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軍中墨家

2024-10-06 04:12:27 作者: 葉平生

  彭武生三兩步躍上一間民居,自高而下俯瞰著眼前的宅邸。宅子是前一任守城將官的宅子,魯軍到來之後率先斬了將官的腦袋,而後將這間宅子作為軍武苦。眼下殘餘的數十名魯軍士兵都聚集在宅子裡,依託矮牆做最後的抵抗。

  這批最後的頑固分子基本是魯軍中的貴族軍官和他們的親兵,這也是城中最後一批具有一定作戰能力的魯軍,其餘被裹挾今來的魯國農民眼下基本都在滕軍的控制之下。正因為這最後一批魯軍皆為精兵,滕軍的攻勢才屢屢受挫。受限於街道狹窄,滕軍的攻擊部隊也難以展開,只能不間斷地朝宅邸正門發起車輪衝鋒,如此一來滕軍的傷亡數字也在飛速增長。

  「這樣可不行,仗不能這麼打。」墨翟看著一陣心疼,在他看來,以大量人命堆出來的勝利絕不是真正的勝利。

  「墨者何在!」墨翟高聲下令,身後的數名墨者整齊向前踏上一步,挺起胸膛,等候墨翟的命令。

  這樣一股與眾不同的軍容與自信自然吸引了其他滕軍的目光。他們紛紛好奇地看過來,眼神中滿是敬畏。

  墨翟對於墨者們現在的軍事素養表示格外的滿。,他們都是由公尚過與狐叔介聯手訓練出的精銳,公尚過的嚴格自不必說,狐叔介更是按照滕國一等一的精兵的標準來訓練墨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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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據高地,為全軍開道!」墨翟簡潔有力地下令。墨者們齊聲應喝,隨即身手利落地四散開來,各自攀上最近的民居,在屋檐之上靈巧地前進。一旁的滕軍將士們不由嘖嘖稱奇。只見墨者們幾個呼吸便遞進到宅邸圍牆十餘步的距離,這個距離上疾射弩可以發揮最大的殺傷效果。

  「上啊兄弟們,把他們射成肉串!」彭武生高舉疾射弩,毫不猶豫發出一箭。

  「發箭之前專心瞄準,發箭之後立刻著手準備下一箭,不要楞在原地查看戰果。」這是公尚過在日常的訓練中灌輸給墨者的戰術,「若是在巷戰與襲擊戰中,發箭的那一刻,你的位置已經暴露。這時你需要做的是迅速地移動,停在原地不過是在等死罷了。」

  最初彭武生對公尚過的規定並不理解。實際上,大部分墨者在訓練箭術之初,每一次發箭之後,都會下意識地探頭觀察靶標,確認箭矢是否中靶。但公尚過很快表現出對規矩的嚴格維護。他專門向墨翟申請建立了一支執行家法的監察官,當墨者們訓練箭術時,這些監察官的任務只有一個,手持皮鞭虎視眈眈佇立在一旁,一旦有墨者不守規矩去查看靶標,監察官會毫不猶豫地抽出皮鞭。

  寧吾還在時,曾對公尚過的做法表示了極大的不滿,認為這是在破壞墨家內部的團結,是動搖人心之舉。但向來溫和待人的墨翟居然一反常態地對公尚過的舉動表示了支持。彭武生至今記得,墨翟是這樣對墨者們說的:「墨者的存在與其他墨家弟子都不同,你們肩負著更沉重的使命。對內,墨者維護的是一家、一族乃至一國的秩序;對外,墨者要痛擊來犯之敵,保家衛國,守護蒼生,這樣無上榮耀卻又無比沉重的使命,註定了墨者要經歷更多的磨難,但我相信,這一切的磨礪都是有價值的。訓練場上流血不可怕,無論如何也比在戰場上喪命要強。」

  話說到這個份上,寧吾縱使心有不滿,也只能表示默許。在獲得了墨翟的鼎力支持後,公尚過對墨者的訓練便越家嚴苛,以致墨家弟子中產生了這樣的傳言:「寧可惹得墨子發怒,也不要招公尚過的惦記。」

  然而話雖如此,但公尚過無疑深諳人心冷暖。既然墨者們不服監察官的嚴刑峻法,公尚過便時刻與墨者們一同訓練,倘若犯錯便一同受罰。監察官對於公尚過也絲毫不會手軟,彭武生後背被抽得皮開肉綻趴在床上不能動彈時,公尚過也關在屋子裡養了好些天的傷。

  在如此不留情面的訓練之下,滕國的墨者隊伍終於有了質的飛躍。如今彭武生可以連續對不同方向的目標做急促的發射,每一次發射之後便迅速轉移位置,不會多花片刻的功夫去查看上一箭的戰果。當公尚過向墨翟展示墨者們的訓練成果時,墨翟曾動容地感嘆:「你為墨家練成了一支虎狼之師!」

  時間來到這一刻,彭武生與同伴們長久以來的訓練,終於將在此刻得到戰火的考驗。

  「跑起來!」同伴朝彭武生大喊。方才彭武生對著面前的矮牆內連發兩箭,一名蹲守在宅門前的魯軍甲士仰面栽倒下去。但彭武生沒有朝那甲士多看一眼,箭矢發射之後他便迅速原地翻滾,而後疾跑至幾步開外的距離。幾乎就在彭武生離開原地的瞬間,宅邸內的魯軍箭手朝彭武生方才所在的位置連發數箭,但他們只能撲空了。

  「好險,他們的箭射的真准!」彭武生心有餘悸地喘了口氣,緊接著又迅速裝填箭矢。

  「上啊兄弟們,把他們射成肉串!」彭武生咧嘴大笑起來。

  此時此刻,宅邸內做困獸之鬥的魯軍們不約而同地陷入了絕望之中。他們驚恐地發現,不知何時,滕軍的箭矢可以直接威脅到院內的守軍了。每一次半空中傳來尖銳的嘶鳴聲,就意味著它將帶走一條人命。更可怕的是每人知道那些弩箭會從何處襲來,仿佛上天入地無不是弩箭齊射。魯軍將官不由想到在城牆上的戰鬥,那時也是這樣,一陣嘶鳴,己方的將士便如割麥一般倒下,這是何等可怕的殺傷力!

  「援軍怎麼還沒到!」將官狠狠咬牙道。一旦城池遭到滕軍零星部隊的圍攻,四面八方的魯軍便會集結來援,正因為抱著這個念頭,將官才有底氣繼續指揮部下抵抗滕軍——不然早在城門被攻破的一刻,戰鬥便宣告結束了。

  可預料中的援軍遲遲未到。將官不知道援軍是被滕軍攔在了城外,還是壓根就沒有出發。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援軍沒法及時前來救援幾乎是成為既定的事實了。將官側耳聽了聽,矮牆外不知有多少滕國兵馬在怒吼,聽起來那些滕國民夫也聚集在牆外了。

  將官心裡不由感到一陣惡寒。他知道,一旦自己落到那群憤怒的滕軍手中,必然要落得一個生不如死的下場。作為魯國不大不小的軍武貴族之後,將官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如此淒涼的結局,他還沒活夠,還渴望著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順便玩弄那些嬌弱美艷的女人……越是這麼想,將官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濃。

  「絕不能死在這!」他在心底對自己說。此刻庭院內的部下正在箭雨覆蓋下一個個倒地,但將官注意到箭雨的發射是有一定的間隔時間,那些四面八方的箭手也需要花費時間去裝填弩箭。只要能順利穿過庭院前這片空地,也許能有機會從側門溜走。

  說干就干,將官心中默默測算著弩箭的下一次裝填時間。等到戰場出現短暫的寂靜時,將官抓住時機,迅速從院門下蹦了出來,三兩步衝上空地,緊接著靈巧地貼地翻滾,躲在幾具屍體後邊,避開了第二輪弩箭。

  「嘖,有意思,居然被他躲開了。」彭武生心裡驚嘆了一聲。隨著宅邸內的抵抗力量不斷被削弱,墨者們也無需再擔心遭到弓箭的反擊,他們甚至需要隔上好一會才能找到下一個瞄準射擊的目標。因此彭武生乾脆停留在原地,在庭院內四處巡視,果然被他發現了一個躲在院門下的漏網之魚。只不過這條漏網之魚似乎格外機靈,居然算準了疾射弩的裝填間隔。彭武生不由來了興趣,在完成下一輪裝填之後,乾脆不耐煩地等著目標下一次起身。

  「把他們射成肉串,嘿!」一旁的墨者輕鬆地笑了笑。看來他也注意到了那個不同尋常的,目標,或者說屋檐上的墨者們都注意到他了。

  「這麼多人盯著這一個,有必要嗎?」彭武生哭笑不得,起身收起了弩箭。其餘墨者也收起了玩鬧的心思,紛紛收好弩箭,跳下了房頂,墨翟已經在原地等了他們許久了。

  將官小心翼翼地探頭,發現預想中的弩箭並未到來,再探頭一看,房頂上那些弩手分明已經不見了蹤影,連門外也是靜悄悄的了。

  難道援軍來了?將官心下不由狂喜,隨即興奮地站起身。

  「一,二,三,撞!」門外忽然響起一聲整齊的號子。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院門被狠狠撞開,一群抬著滾木的男人興奮地歡呼起來。將官臉上的笑容在這一刻凝固在了臉上。

  門外的確都是魯軍,但都是已經向滕國投降的魯軍。將官一眼看見高渠梁站在人群的最前列,虎視眈眈地瞪著自己。

  「叛,叛賊……」將官絕望地低聲道,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

  高渠梁冷冷地注視著面前的將官,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看著身後成群憤怒的滕國民夫一擁而上,轉瞬間便將面如死灰的將官吞沒。

  「這一仗打的不錯,回頭我來寫竹簡,替你們向國君請賞。」公尚過對面露得意之色的墨者們說道。

  他在戰鬥最後一刻趕來了戰場,在此之前,他剛剛調撥全城的民夫和俘虜清點完魯軍遺留的物資,隨即帶著一隊立功心切——或是對魯國貴族復仇心切的俘虜匆匆趕來,舉著原本用於守城的滾木撞開了宅邸大門。

  「墨子還是儘早再招個帳房先生吧。」勉勵過興奮的墨者們後,公尚過來到墨翟身邊,疲憊地擦了擦滿頭的汗。墨翟聽了心底微微一沉,原本欣慰的心情也散去了幾分。

  他知道公尚過的言下之意,這些事原本該由寧吾來完成的。

  「等這一仗打完了,我會考慮的。」墨翟輕聲說,平靜的雙眼裡看不出悲喜,「立刻將物資和人員帶回左城,今夜給弟子們慶功。」

  城中的滕軍迅速完成了對戰場的打掃,上千滕軍護衛著數千百姓和大量糧草輜重緩緩向左城移動。滕軍將官也在將魯國援兵驅逐了數里地之後返回了隊列,一路上,將士們高唱起歌頌凱旋的歌謠,高昂的歌聲在早夏柔和的夕陽下久久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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