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整頓軍備
2024-10-06 04:12:39
作者: 葉平生
墨翟遲疑了片刻,一旁的公尚過雖然不知道墨翟此前所說的計劃是什麼,卻本能地感到一陣不安。他正想阻攔墨翟回話時,墨翟卻已經斟酌著開嗓道:「實不相瞞,在聽聞此事之後,我一夜未眠,仔細考慮了將士們的請求……」
墨翟的計劃是這樣的。單就機關生產而言,墨家眼下人力已然足夠;但就墨家宣稱的「興天下之利」的志向而言,墨家弟子的力量還太過渺小。不過墨翟自然不會天真到將這些全副武裝的滕國軍人全部吸納進墨家,那無疑是要遭到國君猜忌的。因此墨翟決定反其道而行之,除開少量直接聽命於墨家的墨者保留獨立的身份,其餘大部分墨者都將以墨家弟子身份加入滕軍,聽從滕軍將領的指揮。他們將是首批滕軍墨家。經由他們再繼續在滕軍中吸納和發展墨家子弟,當然是需要經過一定的觀察和考核,確保他們是真心實意接受墨家的理念,並且願意通過個人的努力與其他貧寒子弟互幫互助,一如昔日的曲阜幫。這些順利通過考核的軍隊墨家子弟,墨家會以墨者的標準對他們進行訓練,自然也會為他們裝備墨家最新生產的機關武器。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任何加入墨家的行為都是公開透明的,將士們加入墨家的舉動必須同時得到這支部隊將官的認可,最終這份名單還要上報國君,以示墨家並無二心。
墨翟認為這是一套具有可行性的方略,其中最直觀的好處便是能夠快速提升一支部隊的組織度和戰鬥力,與此同時還能保持軍紀嚴明。在墨翟看來,前日滕國民夫要殺死魯軍俘虜時,滕軍將士在一旁圍觀湊熱鬧的行為便極為不妥,而墨翟有自信可以通過墨者的加入來扭轉軍中軍紀。
一口氣說完了對於軍隊墨家的設想,大廳內的氣氛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古怪。耕柱子自然是對墨翟的提議深感崇敬,他認為墨翟不愧是毫無私心偉岸之人——亂世之中換誰會肯將一手訓練的精銳兵馬移交給他人指揮?而公尚過則低頭沉思著,似乎仍在思考其中的利弊。反應最熱切的自然是吳子桓了,墨翟話音剛落,他便率先跳出來會應道:「此方略我以為甚妙,在下不才,但軍中士卒皆是熱忱之士,願請墨子從在下的兵馬中試行。」
大司空則依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色,淡淡捋著鬍鬚,低聲道:「墨子的意見,我會如實向國君稟告,想來國君也不會拒絕吧?不如這樣好了,墨子大膽在這三城將士們中推行試試,老夫來為墨子擔保。」
墨翟一愣,心裡不由感到意外。大司空的態度比他預想的還要配合,原本墨翟還以為這會讓他們深感忌憚。
接下來,大司空乾脆留住吳子桓與墨翟,進一步商議此事。老將官為他們騰出一間客房後默默離開了,餘下三人就軍中墨家一事展開了細緻的討論。在敲定了種種細節之後,大司空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墨翟的肩膀,低聲笑道:「當真是後生可畏。好好努力,狐叔介將軍年事已高,國君可是還沒找到大將軍的合適繼任者。」
這話非同小可,幾乎等同於明示墨翟:在未來的大將軍人選中,大司空將站在墨翟背後。而作為頗受國君信任的老臣,大司空此番表態無疑是極具分量的。一旁的吳子桓立即將目光投向墨翟,眼中的崇敬和熱切像是一團烈火,幾乎將要噴薄而出。
從客房出來時,公尚過和耕柱子正等候在門外,老將官也在,只是臉色看上去不大好看。
「你選了一條很危險的路,墨子。」老將官悠悠說道,「我不懂他們那些權謀詐術,但我知道,它們絕不是以你現在的經歷和心智能夠貿然參與的。」
老將官此話一出,墨翟內心也不由升起一陣不安。他意識到,自己就算再如何規避權力之爭,鬥爭依然會找到他的頭上來,避無可避。
但墨翟也深知,現在已經不是可以輕易退縮的時候了,自己和墨家的前路會是如何,也只能硬著闖一闖看了。
「謝老將軍指點,不過,天地何其寬闊,路總是要有人去走的。」墨翟堅定地說道。
「你能這麼想也好。」老將官淡淡一笑,慢悠悠轉身離去了。
「無論墨子做出什麼決斷,我等誓死追隨。」耕柱子率先上前一步說道。
「我等誓死追隨,當然,有什麼大事,墨子最好能提前與我們商量商量。」一旁的公尚過小聲嘀咕道。
因為發生了要將墨者併入滕軍變故,大司空選擇在左城多停留幾日,觀察整軍效果。而公尚過則要先行一步離開。他將隨著耕柱子晝伏夜出趕回墨城,確保墨家的秘密機關能在即將到來的反攻中順利運轉。
「此去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戰場上刀劍無眼,墨子多加珍重。」臨別前,公尚過對墨翟道。
「你也多珍重。」
兩雙手緊緊交握。
在大司空的授意之下,整軍計劃很快開始了。墨翟向即將劃歸滕軍指揮的墨者保證,他們在墨城的田產和家人都不會受到影響,墨家弟子會自覺肩負起照料他們家人的任務。因為此前墨者便與滕軍將士們並肩作戰了許久,朝夕相處下來也產生了深厚的情誼,因而合併工作比墨翟想像中的要順利。
首批併入滕軍的墨者有三十人,其中正包括了彭武生。在得知要離開墨子身邊時,他的確感到了些許不舍,但他也清楚這是為了墨家的事業能更好的發展。這三十人盡數被分配至吳子桓麾下的兵馬中,在與墨翟商議之後,吳子桓決定將一部分久經戰陣的墨者集中起來做教官團,所有新吸納的墨者都要經過他們的訓練和考核;剩餘的墨者,吳子桓也不打算將他們單純作為衝鋒陷陣的普通士卒,而任命他們作為基層軍官,相當於是對整支隊伍做了一次大整頓。士卒們對於這股新鮮血液的注入都感到新奇不已,同時也擔憂將墨家那一套移植到軍隊中是否可行。
對內的整頓暫告一段落,接下來墨翟和吳子桓該考慮如何將這支新整訓的部隊拉到戰場上去檢驗戰鬥力了。
整頓後的第二日,在老將官的居中調度之下,吳子桓率領本部兵馬及其餘各部拼湊而來的士卒,總計一千二百餘人,依照此先大司空的部署,向著泗水方向的淪陷區做試探進攻。為了確保攻擊有力,老將官在城中動員了大批滕國青壯上陣作為後勤民夫,隨軍搬運輜重軍械,以釋放更多的機動兵力。連魯國俘虜也被填充進民夫隊伍中,因此此次出征的總兵力高達三千人,足夠支持滕軍在圍困城池的同時分出部隊來阻擋其餘方向的魯國援軍。
本次的進攻目標是三城以南五十里的一座滕國城池,說是城池,其實不過是由幾座連續的村鎮組合而成的一片人口聚集區,絕大部分地段甚至連城牆也沒有修築,因此幾乎不具備堅守能力。駐守在此地的魯軍大約在五百至八百之間,並且多為具有一定戰場經驗的老兵。老將官根據探馬情報推算,魯軍向來對滕軍的野戰能力多有輕視,眼見滕軍主動前來挑釁,必然會出城迎戰——因為即使堅守也無牆可守。因此滕軍的計劃是就在此地擊潰這支部隊——沒有人敢拍著胸脯保證全殲這支魯軍,與之前一戰不同,這支魯軍戰鬥力無疑更為強悍,老將官認為打出擊潰戰效果也是一樣的,只需要不斷地向泗水北岸的數萬魯軍展示自己的存在感即可,最好能激怒他們大舉來攻,如此一來調動敵軍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經過一日的行軍,夜間短暫休整了片刻,全軍在第二日朝陽初升之際抵達城池外圍。城中魯軍探知到滕軍來襲,果然如老將官所預料的那般主動迎戰,點齊城中兵馬在城外列陣。唯一出乎滕軍預料的是,城中的守軍比預期中要多,看旗號和方陣,足有近千人。這個數字和滕軍的野戰兵力十分接近了,墨翟和吳子桓一時間陷入了猶豫。
「事到臨頭絕不能優柔寡斷。」最後還是吳子桓下了決心,「全軍既然已經擺開陣勢,絕無可能臨陣退縮。橫下一條心,和魯軍拼一拼吧!」
吳子桓對自己的兵馬還是有一定自信的。開戰以來這支部隊也算是實打實打了幾場硬仗,無論是堅守、反擊還是攻城拔寨都有不俗的表現,稱得上是百鍊成鋼。一支經歷過屍山血海磨礪的部隊未嘗不可與魯軍正面一戰。
「那就戰場上見真章。」墨翟也隨之堅定了決心。
兩軍交戰之初,進展一切順利。實際上,在以疾射弩作為主力裝備之後,滕軍在與魯軍作戰時的要義只剩下一條:儘可能避免短兵相接。因為相對滕軍而言,魯軍的鐵甲更厚實,兵員素質也更為優越,近身交戰滕軍往往要吃虧,即使僥倖取勝,交換比也會十分難看。因此眼下滕軍的作戰方略就是:如無必要,絕不輕易肉搏;倘若無法避免,那麼在近身肉搏之前,也要盡一切努力削弱敵軍。
滕軍顯然深諳這一準則。在兩軍方陣不斷逼近之時,滕軍率先在更遠的距離上進行了數輪弩箭齊射,單是在疾射弩的打擊之下,魯軍一二線的士卒數量便被削去了幾近一半。待到滕軍也開始遭到魯軍箭雨反擊時,兩軍的距離已經縮小到五十步以內,而這時滕軍的新式裝備終於派上了用場。
那是數十具僅有半人高的小型投石機,只不過裝填的並非石塊而是滿天星。在這個距離上,投石機可以輕鬆地將滿天星投入魯軍方陣,並且確保它在厚實密集的方陣中心炸開。隨著鋒利的銀針四下飛濺,方陣中傳來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被滿天星擊中的魯軍大多僅是負傷,很少有被當場擊殺。但一個傷兵在戰場上所帶來的心理震懾遠比直接殺死一個敵兵來得強烈。隨著哀嚎聲不斷蔓延,一整個魯軍陣線都出現了動搖的跡象。
兩撥滕軍彼此之間配合默契。投石機發射時疾射弩便默默裝填,疾射弩裝填完畢時投石機便將戰場空出,墨家的範圍殺傷流與精準殺傷流在此刻默契而和諧地融為了一體。
「上啊兄弟們,把他們紮成肉串!」彭武生賣力地吆喝著,指揮著他麾下的一小隊武卒發射弩箭。眼下他已經是滕軍中一名基層軍官,從自己親自持弩變為指導士兵們如何持弩,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他的口號了。
「喲嘿!把他們紮成肉串!」他的兄弟們齊聲高喊著回應。是的,這句話現在變成了這一小隊士兵共同的的口號。
毫不意外的,滕軍密集的遠程打擊很快讓魯軍瀕臨崩潰。在付出上百人傷亡的代價之後,魯軍再也無法維持陣線,紛紛向身後的城池潰退。考慮到魯軍主力依然完整,遠遠沒到徹底擊潰的程度,簡單整頓之後甚至可以立即投入作戰,吳子桓下令部隊入城追擊,爭取在巷戰中將魯軍各部分割包圍並予以殲滅。
此時的戰況便隱隱陷入了混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