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浴血再現
2024-10-06 04:12:33
作者: 葉平生
「你們是哪家的兵馬?是國君派你們來的嗎?」頭目艱難地與披甲的男人纏鬥,一面放聲大喊,「媽的,至少叫老子死個明白吧?」
披甲男人沒有回答,只是重重喘著氣,似乎正在壓抑巨大的痛苦。頭目見狀,心中暗喜,猛然揮刀劈向武卒防禦脆弱的脖頸處。但武卒靈活地閃開了,眼中流露出一陣刺骨的寒意。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活人,倒像是在與死人道別。
頭目心底一顫,渾身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半步也動彈不得。男人低吼一聲,長刀揮舞如風,自半空斜斜砍下,轉眼削去了頭目的腦袋。噴著血的頭顱在半空飛轉著,狠狠砸落在范戎子面前,也砸掉了他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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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頭目那無頭的身子倒下,范戎子轉頭便朝馬廄飛奔。他注意到這些披甲男人皆是步行而來,范戎子自信一旦跨上馬匹將沒有人能追得上他。只要能活命一切都好說,能活命他就還能繼續燒殺搶掠,還能繼續玩弄姿色誘人的美人……范戎子一生惡事做絕,從來不在乎他人性命,卻把自己的命看得比誰都金貴。為了確保不被其他人注意范戎子甚至拋下了他引以為傲的長刀,只要能撿回一條命,一把刀又算得了什麼!
村子裡的戰鬥很快演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每一個與披甲男人打照面的同伴不出三兩招便被斬殺,而在結連目睹幾名武學好手命喪刀口之後,匪幫們再也沒有任何抵抗的心思,紛紛四散奔逃。這將是他們一生中最狼狽的一夜,當然,也會是他們一生中的最後一夜。
馬廄幾乎就在眼前了,范戎子只盼望著身後的同伴能幫他再抵擋片刻,只需要片刻就好,再有片刻他便能逃出生天……
可死裡逃生的笑意還沒來得及在范戎子嘴角邊蔓延開,又忽然隨著范戎子的身形一同定住了。范戎子周身一顫,停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低下頭。一柄腥紅的長刀貫穿了他的胸膛,腥紅的顏色分明是他的血,眼下正源源不斷地噴涌,灑在腳下,匯成一條小河。
范戎子掙扎著回過頭,這才意識到,整片戰場已經安靜下來,他是整個匪幫唯一站立著的活人。
「你,你們是……」范戎子嘶啞地開了口,一張嘴,血沫止不住地往外涌。
沒有人有閒心回答范戎子的問題。披甲男人不耐煩地橫轉刀柄,刀口瞬間攪碎了范戎子的五臟六腑。他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沾著血和泥的土地上。視線里最後的畫面,面前的男人高舉起長刀,雙眼中依然是冷漠的灰色,如同一具沒有感情的屍體。
清理過整個村子的匪幫之後,公輸常摘下了頭盔,疲倦地依靠在牆壁上,低著頭一言不發。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披上這一套鐵甲,他的身體都會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力量,但每當戰鬥結束後,他的身心又會感到極端的疲倦,仿佛靈魂隨著這套鐵甲一同被抽空了。
毫無疑問,這是昔日在曲阜公輸工坊之內,被公輸班與那縱橫家的田齊視若珍寶的浴血甲。浴血甲的存在,在公輸家幾乎是公開的秘密,公輸常自然也聽聞過不少關於浴血甲的傳言。只不過與傳言不同的是,公輸常所披掛的浴血甲並非是傳統的腥紅色,甲片也不及田齊的浴血甲那般堅固和完整。
因為這是公輸班領著無數千里迢迢投奔他而來的公輸家弟子復原而成的。
公輸班敏銳地意識到,浴血甲力量的來源實則有二,一則在於鐵甲材質本身的特殊性,能夠激發人內心深處的殺戮之心;二則在於鐵甲的設計,內襯設有對應穴位的銀針,能夠進一步激發戰士的戰鬥潛力。對眼下的公輸班而言,要想弄到浴血甲的原材質無疑是天方夜譚,但銀針和對應的內襯設計卻是可以復原的。
於是便有了公輸常身上所披掛的這一身削弱過後的浴血甲。公輸常隱約知道,相比那些披掛了真正浴血甲的實驗者,自己已經足夠幸運。他曾在曲阜見過那些人的屍體,皮膚潰爛,死不瞑目,慘不忍睹已經不足以形容。
但即使是威力削弱過的浴血甲,依然是虎狼之器。此次夜襲匪幫的浴血甲總共不過十五具,但村落中的匪眾卻足有近五十人。為了掩蓋浴血甲的秘密,避開世人的注意,公輸班下令此戰不留活口。因此十五人分作三隊三面包圍了村子,確保封死他們的所有退路。依照常理推算,十五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五十人全部殲滅,直到襲擊發起之前,公輸弟子們都是如此擔憂著。
但浴血甲的實戰能力遠超他們的預計。匪幫幾乎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陷入了浴血甲的重重包圍中。五十人被十五人包圍,好似草原上圍獵的狼群。這時數量已經不再成為優勢,羊群的數量再多也不足以抗衡狼群。當戰鬥結束的那一刻,看著橫七豎八的匪幫屍體,公輸弟子們都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同時對這份強大又不可控的力量感到惴惴不安。
蒼白月光下,公輸班緩緩從陰影中走出來。看著滿地的屍體,他的眼中也流露了瞬間的不適,但僅僅是片刻,他便再度恢復了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公輸常有時會感到恍惚。印象中的公輸班向來不是如此,在曲阜時,公輸班一向以溫和謙遜示人。公輸常不知道公輸班都經歷了些什麼,但身逢亂世之中,什麼悲慘的遭遇也不會令公輸常感到詫異。
「誰能相信這是浴血甲的首戰呢?你們做的非常好。」公輸班滿意地點頭,臉上洋溢著掩蓋不住的興奮之色,「眼下浴血甲的生產工藝越來越成熟,很快我們可以製造更多的浴血甲,收納更多的弟子。到那一天,三桓又有何可懼?」
「家主英明。」公輸常恭敬地說道。如今這支流落在雲夢山間的小小流亡公輸家已經將自己視作正統,公輸班自然毫無疑問地當選為新一代家主。曲阜公輸家在他們眼中已經墮落,早已不復往日榮光。三桓甚至可以輕易任任用或罷免曲阜公輸家的工匠和弟子,所謂的家族已經名存實亡,依然淪為權貴的附庸,這是驕傲的公輸弟子們無法忍受的。
也正因如此,每日來投奔公輸班的弟子也越來越多。他們大多都是在儒子離的引薦與保護之下秘密來到雲夢山,甚至還有人私下逃離曲阜,一路追尋公輸班的總計,風塵僕僕趕來投奔。他們是公輸班對抗三桓最大的底氣。
「到下月,我們的浴血甲儲備量可以上升到四十具,放在戰場上足以抵擋一支數百人的兵馬。」公輸常低聲道,「掌握了這樣一支力量之後,家主下一步準備怎麼做呢?」
公輸班聞言沉默下來。如公輸常所言,在雲夢山縱橫家的大力扶持下,在諸國為官的縱橫子弟紛紛動用自己的關係網,向雲夢山輸送來了打量的鐵器、工具和工匠,隨著浴血甲的產量穩步上升,儒子離近來也開始在一旁旁敲側擊地暗示,公輸家眼下應該做些什麼,以回報鬼谷子對他的扶持。
公輸班知道他們的意思。眼下三桓正率領魯軍大舉南侵,滕國與墨家正在苦苦支撐,正是需要外界支援的時候。公輸常顯然是被儒子離私下吩咐過了,才特地來試探公輸班的口風。這也是為什麼公輸常會特別提示「足以抵擋一支數百人的兵馬」。
「區區四十具鐵甲,能做的事還十分有限。」公輸班淡淡回答。在積蓄到足夠的實力之前,他還不願輕易將浴血甲投入戰場。
「恕在下直言,四十具其實也不少了,若是利用得當,也不失為一支奇兵……」公輸常還想再勸,公輸班的臉色卻冷了下來。
「此事我自有籌劃,你無需多言。」
公輸常有些失望地垂下腦袋。此番詢問,他並非完全是替儒子離試探口風而來。昔日在曲阜,他也曾與那些樸實的墨家弟子朝夕相處,對於墨翟的才華和學識更是深感傾佩。如今聽聞墨家有難,他內心也盼望著公輸班能立刻提兵前去支援。
「家主難道忘了昔日與墨家的情誼了嗎?」公輸常輕聲問。
公輸班的身子明顯顫抖了一下,臉上的神色從震驚、惶恐再到氣憤,隨即對公輸常大聲呵斥道:「你難道當我是忘恩負義的小人麼?」
公輸常縮了縮腦袋,見公輸班正在氣頭上,一時半刻也未敢答話。
公輸班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很快收斂了怒意,冷冷說道:「我說過,此事我自有籌算,你告訴儒子離,我感激縱橫家的幫助,我自然會以我的方式報答他們。但我公輸家的家事,請儒子離先生不要隨意過問了。」
「可……」公輸常還想說話,被公輸班揮手打斷了。
「墨家曾經與公輸家有過情誼,我永遠不會忘記。但這份情誼還沒有深厚到要拿我全族人的性命去報答的程度。在積蓄足夠的力量之前,浴血甲不會輕易出動。至於墨家……他們能不能挺過這一次的劫難,全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說罷,公輸班不等公輸常回答,徑直背身離去了。其餘公輸弟子重新戴上頭盔,整齊地列陣,跟隨公輸班而去。公輸常呆呆站在原地,看著公輸班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