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兵分兩路
2024-10-06 04:12:24
作者: 葉平生
「城門已攻破!」先鋒的滕軍在城牆之上興奮地揮舞著旗幟。城外的高地上,墨翟與吳子桓對視一眼,各自鬆了口氣。
吳子桓正是本次出兵的領兵將官,此前率部駐守中城,雖然在開戰前期過於慌亂而導致了一定的損失,但隨後很快通過轉變作戰思路而有效遏制了頹勢,在此前的夜襲戰鬥中斬首無數,也因此獲得了老將官的信任,得以率領這支精兵出城襲擊淪陷地的魯軍。
這次出擊比預想中的順利,這支魯國兵馬顯然沒有預料到自己會遭到圍攻,駐守城池這些時日甚至沒有做任何加固城防的準備,這也給了滕軍圍攻此城的底氣。而滕軍用來攻城的雲梯甚至是直接使用了繳獲自公輸家的摺疊雲梯,事實證明公輸家在攻城武器領域的造詣已然登峰造極,其打造的雲梯輕便而堅固,攻城的滕軍幾乎沒費多大力氣便將雲梯搬運至城牆下,而那些敢於探出頭來反擊的魯國士兵無不被滕軍的弩箭壓制頂了回去。
「一鼓作氣,攻進城去,消滅這股殘兵!」滕軍將官下令道。根據此前的情報,駐守該城的魯國兵馬足有四百餘人,裹挾著數以千計的滕國民夫,同時囤積著大量糧草和軍械,實在肥的流油,不趁機咬一口實在說不過去了。
「魯國殘兵退守城內府邸,眼下已是插翅難逃,是不是讓攻城部隊稍作休整,再圖殲滅?」一旁的墨翟提議道。他對兵馬的狀態表示擔憂,畢竟上千士卒剛剛經歷了急行軍,又迅速在城下投入作戰,無論是體力還是精力都有不小的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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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戰機稍縱即逝啊。」將官抓了抓後腦勺,流露出為難的神色,「眼下這周邊的城池到處都有魯國零星駐軍,倘若他們集結來援,以我們現有的兵力絕無可能抵抗——就算是守城也是守不住的。墨子現在看我軍似乎盡占優勢,一旦拖延了時機,很快又會轉勝為敗……」
墨翟從將官支支吾吾的言語中聽出了別樣的味道。他這才反應過來,將官之所以感到為難,是不知道該怎麼和自己這個不通行軍布陣之事的後生小子解釋,看樣子是還想同時顧全自己的面子……
墨翟無奈地笑笑,對將官道了聲「受教了」,便不再言語。宏觀戰略上的布局,墨翟也許可以依靠過往的學識和對諸國間的利益分析來做出判斷,但具體到一線將領如何執行命令,如何指揮作戰,的確不是以墨翟的能力可以輕易參與的。
城內忽然升起一陣濃厚的黑煙,喊殺聲也越發激烈,看起來這批殘餘的魯軍並沒有放棄抵抗的打算。但他們顯然也已經到了窮途末路,這會已經開始焚燒倉庫內的軍械及屯糧。將官臉色一沉,拔劍便要親率第二梯隊入城支援。正在此時又有探馬來報,東南方向出現一支魯國兵馬的旗號,大概是最近一座城池派出的援軍。墨翟與將官不由眉頭緊皺——對方的援兵來得比預想中還要快。
「這支魯國兵馬乃是輕裝前進,人數不過二三百。他們也注意到了我軍的兵力,因此僅在數里之外觀望,並未立刻靠過來。」公尚過匯報導,眼下正是由他親自負責對探馬的指揮。公尚過似乎極為享受這種掌握戰場一切信息的快感,但不可否認的是,在他的親自操刀下,滕軍的軍情收集效率比以往高出數倍不止。
「目前看來這支魯軍不會貿然加入戰團,但他們也沒有離開的意思,看起來是在等待其他援兵到來。是否要率部主動迎戰?」公尚過低聲道。
墨翟低頭沉思了片刻,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將官。將官看起來更心疼那些正在被焚燒的物資,一邊啃著指甲一邊眉頭緊鎖。見墨翟似乎有話要說,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墨子有何高見,但說無妨好了。」
墨翟嘗試將自己代入武將的視角,斟酌著說道:「主動迎戰必然是不可行的。這支來援的魯國兵馬知曉我軍的兵力,必然會極力避免與我軍正面交戰……但我們也不能放任不管,他們只要一直存在於我軍側翼,我們所有的軍事行動就都會受到無形的威脅。依在下之見,不如分出一隊兵馬,將魯軍驅逐幾里地,讓他們弄不清楚我軍的動向,為我軍攻城部隊爭取時間。」
將官有些詫異地看了墨翟一眼。他聽人說過這個看似柔弱的年輕人學什麼都很快,但沒想到會有這麼快。
「城中戰局,我軍已呈壓倒之勢,這時只需一鼓作氣便可拿下。」墨翟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我願前往督陣,力爭儘快結束城中戰鬥。」
將官一愣,上下打量著墨翟:「墨子千金之軀,要親自上戰場麼?」
「來的時候,我聽聞你們的歷代國君都曾與將士們一同衝鋒陷陣,相比之下,我又能算什麼千金之軀?」墨翟半開玩笑地說道,但語氣中的堅定是不容忽視的。
將官略一思索,很快應允了墨翟的請求。眼下時間經不起耽誤,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我願隨墨子同往。」公尚過很快站了出來,從身旁的墨家弟子手中接過了佩劍,「單論武學,我不及墨子,但論殺人,墨子恐怕遠不及我。」
「這算什麼話,墨家向來也不是靠殺人而安身立命。」墨翟無奈地嘆氣。
「確實如此,可今日你我需要靠殺人而活命。」公尚過淡淡回道。
城外的滕軍很快一分為二。將官率領主力向東南方向的魯軍逼近,逼迫他們退出戰場,而墨翟則率領部分兵馬入城,支援攻城部隊作戰。
殺進城內時,城中大部分起火點已經被撲滅,滕軍的攻擊來得太過突然,魯軍根本沒有多少時間來從容焚燒倉庫,甚至連引火物也沒找來多少,只是匆匆朝糧草堆上扔了幾支火把就倉惶逃去。逃得慢的則通通被滕軍俘虜,城池兩旁的道路上眼下滿是跪倒在地向著滕軍請降的魯國士兵。
「畜生,禽獸!我恨不能生食爾等皮肉!」墨翟入城時,街邊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一群憤怒的滕國民夫將一名落單魯國武卒團團包圍,若不是那名武卒始終揮舞著長刀,恐怕他早已被滕國民夫圍毆致死。
「怎麼回事?」墨翟召來一名看熱鬧的滕國士兵。
「一條魯國的孽畜,逃命時背著個死人跑不快,被其他人拋下了。」士兵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唾沫,「魯國的孽畜有一個算一個,怎麼死都不為過。」
這時墨翟又聽見人群中那名落單的武卒高喊:「我從未傷你們一條人命!你們憑什麼把那幫狗貴族的血債算在我頭上!」
墨翟默默聽了片刻,低聲嘆了嘆氣。
「我覺得他說的也很對。」他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此次南征的魯軍,大多數都是和這城中百姓一樣的窮苦出身。與其為難他們,不如省點功夫去對付真正的敵人。」
高渠梁絕望地揮舞著長刀,試圖逼退那些虎視眈眈的滕國子民。他們每一個人的面孔都讓高渠梁感到陌生,可他們每一個都想要高渠梁的命。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難道想要活命也是錯的麼?
同鄉此刻靜靜躺在他身後,身上七歪八扭插著四五支弩箭。高渠梁知道他早已經沒氣了,可他依然想撞開人群,去找個醫官來救救他。一戰下來,高渠梁的同鄉死得七七八八,所有嚷嚷著想要衣錦還鄉的同伴都已葬身在這陌生的他鄉,僅剩高渠梁一人,茫然無措地面對成群憤怒的滕國子民。
「殺了他,血債血償!」有人高呼,成群手持棍棒的男人一齊逼了上去,縱使高渠梁如何揮刀威脅也無濟於事。正是千鈞一髮之際,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高喝:「夠了。」
眾人回身望去,只見墨翟大步走來,身後跟著數名墨家子弟。有眼尖的滕軍士兵認出了墨翟的身份,低聲驚呼了一句「墨子來了」。一旁有好奇的滕國子民則低聲詢問墨翟的來歷,一時間周遭滿是眾人的竊竊私語。
高渠梁迷茫又畏懼地看著面前的墨翟,不明白為什麼眼前這個瘦弱的年輕人能獲得如此大的尊重。
「你自魯國而來?」墨翟低聲問。
高渠梁抿著嘴不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墨翟的神色。
「家中世代務農?」墨翟看著高渠梁掌心的老繭和黝黑皸裂的皮膚發問。高渠梁注意到了墨翟的目光,下意識地朝後縮了縮,依舊說不出話來。
墨翟嘆了嘆氣。從宋國到魯國再到滕國,他見過太多和高渠梁一樣出身貧寒的窮苦人家,他們不過是想過幾天溫飽的安穩日子,若不是戰亂,這些樸實本分的農民原本永遠不會產生交集。
「想活命嗎?」墨翟板起臉問。
此話一出,高渠梁像是如夢初醒一般,終於有了反應,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連聲高呼道:「想,想!饒小人一命吧!」
「起來吧。」墨翟知道這會和他們講什麼「天下勞苦弟兄是一家」的道理他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的,倒不如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許諾。恰好此時公尚過領著一大隊剛剛收容起來的俘虜靠過來,墨翟乾脆對他們所有人下令道:「聽著,我們與強押著你們上戰場的公卿不一樣,我們不會將刀口對準貧寒子弟。但無論如何,是你們入侵了滕國的土地,屠戮了滕國的子民,你們依舊有罪。現在我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繼續追隨你們的主子,但那時別怪我們手中的刀劍無情;二是為滕軍作戰,勝利之後,我們自會論功行賞。是的,即使是俘虜,依然會為你們論功行賞!」
「可我們怎麼相信你的保障?」俘虜中有人高聲問,「過往那些公卿也是這麼說的,但最後不過是拿俘虜上去送死罷了。」
墨翟朝說話的武卒看去。那人大約是個老兵,生生死死的事見得多了,語氣中帶著幾分絕望。
「你的擔心不無道理,不過,此刻我並非是以貴族身份向諸位許諾,而是以墨家墨子身份。」墨翟鄭重說道。
「墨家?」眾人聽來不由一陣茫然,但俘虜中也有消息靈通者,想起來昔日在曲阜城中的種種傳聞,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現在的墨家,你們也許還不了解。但你們會看見,我們是如何兌現我們的承諾的。」墨翟示意身後的軍官整頓俘虜大隊和滕國民夫的隊伍。這座城池幾乎不存在堅守的可能,但城中的人力和儲備都是寶貴的資源,墨翟自然一個也不會放過。
在完成了對後勤的整頓之後,墨翟親率數名訓練有素的墨者朝城池中心的戰場趕去。那裡聚集著最後的魯軍殘餘,一旦將他們殲滅,滕軍便可以毫無顧忌地將物資運送出城了。
看著墨翟一行人遠去的背影,高渠梁發了許久的呆,最後才低聲念道:「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