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肉湯

  兩人回去的路上，氣氛比來時又更凝重了一些。

  剛才在醫院，陳青茹做了一系列檢查，醫生告訴她她有早產跡象，要分外留心，並在原先開的藥的基礎上又加了一盒藥。

  初為人父母，宋衛明和陳青茹聽見這個診斷都很慌，一直問醫生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保胎，醫生建議陳青茹順其自然，並讓她保持良好心情，不要過度勞累，一周後再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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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診室，宋衛明立刻建議說：「去另一家醫院看看。」

  陳青茹低頭看著自己尚未隆起的肚子，輕輕點了點頭。

  夫妻倆暫時擱置一切爭議，全力以赴去為這個小生命謀求生機。

  他們去了十公里外的另一個婦幼保健院，那是全國聞名的，得出來的結果幾乎沒有差別。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了，跑了一整天，兩個人都精疲力竭，他們儘量不談孩子，仿佛迴避掉這個話題，孩子就沒事了，實際上兩人心裡都深深憂慮著，後來宋衛明談到讓他媽過來照顧，陳青茹終於答應了。

  於是，兩天後的一個傍晚，陳青茹上完課回到家，就發現家裡多了一個人。

  劉春梅也剛到，是宋衛明開車去高鐵站接的，陳青茹回來時她正在廚房裡安置帶來的自己家醃的兩罐子菜，陳青茹遠遠聽見劉春梅說話的聲音，給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設才舉步往廚房走……

  劉春梅還是頂著那個與身材極不相稱的爆炸頭，因為剛到，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她身上還穿著一件鼓囊囊的藍色羽絨外套，倒顯得比之前年輕了，她看見陳青茹，立刻熱情地微笑，「青茹，回來了？你們課上得挺晚的。」

  「媽，不好意思，我有課所以都沒能去接你。」

  「沒事兒沒事兒，」劉春梅迎過來，眼睛一直盯著陳青茹的肚子，「怎麼樣，聽說有點胎位不穩？我帶了點兒我們那邊的土方子，剛剛放在客廳茶几上了，走，我給你泡，很有效果的。」

  於是，半個小時後，陳青茹就坐在客廳里，手上捧著一杯不知用什麼藥材泡的深黃色的藥湯，劉春梅就坐在對面，微笑著督促她：「喝吧，沒事兒，這是我們那邊的老中醫開的方子，好多胎位不正的吃了都把胎保住了。」

  陳青茹只能微笑著，低頭抿了一小口，感到濃重的苦味兒，她生生咽下，咽下後唇齒間還殘留了一股子沖鼻的中藥味兒。

  劉春梅很滿意陳青茹的乖巧，她站起身準備去廚房，走前叮囑她：「一定把它喝完，很有效果的，我去看看排骨燉爛了沒有，那個吃了對你的身體也有好處。」

  陳青茹額角的神經一跳，急忙站起來，「媽，我不吃肉湯的。」

  「排骨湯吃了補，對孩子也好，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得為肚子裡的孩子著想！」

  「可我本來就孕吐，吃肉會更想吐的。」

  「吃吃就習慣了嘛，總要習慣的，」劉春梅說話始終一個笑模樣，但態度卻是不容置喙的，陳青茹突然知道宋衛明那種嘴甜會哄人但又隱隱的壓迫感來自哪裡了。

  劉春梅見陳青茹沒再接話，高高興興走出客廳，往廚房張羅湯去了。

  陳青茹重新坐下，咽了口唾沫，口中的中藥味兒一點也沒消散，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碗裡那淡黃色的湯藥，突然想吐，於是，她就放下碗到衛生間吐去了。

  不一會兒，排骨湯也好了。

  劉春梅端著湯從廚房出來，喊他們吃飯。

  陳青茹抱著馬桶吐得有氣無力，簡直把胃也要嘔出來了，聽見外面一直在喊她吃飯，她不得不起來，強撐著在洗手台洗了手漱了口，拉開門去飯廳。

  飯廳里，宋衛明和劉春梅已經在飯桌前了，桌上有六個菜，四葷一素一湯，色香味俱全。宋衛明直盯著那碗熱氣騰騰的排骨湯，忍不住要開動似的，他見陳青茹出來，連忙招手，「快來快來，飯菜都涼了！」

  陳青茹提著步子來到飯桌前，掃了眼桌上幾個菜，很是自愧不如，「媽的手藝真好！」

  「嗐，做了幾十年的飯了，比不得親家母，是老師。」

  「您別這麼說，各人有各人的長處嘛！」陳青茹坐下來。

  那邊廂，宋衛明已經為自己盛好一碗排骨湯，準備喝了，劉春梅見了直搖頭，「怎麼不給青茹盛啊？」

  陳青茹剛端起碗準備盛飯，就見宋衛明伸手過來接碗，她碗一收，「我不喝肉湯的。」

  「喝一點，我給你把排骨挑出來，只盛湯，」宋衛明望著她。

  劉春梅也含笑著望向她，「很營養的，喝一點沒事。」

  「可是……」

  「嘗試一下，我媽手藝很好，保管你喝了就會喜歡上。」

  對上兩雙如此殷切的眼，陳青茹仿佛被定住，再說不出一聲拒絕的話，她甚至在心裡說服起自己：是該吃點肉，也許孩子有早產跡象就是因為營養不夠呢！

  於是她點點頭，由著宋衛明為她盛了一碗滿滿的湯，湯里並未像他說的那樣把排骨挑出來，裡面有兩塊小排骨，面上還飄著幾塊肉丁兒，當湯放在她面前時，她聞到那味道已經開始反胃了。

  「嘗嘗，煲得真的很好吃，」宋衛明說。

  陳青茹只好強忍著不適，用勺子舀了小半勺在唇邊，抿了抿，太腥了！可她想想孩子，便屏住呼吸把這一勺都灌了下去……

  「怎麼樣？好喝吧？」劉春梅望著她。

  陳青茹對上她殷切的眼神，不忍駁她的情，只能微微一笑。

  「那就把這碗喝了，嗯？」宋衛明又說。

  陳青茹又想了想孩子，緩緩點頭，「好吧！」

  於是，當天晚飯，她像喝藥一樣把這碗肉湯喝完了。

  喝完後，口腔里還殘留一股肉腥味兒，她於是趕緊去刷牙，又用漱口水漱了幾回，味道才終於沒有了，可後來她打了個飽嗝兒，肉腥味兒又泛上來，她噁心得緊，吐意又來了，她只得跑回衛生間，接著吐……

  劉春梅在廚房聽見，不由得嘆：「青茹，你這吐得厲害啊，剛才的湯算是白喝了，那麼補的。」

  陳青茹仍抱著馬桶在嘔，幾乎把膽汁都嘔出來了，吐到後來終於沒東西可吐，她才扶著牆壁站起身……眼前一黑，差點兒沒栽下去，大概在那一瞬間她想到肚子裡還懷著一個，栽下去了不得，竟然生生站住身子，清醒了過來。

  心裡一陣後怕，她扶著牆，慢慢地深呼吸，深呼吸……外頭劉春梅還在說什麼，她聽不清了，只感覺到一陣斷續的雜音。

  慢慢的，她終於放鬆下來，抬起頭，餘光瞥見浴室的鏡子裡，自己蓬頭垢面，雙眼通紅，一滴眼淚不期然掉下來，是她剛才吐得太厲害導致的生理性淚水。

  看見鏡子中落淚的自己，她怔然，就定定看著那滴淚從臉上緩緩滑到下巴，一種奇異的感覺升起來，外面劉春梅還在說肉湯的事，大概觸動到了她某根神經，她的眼睛越來越模糊，眼眶越來越濕潤，最後，她捂著臉，無聲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