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神兵天降

2024-10-06 04:12:51 作者: 葉平生

  季師武乘風飛馳,坐下戰馬飛奔著,一路掠過南岸無數滕軍營地。這些營地正在連綿不絕的號角聲中依次醒來,狐叔介在初步控制了都城的局面之後,立即向南岸滕軍各部放出了集結待命的軍令,眼下無數探馬正在黑夜中飛奔,將老將軍的軍令傳向四面八方,整個南岸數萬滕軍眼下正在緊急動員,所有人都在與時間賽跑。

  但季師武的使命不是喚醒南岸滕軍。他的任務更為特殊,按照老將軍的原話是,今夜他一人之身掌握著南岸數萬滕軍的生死存亡。老將軍甚至將隨身的令牌都交給了季師武,讓他務必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幾十里外的墨城,告訴他們滕國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國君亟需墨家的援助。

  因此季師武不敢怠慢。為了確保使命順利達成,他一口氣向馬廄要了三匹上好的駿馬,接下來便開始了不顧馬力的飛奔。

  季師武並非墨家弟子,在今夜之前也只是聽聞過墨城的赫赫聲名,卻從未親眼見一見這個傳說中的機關之城。在抵達墨城之前,季師武的心中充滿了不著邊際的想像。

  可一切想像都在季師武最終抵達墨城的那一刻變得黯然失色。在距離墨城尚有數里地之外,季師武便聽到了齒輪運轉的巨大聲響,聽起來墨城已經注意到今晚戰事的變化,開始有所行動了。而在翻越一道山坡之後,神秘的墨城終於在季師武面前展露了真容。那一刻季師武的呼吸都隨之停滯了。

  無數高聳入雲的高塔此起彼伏,如同一片巨大的森林,那是墨家用來鍛造鋼鐵的熔爐。而在河邊則矗立著無數巨大的齒輪和風車,自然的水力被墨家高效地利用起來,一部分用作灌溉農田,一部分用作冷卻鋼鐵。甚至連灌溉農田的水渠和澆灌系統都是自動運轉的,有如神明在背後掌控一切的秩序。

  儼然是一座恢弘的機關之城。

  季師武呆呆看了好一會,這才猛然醒悟過來,想起自己還有重要的使命,這才催動戰馬朝著墨城飛速奔去。

  值守在城門前的墨家弟子通報速度十分高效,不過片刻功夫,季師武便被層層引薦到墨家頭目面前。在仔細核對過老將軍的令牌和公尚過的命令之後,滿屋子的墨者都沉默下來。季師武疑惑地環顧四周,似乎在他們臉上看見了難以抑制的……興奮之色?

  幾萬魯軍正在大舉渡河,連都城內廷之中也出現了來路不明的刺客,南岸滕軍眼下危如累卵,有什麼事是值得興奮的呢?季師武略帶些不快地想。

  

  「還愣著做什麼?國君的命令大家都沒聽見麼?」反倒是頭目率先反應過來,勉強抑制住嘴角的笑意,微微搓了搓手掌,「此戰成敗就看我墨家機關了,諸君努力!」

  「是!」眾人連忙四散而去,似乎將要投入緊鑼密鼓的準備工作中去。

  「敢問大人,墨城所謂的秘密機關……究竟是什麼?」季師武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小心地問道。

  「很快, 很快你就會知道了……」頭目神秘一笑,「不,很快這天下都將會知道,誰才是機關術第一大家!」

  田齊佇立在江畔高處,遠遠眺望江面上的渡江各部隊。公輸家的工匠打造了一台近兩丈高的眺望塔,用於觀測戰場形勢。

  孟武伯躺坐在田齊身後的藤椅上,神色格外輕鬆。在他看來,隨著泗水江防被突破,對岸的滕軍無異於待宰的羔羊,徹底殲滅全部滕國軍隊不過是時間問題。而今夜他做出的最特殊的戰略部署,無疑是命令數以百計的浴血甲武士趁夜偷渡泗水,奇襲滕國都城。若能斬殺滕國國君自然最好,即使不能,也能徹底攪亂南岸滕軍的部署。

  眼下,滕國都城城北大門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燒,即使身在江對岸也能看見跳躍的火光。這無疑宣告著戰鬥即將進入尾聲,接下來魯軍只需高唱凱歌一路前行,整個滕國已然是魯國的囊中之物。

  「大人,我軍第一波渡江部隊,總計八千兵馬,已經大部登上南岸,未遭到劇烈抵抗。」有探馬匆匆登高來報,眉宇之間滿是興奮之色,「南岸滕軍尚未完成集結,我軍正在掃蕩各個孤立無援的滕軍部隊。」

  「他們不會再有機會集結了。」孟武伯擺弄著手中的皮鞭。那是他領軍出征之際,魯國國君命令宮中女眷連夜為他趕製的。而在那之前,孟武伯不過是有意無意對眾將感嘆,自己手中缺一支趁手的皮鞭。只不過是第二日,這支精心製作的皮鞭便由國君的侍從匆匆送來,同時獻上了國君的祝福,祝願魯軍旗開得勝。

  得知此事的將官和公卿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當下的魯國,真正掌握實權者早已不是國君,三桓才是魯國背後真正的實權者。因而,對三桓恭敬者越加恭敬,而忌憚者無疑也越加忌憚。可無論是恭敬還是忌憚,他們都不得不承認,這這些年若沒有三桓在背後苦苦經營,以魯國的國力,不說南下吞併滕國,能不被齊、鄭、楚國之流吞併便是萬幸了。

  「傳我令,已渡江的第一批將士繼續朝南岸縱深攻擊前進,擊潰他們能看見的所有滕軍部隊。第二批渡河部隊即可集結待命,待第一批部隊開闢戰場縱深之後,立即渡河,保障進攻的持續。」

  「是!」探馬領了將令匆匆而去。整個過程中,田齊只是緊緊盯著河對岸涌動的火把,眼中略有擔憂之色。

  「田先生還在憂心什麼?」孟武伯的心情格外舒暢。早在渡江戰鬥開始之前,他便向眾將宣布,得勝歸來之後要為田齊請賞,以感謝他在浴血甲的製造中做出的貢獻。但田齊只是淡淡回答,「還是等到戰爭塵埃落定的一刻再論功行賞好了」。

  「回大人,我在等一個老朋友的動靜。」

  「老朋友?」孟武伯微微皺眉,很快又反應過來,「你是說……墨家?」

  「正是。他們在滕國蟄伏已有數月之久,絕不可能在如此危急時刻毫無反應。」田齊道。

  孟武伯無不嘲諷地笑了笑:「在我看來,田先生大概是擔心過度了。區區一個墨家,在我數萬鐵甲面前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不說他們那一點點可憐的弟子能否與我威武之師抗衡,就他們那幾支弩箭,能與公輸家的機關術相提並論麼?」

  田齊遲疑了片刻,沒有立刻回答孟武伯的疑問。孟武伯似乎也不在意田齊是否回答,只是低聲嘲笑著田齊「杞人憂天」,一邊鎮定地閉目養神。

  田齊的目光再一次巡視著整片戰場,在確認陸地上的戰鬥的確沒有發生什麼異樣之後,他終於鬆了口氣,不經意間將目光投向了天空。

  下一刻,他的呼吸陷入了停滯。

  被熊熊火光照映得通紅一片的天空,無數巨大的黑色陰影正在飛速襲來,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高塔之下,一名侍衛慵懶地伸著懶腰,目光也望向半空。接著他周身一顫,伸手指著夜空,渾身顫抖著,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越來越多的人抬起頭,發現了半空的異樣。驚呼聲此起彼伏,最終,在那些黑影靠近到足以被火光照亮的距離上時,才終於有人如夢初醒一般高喊倒:「大人,天空,天空!」

  孟武伯心底忽地一驚,猛然睜開眼眼來。面前的田齊面如死灰,像是看見了什麼令他極為恐懼的東西。

  「什麼事?」孟武伯臉色一板,站起身來,一把推開了田齊。

  黑色的夜空下,一大群伸展著巨大翅膀的飛鳥正朝著江面和北岸的魯軍大營俯衝而來,一路發出令人牙酸的尖銳嘶鳴。孟武伯從沒見過體型如此巨大的飛鳥,它們通體赤紅,雙翼伸展開來足有一丈,身形詭異得令人想起上古神話中記載的「大鵬」。

  「此,此是何物?」孟武伯略帶驚慌地問。

  「大人真的不記得了麼?」田齊呆呆地說,「那是……墨家的飛鳥啊……」

  孟武伯心下一顫,久遠的記憶在瞬間被喚醒。公輸家刺殺三桓那一夜,魯王內廷之內,除了無數前赴後繼的浴血甲武士,還有一支盤桓在半空中的巨大機關鳥,只是那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兇狠凌厲的浴血甲所吸引了。

  在而在此刻,在魯軍大舉渡河,南岸滕軍危如累卵的時刻,墨家隱藏許久的殺器具,終於抵達了戰場。

  「看,是神鳥!」南岸的滕軍將士們驚喜地抬頭高喊。在他們頭頂,上百隻巨大的飛鳥呼嘯而過。那即是墨家默默籌備許久的決戰武器——鸞鳥。早在與公輸家合作時,曲阜墨家便秘密打造了第一具鸞鳥,它也在刺殺三桓之夜匆匆出現過。而到了魯軍大舉南侵之時,注意到魯軍上下並沒有應對來自空中威脅的準備之後,墨翟當機立斷,決定將鸞鳥作為出其不意突襲魯軍的重要武器。

  因為鸞鳥曾經在世人面前出現過一次,為了儘可能避開魯軍的耳目,所有鸞鳥的生產和製造都是在極度秘密的狀態下進行的,連國君和滕國各公卿也不知曉此事,就連狐叔介也蒙在鼓裡。很長一段時間裡,墨城都不允許除了知曉秘密的墨家弟子之外的任何人來往,這種設置秘密區域的行為無疑也引起了滕國公卿們的忌憚和不滿,若不是魯國大軍正在北岸虎視眈眈,公卿們與墨家在國君面前的口水戰只怕早就開始了。

  但墨家的嚴格保密顯然收穫了奇效。直到鸞鳥出現在戰場上的那一刻,數萬魯軍,包括三桓及田齊在內,對於墨家的秘密武器幾乎毫無防備。

  而今夜,將是鸞鳥大展身手的絕佳舞台。

  「上啊!讓他們見識見識墨家機關的厲害!」操縱鸞鳥的墨家弟子們興奮地呼喊著。首批鸞鳥組裝完畢之後,精挑細選出來的鸞鳥操縱者們秘密進入滕國南部群山之間,每日只能趁黎明與傍晚之際悄悄進行訓練。在此期間不知有多少墨家子弟負傷甚至墜亡,而他們付出的所有努力是否有效,都將在今夜一戰中得到驗證。

  「降低高度,降低高度!」領頭的鸞鳥負責下令,「對準魯軍的浮橋,準備投石!」

  無數鸞鳥貼著漆黑的江水飛掠而過,隱藏在鳥腹的無數巨石在掠過浮橋的瞬間自半空砸落。此時浮橋上還有正在渡河的魯軍兵馬,眼見黑夜中數不清的巨大飛鳥徑直俯衝下來,一生從未見過如此場面的魯軍不由驚慌失措,紛紛縱深躍入奔騰的江水中。即使是經驗最豐富的老兵也不知道該如何對抗這群突然從黑暗中竄出來的怪物,魯軍各部基層軍官已然無法控制秩序,渡河中的魯軍兵馬隱隱陷入混亂之中。

  「放箭,放箭!」北岸和浮橋上的魯軍同時想到了以箭雨反擊。但在沒有統一指揮調度的情況下胡亂放箭無疑極為危險。高一級的魯國軍官們立刻意識到了風險所在,連忙疾呼不得放箭,可早已被嚇破了膽的魯軍士兵哪裡顧得上這麼多,對著黑暗中呼嘯而過的鸞鳥胡亂地射擊,夜色中不知有多少箭矢落在了自己人頭上。受到自己人箭雨覆蓋的魯軍還以為是南岸的滕軍大舉反撲,驚慌失措地尋找滕軍的位置。如此一來魯軍的混亂進一步變得不可收拾。

  而真正讓魯軍陷入大規模騷亂的,則是鸞鳥在往返不斷的投擲中,終於有巨石擊中了江面上的浮橋。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浮橋正當中被狠狠砸斷,掀起一陣翻騰的浪花。

  南岸陷入苦戰的滕軍見狀,整齊地發出一陣歡呼。精準命中浮橋的鸞鳥以低空飛行的姿態從無數歡呼的滕軍將士們頭頂掠過,享受眾人的敬仰。而踏上南岸土地的魯軍則陷入慌亂之中。一旦浮橋被毀,他們的退路也將被封死。眼下魯軍主力還未全部渡河,一旦滕軍集結起來,南岸的魯軍勢必要全軍覆沒。

  「大人,讓南岸的部隊撤回來吧!」將官們急匆匆趕來面見孟武伯,急的滿頭是汗,「滕軍的怪物正在破壞我軍的退路!」

  「撤?撤到哪裡去?」孟武伯惡狠狠地瞪著眾將,「攻擊陣型已經擺開,南岸已經交戰,浴血甲也已經進入滕國都城,全軍將士都一鼓作氣撲上去了,這種時候撤退,豈不前功盡棄?」

  「可南岸……」有將領還想說些什麼,被孟武伯揮手止住了。

  「不必再勸,我心意已決,攻擊繼續!」孟武伯狠狠攥緊了皮鞭,「若有臨陣脫逃者,殺無赦!」

  眾將一愣,彼此艱難地對視一眼,這才齊聲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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