑去,看不到一點昨日的寧靜祥和氣象。

  蘇汨羅立在殿中,馮憑問:「蘇姑姑,你跟殿下一起去嗎?」

  蘇汨羅無奈道:「皇上給殿下另派了隨從,不讓帶其他隨從。我是宮裡的人,不能跟殿下去。」

  馮憑說:「那以後怎麼辦呀?」

  蘇汨羅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馮憑走到內殿去,就見常氏坐在榻上,神情悲戚,拓拔叡像是沒了骨頭似的埋在常氏懷裡,乾脆是死了一般。馮憑跪下懇求道:「常嬢嬢,我同你們一起去吧。」

  常氏看見她,有些心疼,道:「此行一路辛苦,興許還有危險,你還是不要跟去了。留下來看守宮殿吧。」

  馮憑說:「我不想留下來。我在京中沒有親人,只有嬢嬢和殿下待我好,我想同你們一起走。殿下路上也需要人伺候陪伴,我可以照顧他。」

  常氏說:「孩子,這一路很遠。」

  馮憑說:「我不怕遠。」

  常氏聽她這樣說,便同意了:「那你就跟著我們一起走吧。」

  拓拔叡提出要見皇祖父,向皇祖父辭行,得到了拒絕。

  他感覺眼下的事情太過詭異了。

  太子已經死了一年多了,皇祖父早不逐他,晚不逐他,為什麼現在突然要讓他去就封呢?一點風聲也沒有。而且就封便罷了,為什麼連面見他辭行都不允呢?他幾乎要懷疑這聖旨不是皇祖父下的,皇上是不是被人控制了。

  然而理智告訴他,這道詔書的確是皇上的真意。六宮平靜,沒有異象,這的確是皇帝的親詔。

  儘管皇上不肯見他,他卻不能裝作不孝。離宮這日,拓拔叡和常氏兩人,來到皇帝所居的太華殿外跪下,深深叩首。拓跋叡忍不住流了眼淚。

  馮憑跟在拓拔叡身後。她沒有眼淚,對她來說,能離開掖廷,跟隨太孫就是最幸運的事了,不管是在宮裡還是去封地。然而看到拓拔叡流淚,她的心也跟著難過。

  男孩子是不能輕易流眼淚的,人家都這樣說。可是他這樣當眾落淚,全然沒了尊嚴。

  馮憑心想:要是他父親不死就好了,他父親不死,他就不會受苦。他就是始終尊貴的太孫,怎麼會委屈的流眼淚呢?

  要是我父親不死就好了。

  她又想到了自己。要是我父親不死,我也不會被拋棄在這世上受苦。

  他看起來那樣漂亮,那樣趾高氣昂,其實跟我一樣都是可憐的人。我的父親死了,他的父親也死了。我的娘不知道去哪了,他的娘也不知道去哪了。興許他比我更可憐,我的爹娘疼我愛我,死在壞人手裡了。他的爹娘從來沒有疼過他愛過他,他的爹死在他祖父手裡,他什麼親人都沒有,只能依賴一個保母。

  拓拔叡哭的太悲痛了,以至於上了馬車以後,他整個人都換了一副木然的神色,漆黑的瞳子,好像有墨汁要溢出來。他眼神中隱藏著深深的屈辱。

  他恨那些在皇上面前詆毀他父親,攛掇皇上,排擠他的人。

  他知道那些是什麼人。害死他父親,和排擠他的人,都是一起的人。他父親死了,這些人還在猖狂,還在受著皇上的信任,還在蓄謀對付他。

  他恨不得將這些人碎屍萬段。

  馮憑跪在他身旁,用一塊浸了水,擰乾的手帕,擦拭著他的臉龐。

  他這樣白,臉龐瑩潤的像一朵百合花。馮憑心想:男孩子怎麼可以長的這麼白這麼嬌嫩,像個女孩子似的。

  拓拔叡哭累了,仰頭靠在車廂中的榻枕上,面無表情,是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冰冰模樣。很奇怪,馮憑有時候覺得他很嚴肅,很冷漠,像個早熟的少年。有時候又覺得他很黏人,很甜蜜,話很多,也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他。

  哪個他,馮憑都很喜歡。馮憑放下帕子,爬到他身邊,跟他一起躺著。

  拓拔叡拉著她摟到懷裡。

  馮憑心裡一陣暖。

  拓拔叡心很迷茫,只想找個柔軟有溫度的物體抱著,只有這樣才能舒服。

  然而她並不柔軟。她瘦,拓拔叡看過她脫了衣服的樣子,很不好看。她也就穿上衣服才能勉強看看,因為瘦身體藏在襖子裡了,她的臉蛋兒看起來可愛。

  拓拔叡摸著她乾瘦的肩胛骨說:「你還不如一條好狗抱著有肉,狗抱著都比你舒服。」

  冬日的北方,風景也無可觀處,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霜冰萬丈,百草凋枯的景象,凜冽的寒風刀子一般摧殘著人,地上騎馬的士兵們都用厚厚的皮草裹身,沒人敢將頭臉伸出車外。

  北風在山野間呼嘯盤旋,混合著不知名野獸的叫聲,聽起來格外恐怖駭人。昏暗的車廂里,炭爐子火微微的,紅彤彤釋放著熱量。拓拔叡和衣躺在火邊,身上搭著一塊厚毛毯,他睡著了,呼吸靜靜的。馮憑偎坐在他身旁,頭靠在車壁上,也一陣一陣的打瞌睡。忽而車身一顛簸,她猛一點頭,瞬間從夢裡驚醒過來。

  車上不好睡覺,總是容易驚醒。她勉強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發麻的手腳,又檢查了一下炭火爐子,將滑落到地上的毯子替拓拔叡重新蓋了蓋。

  拓拔叡突然一抬頭,也驚醒過來,兩眼大睜,滿臉震驚:「我聽到了聲音!」

  馮憑困困地說:「我也聽到了,是風聲呢,殿下,你睡吧。」

  拓拔叡道:「不對!是馬蹄聲!」

  馮憑道:「這麼遠,哪裡聽得到馬蹄聲啊。是咱們自己馬的蹄子聲。」

  拓拔叡從夢中醒來,痴痴迷迷道:「也許是皇祖父,皇祖父派人來接我回去。」

  馮憑知道他是不想離開平城,所以才會產生這樣的幻覺。馮憑說:「殿下不要想這些了,越想越傷心的。」

  拓拔叡坐起來,茫然道:「這裡離平城多遠了?咱們出城多久了?」

  馮憑說:「聽說有一百多里了,現在已經是夜裡了。」

  拓拔叡半身起來,雙手撐在地上,仰頭望著空茫,兩行眼淚就從眼裡流出來。

  他四腳著地,爬到窗口去,打開車窗。寒風呼呼的刮進來,車中的空氣一下子降到冰點。他抱著車窗,望著外面黑漆漆的,野獸匍匐的山巒,眼淚一流出來就被.乾燥的野風帶走。

  馮憑跟上去,在背後抱住他腰。拓拔叡悲傷的情緒被寒風粉碎成了一片一片,過了一會,哆哆嗦嗦的關上窗子,又回到火盆邊來,伸著僵手烤火。

  馮憑問:「殿下,你餓不餓?」

  拓拔叡說:「不餓。」

  拓拔叡又睡了。

  後半夜,他突然又驚醒過來,爬起來使勁搖晃馮憑:「你醒醒,醒醒,我真的聽到了馬蹄聲!真的有人來了!」

  馮憑一臉茫然的被他叫醒。拓拔叡拉著她的胳膊,示意她將頭貼到車板上用耳朵去聽:「你聽,真的有馬蹄聲。」

  馮憑將信將疑,貼了耳朵去聽,只聽見車軲轆的聲音很大,馬蹄聲也是侍衛們的。馮憑說:「殿下,我真聽不到。」

  拓拔叡推了她一把:「你怎麼這麼沒用。」

  拓拔叡推開她,貼了耳朵再去聽,不過這回又聽不到了。

  拓拔叡皺著眉。

  拓拔叡確信自己聽到了遠方的馬蹄聲,他不相信自己會聽錯。他不再睡覺了,而是趴在車板上,貼著耳朵。

  馮憑看他這個樣子,只得也跟著他一起,將耳朵貼上去耐心聽。

  均勻的車軲轆轉動聲中,突然混進來一起遙遠的,渾厚的馬蹄聲,咚,咚,咚,好像整個大地都在跟著起伏震動。

  馮憑立刻道:「殿下,我聽到了!」

  拓拔叡,這時候,非常鎮定了,耳朵挨著車板沒動,抬起眼睛,滿是自得的瞧了她一眼:「我告訴你,我不會聽錯。」

  馮憑道:「會不會是皇上真的改變主意,派人來接你回去了呀?」

  拓拔叡冷冰冰說:「不見得,也許是想要我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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