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暗夜之襲

2024-10-06 04:12:45 作者: 葉平生

  稍早前,都城內廷城牆。

  正是月光隱匿在濃雲背後之時,值守內廷的滕國武士開始例行輪替。被換下的士卒神色輕鬆,打著哈欠慢悠悠朝營房走去。在闖過內廷外院時 ,走在隊列最後的士卒忽地感到身後有一道疾風掠過,帶著隱約的血腥之氣。士卒驟然警惕起來,一手下意識按在了刀柄上。

  

  這是他最後的動作。在他回頭的剎那,迎接他的是一道自上而下閃過的寒光,和一捧飛濺而出的鮮血。

  悽厲的哀嚎聲響徹天際,驚醒了一整片寂靜的夜色。巡夜的內廷武士聞聲匆忙趕來,趕到聲音發源地時猛然愣住了。只見眼前的空地上滿是粘稠的鮮血,出血量之大叫人懷疑是不是什麼人的腦袋整個被切了下來。但遍地只有鮮血橫流,卻不見一具屍首,連方才發出慘叫的聲音都不知去向。領頭的軍官深感大事不妙,一面差人去喚醒距離最近的大隊人馬,一面將部下四散開來,尋找入侵者的蹤跡。

  「膽敢夜闖王宮,這幫小賊是失心瘋了麼?」軍官暗罵了一聲,抽出了長刀。

  四下薄霧四起,遠處的宮殿群掩映在霧色中。軍官隱隱預感此處很可能是入侵者的藏身之處,便朝四周招了招手,打起燈籠朝大殿走去。

  此時在眾人身後,黑夜中的殺戮者已經悄無聲息地開始了收割。他們無聲地自黑夜中浮現,或是緊貼在高牆之上,或是蟄伏在草木之間。此刻他們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隱蔽之所,慢慢靠近了走在最後的士卒,接著一手緊捂住落單士兵的嘴,一手持鋒利的匕首, 毫不猶豫地撕開了士兵的咽喉。汩汩鮮血噴涌而出,濺灑在石磚地面上,滲入了每一處磚縫。殺戮者的配合極為默契,一人負責割喉,完成之後立即托住屍體不讓他倒下,無聲無息地將屍體拖入黑暗之中。

  走在最前列的軍官對身後發生的事渾人不覺,不知道身後的部下正在迅速減少。待到他提著燈籠來到漆黑的大殿門前時,整片空地上只剩他一個人了。

  大殿門前疊著一團巨大的黑影,遠遠看去叫人莫名心底發顫。軍官咽了咽唾沫,手中的燈籠照向黑影,忽地愣住了。

  那哪裡是什麼黑影,分明是堆積如山的屍體!人數足有二十人,皆是咽喉處一擊斃命。殞命者無不驚恐地瞪著眼睛,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是想發聲求救,卻因喉嚨被割斷而無法發聲。更令人不寒而慄的是入侵者的力量顯然非同小可,不然就是武器極為鋒利,因為有好幾名守衛整個腦袋幾乎都被割了下來……

  軍官渾身一顫,大腦一片空白。楞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周遭有什麼不對,回過身來,閃爍的燈火照亮了周邊的黑暗。只見成群身披赤紅色甲冑的男人默默站在軍官身邊,沉重的面甲蓋著臉頰,露出灰色的瞳孔,冷冷地看著軍官。他們手中的長刀無不流淌著淋漓的鮮血,在地面上匯聚成蜿蜒的小河。

  「賊,賊寇入侵,賊寇入侵……」軍官顫顫巍巍地說。他本想大聲呼喊,但忽然發覺渾身冰涼,無論如何也使不上一絲力氣,險些連手中的長刀都無法握住。

  一名紅甲武士低笑兩聲,伸手拍了拍軍官的肩膀。

  「大點聲,援兵聽不見。」他低聲說道,語氣中甚至含著一絲笑意。

  軍官渾身劇烈顫抖起來。他打了一輩子仗,從沒有哪個時刻像現在一樣絕望,面對敵人連刀也提不起來。

  紅甲武士們此起彼伏地大笑起來,極有默契地側身讓開了一條道路。

  「跑吧,小綿羊。」領頭之人在背後狠狠推了軍官一把,「使勁跑吧!把羊群都聚到一起,草原上的狼群要開始圍獵了!」

  公尚過、要驪、狐叔介三人站在高處,震驚地望著遠處的泗水河。黑漆漆的河面此刻被萬千支燃燒的火把照亮,如同一隻蜿蜒的巨龍,密集的火把像是要將整片江面也隨之點燃。

  在蟄伏了數日之後,對岸的魯軍主力終於在今夜發動了蓄力已久的雷霆一擊。

  一架又一架巨大的塔樓被成百上千的魯軍力士推動著,緩緩來到江邊。起初公尚過以為那是魯軍的攻城車或是投石機,但很快魯軍啟動了這些巨獸般的龐然大物,隨著一陣熟悉的齒輪轉動聲,公尚過才猛然驚醒過來——那分明是一個體量巨大的機關!

  巨大的塔樓在黑夜中緩緩分裂,向著漆黑的江水重重倒下,激起一陣翻騰的水花。隨著巨大的撞擊聲傳來的還有魯軍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在公尚過震驚的目光中,江水中的龐然大物再度分解,隨後又徐徐升起,緊接著再度向前倒下……一旁的狐叔介迅速反應過來,又驚又怒地大吼道:「浮橋,那是魯軍的浮橋!」

  是的,河岸邊那些巨大的機關,實際上正是處於摺疊狀態的浮橋。這一設計思路與墨家的簡易浮橋一脈相承,實際上墨家的建議浮橋正是汲取自公輸家的靈感,但直到刺殺三桓失敗為止,墨家都沒有人真正見過公輸家浮橋的完整體。

  如今公尚過終於見識到了,只不過是在他並不期望的時間,和並不適宜的位置。公輸家在此刻像年輕稚嫩的墨家證明了誰才是機關製造領域當之無愧的霸主。公尚過忽然感到自己如此渺小,此前對陣魯軍屢戰屢勝甚至讓他產生了某種對公輸家的輕視,以及對墨家機關的某種驕傲……現在這份驕傲隨著公輸家的巨型渡河機關不斷向著南岸推進而被砸得粉碎。

  一架又一架巨型浮橋在北岸下水,而後在江面上翻騰著,咆哮著,向著南岸奔涌而來。而南岸的守軍幾乎全無防備,此刻甚至都還沒有完成集結。一旦公輸家的浮橋完成搭建,在北岸蓄勢已久的魯軍必然將迅猛而至,屆時南岸將成為魯軍長刀縱橫的疆場,亦是滕軍將士的屠宰場。

  都城靠背面向泗水的城門此刻豁然洞開,沖天的火光正在那裡升起。形勢已經十分明朗,今夜數百披掛浴血甲的魯國武士悄悄度過泗水,以突然襲擊攻占了北門,而後再繼續向都城內廷潛入。與此同時對岸的魯軍也協同行動,在公輸家機關和夜色的加持之下發起總攻。

  狐叔介不由深感三桓老謀深算。為了不引起南岸滕軍的警覺,多日以來北岸魯軍都呈現出一副因為軍中缺糧而寸步難行的悲慘姿態,簡直叫人以為這幾萬兵馬已經陷入油盡燈枯、不堪一擊的狀態了,殊不知這一切都是對岸演給自己的一場戲。

  而隨著魯軍大規模渡河,這場戲大概也要演到頭了。

  「國君!這些鐵甲兵他們是衝著國君來的!」狐叔介猛然反應過來,面如死灰。滕軍的主力並沒有扎堆駐守在國都,而是分布在南岸水流較為平緩的幾處渡口,為隨時將要到來的反攻做準備。眼下國都及周邊駐守的部隊不過五六千,只為了這五六千人無疑犯不著讓魯軍如此大動干戈,他們看中的是國都之於一國特殊的政治地位,而倘若能斬殺一國之君,則更是可以直接宣告戰爭結束。

  依照眾將原本的商議,滕軍本應將主力一部部署在國都,以加強城池防禦能力,但這一計劃被國君否決了。在國君看來,滕軍扎堆守在國都附近意義並不大。魯軍單是調動部隊移動到國都對岸,並且緩緩搭建浮橋或是乘舟渡河,對岸的滕軍都能第一時間發覺,何況渡河之後他們還要面對國都經營多年的城防,那時再調部隊回援或是尋覓機會與魯軍野戰都是來得及的,眾將聽來也都深以為然。

  奈何眾將與國君千算萬算,卻偏偏漏算了至關重要的公輸一家。他們所打造的機關器械已經難以用常規的戰爭經驗去推算。而眼下浴血甲武士將北門一破,小股部隊再將內廷擊破,南岸數萬滕軍很快將不戰自敗。

  「去保護國君!」狐叔介說著便朝宮殿奔去,全然不顧自己仍是赤手空拳。好在一旁的要驪反應迅速,一把拽住了急性子的狐叔介。以浴血甲武士數量之多,只怕再給狐叔介十條命,他也不可能穿過敵人重兵救援國君。

  「聽我說……」公尚過強忍著劇痛,艱難地開口道,「還有希望,還有希望……」

  但心急如焚的狐叔介哪裡聽得進公尚過斷斷續續的低語,他拼命想要掙脫要驪,要驪卻死死攥住了狐叔介的衣袖,眼裡隱隱泛出淚光。

  「老將軍不可衝動!」要驪嘶聲說道,「如果……如果父親真的出了事,滕國只能依靠你了!」

  狐叔介臉色一沉,正要出言呵斥,卻聽見黑漆漆的夜空中,驟然響起一陣悠長的號角聲,驚醒了這一整片夜色。

  三人呆住了,同時將目光投向號角聲傳來的方向。那竟然是宮殿的方向,此刻緊閉的宮門正徐徐敞開,明亮的火光照亮了黑漆漆的廣場。黑暗之中,無數鬼魅般的浴血甲武士如同緊追腐肉的禿鷲,從四面八方向著光亮的方向一擁而上,眼裡流露出興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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