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我要找到你
2024-10-06 01:36:26
作者: 張躲躲
吳媽媽第一個發現吳大偉「失蹤」。頭一天晚上吳大偉說眼睛不舒服,吳媽媽的心裡就十分惦記。年紀大的人醒得早,她六點鐘就上樓去敲吳大偉的門,剛剛輕敲一聲,就趕上吳曉薇起來去衛生間。她睡眼迷離地埋怨媽媽:「別一大早喊我們起床,讓我們睡個懶覺嘛。」吳媽媽就沒再敲吳大偉的門,逕自下樓去。
直到九點鐘,吳曉薇起床洗漱完畢跟媽媽要吃的,吳媽才說:「去看看你哥起床了沒?」
吳曉薇敲了兩下吳大偉的門,聽聽沒動靜,喊了一句說:「吳大偉你這頭懶豬,比我起得還晚!」她下樓跟媽媽說:「我哥還在睡覺,您去掀他被子。」
吳媽最擔心的是兒子的眼睛,於是趕緊跑到樓上,拿鑰匙打開吳大偉的門,這才發現兒子已經「越獄」了。
吳媽媽心急火燎地給吳世楠打電話。吳世楠正在上海參與項目投標,為了這個項目他已經準備了大半年,聽老伴說了事情的前前後後,不但沒著急,還埋怨她說:「大偉都三十歲的人了,你怎麼能把他鎖在屋裡呢,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這孩子就這麼跑了,錢包手機都沒帶,能去哪兒呢?我怕他跑出去惹事!」吳媽媽急得聲音都發抖了。
「好了好了,別著急。你問問蔣振鵬,他倆不是老在一起嗎?說不定大偉回城裡的房子了呢?這邊一忙完我馬上趕回去。」
「你要儘快回來。」吳媽媽的主心骨此時全在丈夫身上了。她往吳大偉的601打了個電話,沒有人接。她往「吳明軒」打了一次電話,接電話的人說老闆吳大偉好幾天沒來了。她打蔣振鵬的手機,響了好半天才有人接電話,她迫不及待地問:「大鵬,大偉你們是不是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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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聽起來是一個嘈雜的市場,有很多人聲和汽車喇叭聲,只是沒有蔣振鵬的聲音。吳媽媽又問了一句,對方掛斷了。
其實,那個時候,蔣振鵬的手機正在小偷的手裡被研究琢磨。
轉眼到了中午,吳媽媽在家裡坐立不安,於是往蔣振鵬的家裡打電話。蔣振鵬的媽媽說,昨天半夜蔣振鵬開車出去了,好像是去找大偉。
蔣媽媽倒是很寬心,笑著在電話里說:「老姐姐,咱兒子都三十歲啦,不是小孩了,一天不見就把你急成這樣?快別著急啦,過來陪我打打麻將吧!」
吳媽媽哪有心思打麻將,不過聽到蔣媽媽這個「局外人」幾句寬慰的話,心情稍稍輕鬆了些。
吳曉薇也抱著媽媽說:「媽,您太小題大做了,說不定我哥和大鵬哥出去見什麼客戶了,又不方便接電話。您打大鵬的手機不是通了嘛。哥哥肯定有什麼要緊的事,他不是一直吵著要給大鵬哥打電話嗎?」
聽曉薇這麼說,吳媽媽又稍微輕鬆了一些。
可是到了晚上,吳媽再撥蔣振鵬手機,已經關機了。
她給麥曼妮打了個電話,也是關機。
她覺得自己的心臟突突突跳得特別厲害,連太陽穴都跟著跳起來。她幾乎是哭著給吳爸打電話說:「世楠你快回來,大偉肯定出事了,母子連心,我知道他肯定出事了。」
吳世楠聽到妻子的哭聲,心疼起來,他安慰她說:「別哭,聽話,別哭,我馬上回去。」他權衡再三,把投標的事情交給副手,自己提前從上海趕回了北京。
吳世楠回到別墅時,天已經快要亮了。他比較沉得住氣,好言勸慰了一番,總算是穩住了妻子。他把吳媽媽說的情況,包括徐末康劍的緋聞、蔣振鵬半夜離開家、吳大偉蔣振鵬麥曼妮都找不到人,等等,詳細理了理,然後給老朋友秦永正打了個電話。
秦永正就是秦超的父親。他不是商人,他走的是仕途。聽吳爸講了事情的經過之後,他說:「老吳,你別著急,讓嫂子也別著急。我讓秦超去一趟你那兒,跟你詳細說說。有件事,我以為你知道,看樣子大偉沒跟你說。」
吳曉薇跟爸爸說,學校有重要的迎新生活動,一定要參加。吳媽媽一把抓住曉薇說,不行,你哪兒都不能去。
吳曉薇委屈極了,躲到爸爸一邊說:「媽媽都把我鎖在家裡好幾天了,我也要學哥哥那樣逃跑!」
吳世楠想了想,對曉薇說:「爸爸派人帶你去,但是你不能離開他們。活動結束馬上回家。能不能做到?」
聽到爸爸這麼說,吳曉薇沒有歡呼雀躍,反倒緊張起來,她問:「爸,哥哥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吳爸說:「你哥哥不會有事。爸爸是不放心你。」
吳曉薇忽然就撲到了爸爸懷裡,緊緊抱住他。她從生下來就沒有被父親抱過,長到十幾歲,父親回心轉意回到這個家,吳曉薇終於見到了爸爸,卻怎麼都跟他親不起來。她可以在哥哥吳大偉面前使勁兒撒嬌耍賴調皮到癲狂,可是跟爸爸總有一種生疏感。這種生疏用了幾年的時間才慢慢沖淡,直到今天,哥哥「失蹤」了,她第一次主動地抱住了爸爸。
吳世楠亦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他一向奉行「鐵血」,他曾經拋妻棄子走了一段彎路,終於回家了,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兒,被妻子和長子照顧得這樣好。他在那一瞬間覺得全世界都不重要了,他願意放棄這大半輩子掙來的財富跟家人在一起。
妻子面前他不是體貼的丈夫,女兒面前他不是慈祥的父親。他要嘗試改變自己。
吳媽過生日那天,徐末讓他當著眾小輩的面親妻子一下,居然贏得了那麼高的呼聲,他瞬間頓悟了一種叫做「溫柔」的力量。他只是尚未弄清,到底應該溫柔到什麼程度。
女兒這個擁抱,讓他打拼商場幾十年磨礪成的那顆堅硬的心頓時化成了天鵝絨。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張開雙臂,抱住曉薇,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說:「沒事的,爸爸會保護你和哥哥的。相信爸爸。」
站在一旁的吳媽媽看到這一幕,幾十年的辛酸和委屈仿佛頃刻間都沒有了。她在心中默默祈禱:「如果真有神靈,請保佑我的兒子平平安安的,再也不要讓我們一家四口分開了。」
大學的體育場正熱火朝天地舉行「老迎新籃球友誼賽」,雖然不至於人山人海,卻也是鑼鼓喧天彩旗飄揚。徐末的弟弟張琦正英姿颯爽地在場上奮力拼搶。
要不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要辦,徐末還真想在一旁為弟弟加油喝彩。她睜大眼睛在人群中尋找著,希望看到吳曉薇的身影。
事實上,尋找吳曉薇並不難,因為她單眼相機上的長鏡頭實在太過霸氣外露了。雖然有校報記者和其他的學生也在舉著單眼相機拍照,那些機器跟吳曉薇的比起來,可以說小巫見大巫。所以,徐末盯住那個長長的鏡頭,直接走過去,就找到了吳曉薇。她說:「曉薇,你果然在這兒。」
吳曉薇正對著張琦狂按快門,聽到徐末的聲音,吃了一驚。她第一反應是「徐姐姐你怎麼在這兒」,但是她吞掉了前面的稱呼,氣鼓鼓地問:「你怎麼在這兒?」
「曉薇,我是特意來找你的,我能跟你談談嗎?」
「有什麼好談的。你個騙子。」吳曉薇也顧不上拍照了,抱著相機擠出人群,往體育場的外圍走去。
徐末緊緊追上她,攔住她說:「曉薇,你可以討厭我,可以罵我,但是你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好嗎?」
吳曉薇那雙酷似哥哥的眼睛盯著徐末看了一會兒,撅著嘴說:「你想說什麼?」
徐末往周圍看了看,不遠處就有一個露天的冷飲吧,她說:「我們去那邊坐下說吧。」
吳曉薇向身後看了一眼,點頭說:「好吧。」
徐末想,她可能是捨不得張琦的比賽。
雖然面對面坐著,吳曉薇還是賭氣不看徐末。
徐末擅長寫字,卻不擅長說話。可是到了現在,她就是把心掏出來,也要對這個受到傷害的孩子表明心意。
「曉薇,我知道那些新聞傷害了你,也傷害了你哥哥,我真心向你們道歉。」
吳曉薇的手揪著相機的帶子,低頭不語。
「曉薇,我不瞞你,我以前確實跟康劍談過戀愛。那時我還在學校讀書,我們在一起不到一年。我快要畢業的時候,他失蹤了。」
「失蹤?」吳曉薇將信將疑地打量徐末。
「對。他不回我簡訊,不接我電話,一句話都沒說,後來乾脆關了手機。那個時候我才發現,他從來沒帶我見過他的朋友,或者家人。我根本就沒法去找他。」
「後來呢?」
「沒有後來。這個人就徹底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直到5月份,他忽然跳出來,說要跟我和好。我讓他滾。我們就再沒聯繫。」
「那……電視裡的新聞是怎麼回事?」
「康劍捏造了那樣一個劇本,還杜撰了一本根本不存在的書,說是我寫的。那條新聞從頭到尾都是假的。我跟他的合影,是很早以前拍的。康劍知道我和你哥哥在一起,所以這麼做。他就是想氣你哥哥,為了傷害你哥哥。」
吳曉薇低頭想了一會兒,她慢慢想明白了,康劍跟徐末玩失蹤的時候,正帶著自己跑出去私奔,然後又被哥哥痛打。所以,他是回來報復哥哥。
想到這些,她美麗的眼睛裡溢滿淚水,她抬起頭說:「徐姐姐,你說的是真的嗎?我能相信你嗎?我哥總說我笨,沒有他在,我不知道應該相信誰。」
「曉薇,請你相信我。」徐末拉住她的手說:「其實我們兩個都是笨蛋,都被康劍那個騙子騙了。現在我把事情說清楚了,你相信我,好嗎?康劍是在利用我傷害你們兄妹倆,所以,我也特別恨自己,我覺得我很對不起你們,甚至對不起你媽媽。這幾天,我一直想找大偉談談,可是我找不到他。」
「徐姐姐,其實,我們一家人都是喜歡你的。我哥哥也喜歡你。可是,」吳曉薇的眼淚掉下來,「可是,我哥哥失蹤了,大鵬哥和曼妮姐姐都失蹤了。我爸爸動用了關係在找他們,還沒有消息。」
「什麼?都失蹤了?」
徐末的手變得冰涼。
吳曉薇反握住徐末的手說:「徐姐姐,我們該怎麼辦?」
徐末覺得自己的心要跳出來了,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她想起爸爸說的話,慢下來,慢下來,注意過程中的細節。她必須做點什麼才行。打定主意,她對曉薇說:「曉薇,能不能帶我去你家,見你爸爸?」
「你要見我爸?」吳曉薇臉上顯現出為難的表情。
「對。說不定我可以幫忙找到他們。」
「可是,」吳曉薇遲疑著,「可是,他們現在,可能不,不歡迎你。」吳曉薇說完,偷偷瞄了一眼徐末。
「我不怕。曉薇,你能帶我去嗎?」
吳曉薇想了想,點頭說:「好吧。」她又朝身後方向看了一眼,對徐末說:「這幾天,我和哥哥都被媽媽鎖在家裡,不許出門。哥哥半夜偷著逃跑了。今天我跟爸爸說學校有活動一定要參加,他才派了幾個人送我過來。」
徐末這才明白,吳曉薇回頭不是在看張琦,而是在看保鏢。
吳曉薇說:「徐姐姐,我帶你去見我爸爸。你真的不怕?」
「我不怕。」
兩個人站起身要走,張琦從球場方向跑過來,老遠衝著徐末喊:「姐!」
吳曉薇就像觸電了一樣,飛快地把身子轉過去。徐末看到她迅速從包里掏出一面小鏡子,慌張地看了看剛才哭紅的眼睛。
這時,張琦已經到眼前了。他穿著籃球背心,腦門兒上都是汗,臉上帶著兩個俏皮的小酒窩,對徐末說:「姐,你怎麼看一半就走了,也不等等我。」
「比賽結束了嗎?」徐末問。
「沒有,我先下了,讓別人也玩玩。跟小孩子打,不用那麼認真。」
張琦用手上的護腕 擦了擦腦門兒的汗。徐末從包里掏出一包紙巾遞給他,他笑嘻嘻地接過去。
「徐姐姐,」吳曉薇悄悄拉了一下徐末,「他是?」
「啊,我忘了給你們介紹!」徐末拉著張琦說:「曉薇,這是我弟弟,張琦,大四了。張琦,這是吳大偉的妹妹,吳曉薇。」
張琦看到美麗的吳曉薇,臉上掠過驚喜的表情,他問:「你是學攝影的嗎?我總看見你舉著相機拍來拍去。」
「不,不是。」吳曉薇漂亮的臉紅成了一朵花,她怎麼都想不到,自己痴迷了那麼久卻沒有機會認識的「灌籃高手」,今天忽然一下就站在了自己面前。她小鹿撞懷,六神無主,拉住徐末的手,問:「徐姐姐,他怎麼會是你弟弟呢?你姓徐,他姓張。」
「曉薇,我是媽媽帶大的。後來我媽媽跟張琦的爸爸結了婚,他就成了我弟弟。」
聽到這句話,吳曉薇像是遇到了知音一樣,一種單親家庭孩子特有的心電感應強烈地擊中了她。她看看徐末,又看看張琦,不知道說什麼好。
倒是張琦反應很靈活,直接對曉薇說:「攝影師,你能給我留個電話嗎?我們球隊想拍一本紀念冊,你幫我們拍好不好?」
徐末心想,紀念冊用得到吳曉薇拍嘛?這老弟真的是高手啊,跟誰學的!
兩個含情脈脈的年輕人互留了電話號碼,貌似有點兒依依不捨。
徐末心想,這個寶貝妹妹,前一分鐘還為哥哥的失蹤痛哭流涕,認識張琦之後幾乎忘記哥哥這回事了,難怪哥哥和妹夫、妹妹和嫂子之間最容易形成假想敵的關係。
「曉薇,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呢?!」徐末說。
「啊!對對對!」吳曉薇驚呼起來。她拉著徐末說:「徐姐姐我們走吧。」然後衝著身後不遠處揮了揮手,她的保鏢們知道要打道回府了,過來保駕護航。
徐末說:「張琦,我和曉薇去辦點兒事,改天再來學校看你。」
吳曉薇臨走還不忘回頭沖張琦喊:「拍紀念冊的話記得打電話給我!」
身後,傳來張琦的喊聲:「一定!」
操場旁邊,一個一直拿著望遠鏡的人看到了全部過程。他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說:「吳曉薇帶了保鏢,我們沒法下手了。」
徐末跟著曉薇在保鏢的護送下回到吳家,已經是中午了。
秦超正在吳家的客廳跟吳世楠談話。他詳細地跟吳世楠講了上次化驗的前後經過,然後說:「吳叔,要是茶葉裡面沒放東西,大偉充其量就是被奸商騙了。但是這茶葉里有毒品,而且跟他在美國遇到的麻煩幾乎一模一樣,這就說明有人存心在害他。」
「嗯。我已經問過大偉茶莊的人了,前一陣有一大批茶葉是被人以次充好送來的,大偉因為這個虧了不少錢。你要是不說這個事,我想他倆可能是去追帳。現在這麼看來,情況要複雜得多。」
吳世楠咬著一根雪茄,皺著眉頭,臉上冷若冰霜。
就在這時,吳曉薇和徐末一起進來。
藏獒小熊最先跑出去,在徐末腳下歡快跳躍,很親近的樣子。徐末想到前些天小熊對她狂叫的那兩聲,心不由得一動。當她走近大熊時,大熊也表現得安靜溫順,絲毫沒有警覺的敵意。
吳曉薇先進門說:「爸爸,我把徐姐姐帶來了,她特意去學校找我,她一定要幫您一起找哥哥。」
徐末輕聲說:「吳叔叔,我很擔心吳大偉,所以求曉薇帶我過來見您。」
吳世楠的眉頭皺得很緊,看著徐末,輕輕點了點頭問:「你怎麼找到曉薇的?」
「我知道曉薇喜歡在籃球賽的時候去拍照,我聽說今天學校有球賽,所以過去試一試。」
「你怎麼知道學校有球賽?」
徐末聽得出,這是一副不信任的盤查的語氣,她越發擔心大偉是不是出了事,但是她不能著急。她放慢語速說:「我弟弟就是那個學校的學生,而且是籃球隊的,是他告訴我的。」
「你有弟弟?」吳世楠追問。
曉薇在一旁拉了一下爸爸。吳世楠並不看她,盯著徐末。
徐末回答:「我從小是媽媽帶大的,後來媽媽跟一位叔叔結了婚,我說的弟弟是那位叔叔的兒子。」
吳世楠自然也多少被這句話刺激到,臉上的煞氣減弱了幾分。
這時,吳媽媽從樓上走下來,聽到了吳世楠和徐末的談話。。她昨天一直焦慮,晚上又沒睡著,身體有點吃不消。吳世楠叫了護理人員過來,照顧她在樓上勉強睡了一會兒。
徐末看到,陪吳媽媽一起下樓的是林思思。
林思思一直擔心吳大偉的眼睛。吳媽媽生日那天晚上,曼妮半夜給林醫生打電話,說大偉的眼睛出問題了。林思思拽著爸爸火速趕到醫院。
可是看到吳大偉,她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趁著他看不見,一直拉著他的手。要是他看得見,又要讓她叫「哥哥」了。
自駕游那天,她清清楚楚聽到吳大偉和徐末的談話,哭得一塌糊塗。她真希望自己能夠頂替徐末。她恨死了徐末,恨她不履行諾言,搶走了吳大偉。
這幾天,林思思一邊準備讀博士的事情,一邊惦記吳大偉。她決定再爭取一次。可是,她給吳大偉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打不通。她乾脆直接開車到吳家別墅來,剛好趕上「失蹤」事件。她幫著吳世楠安慰吳媽媽,好歹讓她休息了一會兒。
聽到徐末也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吳媽多少有一點憐憫之心,但是很快又想到她和康劍的關係,所以過來問:「徐末,阿姨一直把你當好孩子看,你要誠實地跟阿姨說,你究竟跟康劍有沒有關係,新聞里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阿姨,叔叔,請你們都相信我,我現在跟康劍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新聞里說的那些,全都是康劍捏造的。他是故意利用我刺激大偉。請你們,務必務必相信我。」
徐末把目光轉向吳世楠。他正咬著雪茄注視她。他面無表情,目光卻近乎一種酷刑,像是要把徐末一刀一刀凌遲開來,一個細胞一個細胞地辨別真偽。
徐末輕聲說:「叔叔阿姨,我和大偉在一起的時間不長,跟你們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長。但是我懇求你們信任我。」
客廳里很安靜。吳曉薇和林思思陪著吳媽媽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吳世楠繼續咬著雪茄,用眼光給徐末「相面」。做了三十多年生意的吳世楠,心裡已經有了個大概的主意。
秦超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嗯了兩聲,然後迅速抓起桌子上的筆和便簽,記下一些東西,連連說好,掛了電話。
他舉起那張便簽對吳世楠說:「叔,已經查出來了,大鵬和大偉的身份證昨天凌晨訂了兩張去昆明的機票,從時間上看,昨天早上他們就應該到了昆明。他們倆肯定是去昆明找那批茶葉的供應商。」
「大偉前兩天一直被關在家裡。手機沒開。大鵬的手機應該有昆明那邊的電話吧?」吳世楠問。
「對,在這兒。」秦超看了一下便簽,說:「蔣振鵬手機通話記錄里,最後一個聯繫的昆明的座機號碼,我記下來了。」
「這是什麼地方,查了沒有?」
「查了,是一家茶莊,老闆姓劉。」
「我知道他。」
吳世楠拿過電話號碼,看了看,直接用一旁的座機撥了過去。電話很快接通,他問:「老劉在嗎?我是吳大偉的爸爸。」
電話那邊傳出一堆吳總您好之類的客套話。
「老劉,不羅嗦,大偉在不在你那兒?」
老劉不敢說瞎話,把吳大偉和蔣振鵬過去的事清清楚楚告訴吳世楠。
吳世楠說:「你快把海口那個地址給我發過來,發到我手機上。」
屋子裡的幾個人幾乎不敢大聲喘氣,盯著吳世楠的手機。只聽「叮」的一聲響,簡訊過來了,吳世楠接到一個海口的地址。老劉對吳世楠的反應可比對吳大偉、蔣振鵬快多了。
吳世楠又問:「老劉,大偉他們倆什麼時候離開你那兒,是不是去了這個地址?」
老劉說:「他們訂不到機票,大偉又等不及坐第二天的快車,所以他們買了昨天的慢車車票,直接從我這兒去海口了。若是算下時間的話,現在應該到了。」
吳世楠掛了電話,轉身看秦超。秦超在公安系統泡了好多年,職業嗅覺已經相當敏銳,他預感到事情可能會比較棘手。吳世楠什麼都沒說,全寫在眼睛裡,只有秦超能看懂。
「吳叔,您說吧,咱們怎麼辦,我聽您的,公了還是私了?」
「兩手準備。」吳世楠說著,沖外面的四個保鏢招了招手,說:「你們跟我去趟海口。再叫幾個人過來呆在家裡。」他又問秦超:「你跟不跟我去?」
秦超說:「我去,有我在,很多事會方便些。」
吳世楠點點頭,給助理打了個電話說:「小陳,給我訂六張去海口的機票,要快。」吳世楠的話一出口,徐末和林思思幾乎同時拉住他的胳膊說:「吳叔叔,您帶我去吧。」
兩個人都愣住。吳世楠也愣住。
徐末又說了一句:「吳叔叔,我求求您,帶我去吧。您要相信我。我必須親眼見到吳大偉平平安安的。」
徐末的眼睛牢牢盯住吳爸的眼睛。
他的眼睛跟吳大偉很相似,內涵卻大有不同。
他問:「你不怕?」
她說:「我不怕。」
他們這樣對視了好一會兒。
林思思也拉住吳世楠說:「吳叔叔,我一定要去。您要是不帶我去,我就自己開車去海南,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吳大偉。」
助理小陳在電話里問:「老大,到底訂幾張票?」
吳世楠盯住徐末的眼睛,又看了看林思思,說:「八張。要快。不管是什麼飛機,不管是什麼艙位,只要快。」
海口對於吳大偉和蔣振鵬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蔣振鵬習慣了車載或者手機GPS,沒有這些,他有點兒腦子發懵。
下了火車,他倆買了份市區地圖仔細研究了一下,老劉給他們的那個地址距離火車站還很遠很遠。那是一個郊區的地址。他們向當地人打聽,有人用難懂的海南口音給他們講了過去的大致路線。
他們繞了大半個市區,在街邊吃了碗口味怪異的米粉,終於找到了便簽上那個地址。雖然網絡電子地圖上顯示那是一家茶樓,但是實際看上去,那個茶樓很髒很破,想不出怎麼會有人到這兒喝茶。
蔣振鵬進門就叫老闆,老闆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長著典型的南方個頭和五官。他操著很重的海南口音問蔣振鵬有什麼事。蔣振鵬直奔主題:「盧三在你這兒嗎?」
茶樓老闆愣了一下,很快恢復平靜,問道:「你們找盧三做什麼?」
蔣振鵬剛要張嘴,吳大偉拉住他,搶著說:「我們找他拿貨。」
茶樓老闆把吳大偉從頭到腳又打量了一遍,問:「你們從哪兒來?」
吳大偉說:「昆明。老劉介紹的。」
老闆「哦」了一聲,把他們讓到往旁邊的一張桌子,說:「請坐請坐,你們嘗嘗我這兒的茶葉,我去叫盧三。」
他沖旁邊一個20歲左右的女孩揮了揮手,說:「去,給兩位老闆泡壺好茶。聽清楚了,要好茶。」說完,他就朝茶樓的後堂走去。
茶藝小姐端了全套的紅木茶道托盤,擺到吳大偉和蔣振鵬的面前。吳大偉和蔣振鵬對視了一下,目光就盯准茶藝小姐的手,和她手中各式各樣的功夫茶茶具。
吳大偉憑經驗判斷,她泡的確實是陳年普洱,色澤和味道都十分正宗。但是他心裡裝著盧三的事,有點兒分神,時不時就伸長脖子往後堂望過去。
老闆去找盧三,找了好半天。
吳大偉和蔣振鵬喝完了一壺茶,老闆終於帶著一個人從後面出來。那個人又黑又瘦,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樣子,正是盧三。
蔣振鵬一下子跳起來叫道:「盧三,你小子真能跑啊。」說著就過去伸手抓他。
盧三原以為老劉給他介紹了什麼新客戶才敢露面,抬頭一看,竟然是蔣振鵬和吳大偉找上門來,瘋了一樣衝出門去,撒歡兒地往外跑。
蔣振鵬和吳大偉在後面緊緊追上去,蔣振鵬一邊追一邊還嚷嚷著:「老子踢了十年前鋒,追不上你個癮君子?」
無奈茶樓周圍的地形對蔣振鵬和吳大偉很不利。
他們在北京住習慣了,到處都是寬敞筆直的馬路,而這個怪異的茶樓窩在一個亂七八糟的居民區里,旁邊左右都是彎彎繞繞的小巷子。
盧三顯然對這一代非常熟,估計也是躲債躲得很有經驗,逃跑的路線非常有策略性,他七繞八繞就消失在吳蔣二人的視線里。
「媽的!」蔣振鵬狠狠地罵了一句。這位當年的足球前鋒近年開車太多,體力嚴重跟不上,跑了這一場,累得直喘粗氣。而且剛才喝了不少熱茶,忽然劇烈運動一下,他覺得腸胃隱隱絞痛起來。
吳大偉比他稍微強一點,但是因為這一年多的時間一直養傷調理身體,體力也大不如從前,在這迷宮一樣的小巷子裡兜幾個圈子,已經覺得很累了。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杯茶的緣故,他也覺得肚子有點兒反常,心發慌。
他們同時想到,那壺茶有問題。
「怎麼辦?」蔣振鵬問吳大偉。
「還能怎麼辦,回茶樓,找那個老闆。盧三肯定要跑,我們趕緊過去抓他。」吳大偉拍拍他的肩膀問:「你怎麼樣,沒事吧?」
蔣振鵬用手揉了揉岔氣的肚子,說:「沒事,走吧。」
兩個人剛剛轉身要辨別方向,後腦勺就狠狠地挨了一悶棍,雙雙昏迷倒地了。
這是徐末經歷的最漫長的一次航程,航線怎麼那麼長,飛機怎麼那麼慢。她懷疑飛機出了問題,要麼就是在十萬英尺的高空忽然靜止了。要不,海口怎麼一直到不了呢?
時間每過去一秒,她就更緊張一分,她渴望馬上見到吳大偉平安無事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她想,吳大偉,只要你人好好的,愛不愛我相不相信我都沒有關係了。
吳世楠一行人輾轉找到地址上的那個茶樓時,天已經黑了。
正常來講,傍晚黃昏十分茶樓的生意應該是最好的,而這個茶樓卻是冷冷清清,幾乎沒什麼人,只在大堂的角落裡坐著兩個穿著十分隨意的彪形大漢,自己動手泡著功夫茶。
八個人天兵天將一般進了茶樓的門,讓老闆、服務員多少有點兒吃驚。老闆臉上掛著多年經商練就的招牌笑容,把吳世楠他們往裡邊讓。
吳世楠並不客套,直接問:「你是老闆嗎?」
皮膚黝黑的矮個子中年人操著濃重的海南口音說:「我是。」
吳世楠問:「今天有沒有兩個30歲的小伙子到你這兒來過?北京口音,跟他差不多。」吳爸拍了拍秦超的肩膀。
茶樓老闆抬頭看了看秦超,搖搖頭說:「沒見過沒見過,我這裡的茶葉,北方人可能喝不慣。最近生意不好,但凡有人來,我都會記得。」
吳世楠和秦超都看出這個老闆在撒謊。
角落裡的兩個「茶客」,手裡擎著茶盅,眼睛都看向這邊。吳世楠身邊的四個保鏢穿著普通的T恤,貌不驚人,但是職業習慣使他們像貓一樣警覺起來。
吳世楠又問一句:「我們來找盧三拿貨,他人在不在?」
茶樓老闆乾脆不再看他,手裡翻弄一本並不講究的帳本,訕訕地說:「不認識。批發茶葉的話,我這裡也有。各種等級都有。」
徐末有點兒沉不住氣,衝過來想說話,吳世楠拉住了她的胳膊,沖她使了個眼色。他沖身邊的幾個人說:「既然人不在,我們走吧。」
徐末不解地看著他。他拉住徐末往外走,秦超幾個人也跟著他走出茶樓。他們離開茶樓遠一些,走進一個窄長的巷子裡。林思思忍不住說:「吳叔叔,那個人明顯是在撒謊。」
吳世楠看了看她,說:「我當然知道,但是我們還沒證據,證明大偉和大鵬一定在。硬碰硬不見得有效果。」
他四處看了看,早年做生意走南闖北,這種南方小巷他並不陌生。他知道這種地方到處都是眼睛,任何一個窗子背後都可能藏著偷襲者。
「那我們怎麼辦,已經找到這兒了,放棄嗎?」徐末開始著急。
吳世楠盯著她的眼睛說:「大偉是我兒子,大鵬是我乾兒子,保護他們是我的責任。我不會放棄。但是,徐末,做事不能急。既然已經到這兒了,就更不能急。懂嗎?」
一個「急」字點醒了徐末。她想到了爸爸對她說的那些話。她看著吳世楠的眼睛,在他的目光里得到了一種力量,逐漸平靜下來。
她提醒自己:沉住氣,沉住氣,細節,細節!
幾個人沿著巷子走了一個來回,又拐到另一條巷子裡看了看。他們注意到,偶爾過往一兩個附近的居民,會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他們,然後迅速逃走。
於是,當又一個中年婦女帶著這種眼神經過他們面前的時候,吳世楠攔住她,說:「你見沒見過兩個30歲左右的年輕人,高個子,北京口音的?」
中年婦女像是遇到了多大倒霉事似的,忙不迭地搖頭,落荒而逃。
答案很明了了,吳大偉和蔣振鵬就在這裡。
徐末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緊張地朝各個方向張望著,希望能夠找到一丁點線索,儘快去救自己的心上人。
她深吸一口氣,想著父親說的話:「靜下心,在過程中尋找細節。」
她慢慢朝茶樓的方向走去。她的步子很小,她的目光掠過每一個巷口,每一扇門,每一塊路磚,每一叢小草。她覺得吳大偉就在這裡,他的氣息就在這裡,她能夠感覺到。
徐末一小步一小步朝茶樓走過去,離開吳世楠秦超他們已經有一段距離。吳世楠在身後喊:「徐末!」
徐末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他那張酷似吳大偉的臉。
徐末越來越堅信,吳大偉就在這裡。
茶樓的旁邊,就是一條窄巷。徐末走到巷口,朝里看過去。在離她不到兩米遠的路磚縫隙里,有一叢小草。小草里有個東西在閃閃發亮。
天已經晚了,巷子很黑。小草里的東西正好反射出天上的月光。
徐末走過去看,那是一個眼藥水瓶。
沒錯,那是吳大偉的,是林醫生針對吳大偉的眼睛專門開的。
「他就在這兒!」徐末抓起眼藥水瓶,回頭沖吳世楠喊。
再次回到茶樓,雙方都感覺到了殺氣。茶樓老闆臉上的笑容沒了,角落裡喝茶的兩個壯漢也站了起來。
吳世楠一行人徑直走到老闆面前。吳世楠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在老闆臉上滑過,他冷冷地問:「人呢?」
老闆說:「什麼人?」
吳爸出手之快讓所有的人都出乎意料,他一把掐住老闆的脖子,那個矮個子南方人的脖子又短又粗,居然死死被吳爸捏在手裡。
他又問一遍:「人呢?」
那兩個早有準備的壯漢看到這種架勢,也不敢輕易上前。吳世楠帶來的四個保鏢也已經排開陣勢,做出開戰的準備。
茶樓老闆被捏的喘不過氣來,揮舞著雙手喊:「我說,我說。」
吳世楠並不鬆手,問:「人呢?」
老闆斷斷續續說:「被……被帶走了。」
吳世楠捏著老闆的脖子,目光轉向那兩個壯漢,問:「你們說,那兩個孩子在哪兒?」其中一個見勢不妙,往前跑了幾步,卻又被一個保鏢攔住,他只好乖乖說:「我們只負責把人抓住。人我們已經交出去了。」
秦超過去問他:「交給誰了?」
那壯漢看著老闆都快斷氣了,不敢撒謊,連忙說:「是一個姓康的老闆叫我們這麼幹的。我們只負責抓人,他叫人過來把人帶走了。是開車走的。我們真的只知道這麼多。」
「康劍在哪兒?」徐末幾乎是尖叫著衝到那個人面前。
「哦對,好像是叫康劍。不過是盧三帶人開車把那兩個人帶走的。我們不知道他們現在哪兒。」壯漢操著難懂的海南口音,不過吳世楠他們都聽清楚了。
吳世楠鬆開茶樓老闆。
那老闆差一點兒就斷了氣,終於掙扎著緩過來。
吳世楠走到徐末面前,冰冷地問了一句:「你,應該知道康劍在哪兒吧?」
這是嘲諷。這是懷疑。這是敵意。
徐末的心瞬間冷到冰點。如果他認定徐末是跟康劍一夥兒的,那麼在他眼中,徐末就是一個誘餌,一步步把吳大偉蔣振鵬甚至吳世楠這一群人帶進了一個圈套。吳世楠、秦超、林思思,以及屋子裡所有人的目光含著各種不同的含義,投向徐末。
徐末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她儘量讓自己調整著呼吸,說:「我確實有一個康劍的手機號。」她拿出手機,控制自己顫抖的手,調出那個號碼。
她把手機遞到吳世楠的面前,說:「就是這個。」
吳世楠看了一眼號碼,然後看向秦超。秦超心領神會。他撥了一個電話,沖那頭的人說:「鐵頭,幫我查查,這幾天娛樂新聞的風雲人物康劍,他的手機號和辦公室電話,儘快發到我手機上。好,儘快。」
吳世楠盯住徐末。
徐末舉著手機的手一直沒有放下。
過了一會兒,秦超的手機收到簡訊。秦超看了一眼,遞給吳世楠說:「是這個號。」
吳世楠親自撥打康劍的辦公室號碼,是康劍的秘書接聽,她說康總出差去了外地,不方便透露。
吳世楠對徐末說:「你打他手機試試?」
徐末看到那張臉,明白了什麼叫冷酷無情。
徐末用自己的手機打給康劍。手機彩鈴響了很久,終於有人接聽。對方說:「您好,我是康總的秘書,他出差在外地,不方便接聽電話。您有要事請留言。我會如實轉告。」與吳世楠聽到的座機答覆一模一樣。
「還有什麼方式可以找到他?」吳世楠問徐末。
徐末陷入了一個囚徒困境。
答,與不答,等待她的都不是好結果。
如果她能找到康劍,就加重了自己的嫌疑。如果她找不到康劍,自己的嫌疑小一些,卻會讓吳大偉更危險。
徐末毫不猶豫做出選擇。
她看著吳世楠那張冷酷的臉,說:「我試一試。」
徐末走到茶樓老闆那裡,拿過櫃檯上的座機。茶樓老闆經過剛才的驚嚇,已經完全不敢招惹這夥人了,隨意他們怎麼折騰去,保命要緊。
徐末看了吳世楠一眼,按下座機的免提鍵。
她從手機上找到雷蕾的手機號,撥了過去。
不大的茶樓大堂里,響起手機彩鈴的聲音:「為什麼對流星許願卻從來沒實現,為什麼英勇的騎士會比龍還危險,我當然知道這世界不會完美無瑕,我只求愛情能夠不要那麼樣複雜……」
然後,有人接了電話。
「哪位?」是雷蕾的聲音。
座機免提的聲音很大,整個屋子的人都能聽到。
「雷蕾,我是徐末。你知不知道康劍在哪兒?」
「康劍?你找他幹嘛?」
「我想找他談談。」徐末讓自己儘量沉住氣。
「是不是劇本的事?你想通了,要跟他合作?」
「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我親自去找他談。」
「徐末,別怪我說你,你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兒呢?給你五十萬你都不要,你到底想怎麼樣?就算是我們編了個假新聞,炒作一把,你又沒什麼損失,你怎麼就一根筋軸到底呢?康劍以前對不起你,現在不是在幫你出名嗎?」
「雷蕾,你告訴我康劍在哪兒。我打他手機,找不到人。」
「他出差了,可能要幾天之後才回來。」
「他去哪兒出差,你有他的聯繫方式嗎?你是他的助手,應該能找到他吧?我真的急著找他。」
「我不方便說。徐末,你等幾天吧,他說很快就回北京的。我讓他跟你聯繫。」
「雷蕾,我真的很著急,你告訴吧。我有急事必須找到他。」
座機旁邊的徐末幾乎要哭出來,一屋子的人都在盯著她。吳世楠的眼光劍一樣刺穿她的身體扎在她心上。
「徐末,這是老闆的秘密,我真的不能說。」
「雷蕾,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告訴我。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們做了兩年室友,看在這個情分上你要幫我。我知道,這次劇本的事你是好意,上次對你說的那些話,我是一時衝動。我向你道歉。我現在必須找到康劍,雷蕾你肯定知道他在哪兒,你告訴我吧。」
徐末站在座機旁,哭了出來。
「徐末,你哭什麼啊?你別哭啊。」雷蕾有點鬆動了。
「雷蕾,拜託你告訴我康劍在哪兒。」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
徐末已經站不住,蹲在了地上。一旁的秦超看得既緊張又心酸,他偷眼看吳世楠,吳世楠一直盯著徐末。林思思更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嚇壞了。
就像是過了一萬年那麼長。
「徐末,」雷蕾終於說話了,「徐末,假新聞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不知道你找康劍究竟什麼事。不過,我答應幫你這個忙。前些天,我幫康劍訂過一張飛三亞的機票,還按照他的意思,預訂了三亞一個度假村的別墅。他說要去那裡度假。至於他現在在哪兒,我也不清楚。他有另外一個手機,很少有人知道號碼。過會兒我把度假村的地址發到你手機上。其它的,你就自己想辦法吧。」
雷蕾掛了電話。
徐末抱住自己哭起來。
秦超很想過去安慰她一下,可是他看到吳世楠的臉,忍住了。
很快,徐末的手機短消息提示音響起。
她迅速擦乾眼淚站起來,看看簡訊,然後舉著簡訊衝到吳世楠面前,結結巴巴地說:「找到康劍了,度假村,三亞,曉薇的那個度假村。」
吳世楠複雜的眼神盯住徐末,不說去,也不說不去。
吳大偉在昏睡中又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媽媽的關愛,和父親的冷酷。父親抽很多煙,喝很多酒,他酩酊大醉之後摔東西,打人……他抄起一個花瓶向媽媽打過去,吳大偉用幼小的身軀去保護媽媽,花瓶打在了自己的頭上,眼前一片紅色……媽媽在醫院照顧他,父親始終沒有露面……父親拋棄了他和媽媽,再也不管他們了。
吳大偉覺得自己的頭又疼了起來。額頭上那道已近消失的疤似乎又裂開。
他覺得有人在敲打自己的頭,有人在對自己說:「混蛋,醒醒!」
他使勁兒睜開自己的眼睛,發現自己在一個豪華明亮的套間裡,面前的那張臉不是父親,而是康劍。
他猛然驚醒,再定睛看,沒錯,確確實實是康劍。
康劍穿著一件白色的浴袍,手裡捏著一隻球棒,正在敲打自己的頭。而自己正坐在地上,手被捆在身後的鑄鐵大床的床腳。他身邊同樣姿勢綁著蔣振鵬,他還在昏迷。再往裡看去,曼妮被困住手腳,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吳大偉,好久不見,分外想念!」康劍站在吳大偉面前,用球棒不斷敲打他的頭。
吳大偉瞪著康劍,罵了一句:「孫子,我說過,別讓我看見你,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
「好啊,那我們就試試,看你還能不能打我。」
康劍往後退了幾步,把球棒放到一邊。他給自己點了一支細長的雪茄,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吳大偉的對面,手裡拿著一隻水晶煙缸。
他往煙缸里彈了彈菸灰,說:「看看這兒,熟悉麼?」
吳大偉已經認出,這是兩年前他痛揍康劍的那個房間。
旁邊的蔣振鵬醒了過來,慢慢抬起頭。
「哇,好,又醒了一個。」
康劍走過去,踢了蔣振鵬一腳,輕蔑地說:「小跟班,睜眼看看我是誰?」
「孫子,你他媽真下三濫!」蔣振鵬罵了一句。
「你們還真是好兄弟呀,開口罵人都一樣。」
康劍叼著雪茄,來來回回在兩人面前走了兩趟,說:「你們那會兒可真威風呀,三拳兩腳就把我打得不能動彈,臨走還給我做了個記號。今天,我想來個『歷史重演』,嘿嘿。」
他一手托著煙缸,坐回到椅子上。
吳大偉狠狠盯著他,不說話。
「孫子,有本事你把我倆解開,讓我們給你來個『歷史重演』。上次便宜你了,這回給你做個新記號。」蔣振鵬又罵起來。
「可惜呀,歷史沒法重演。」康劍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說:「我們少了最重要的一個成員,嘿嘿。想讓歷史重演的話,還差吳曉薇。兩年前那出好戲,應該從吳曉薇跟我上床開始,那是第一幕,之後你們才登台。」
吳大偉的眼角幾乎瞪裂,死死盯住康劍。
「吳大偉,徐末是我康劍看中的女人,你竟然敢泡她。」康劍穿著拖鞋的腳晃蕩著,一會兒又湊到吳大偉跟前,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不過徐末床上功夫差了點兒,就交給你去調教吧。」然後他扭過臉,挑釁地看著吳大偉。
吳大偉一個字不說。他的眼睛充滿血絲,殺氣騰騰地盯著他。
康劍甩手給了吳大偉兩個耳光,罵著:「你他媽憑什麼那樣看我,啊?吳大偉,我最討厭你那雙眼。兩年前你就用那雙眼睛瞪我,現在你還敢瞪我。你知不知道現在你是落水狗,我想把你怎麼樣就怎麼樣?你說話呀?你不是囂張嗎,你不是罵我嗎?」
他狠狠地在吳大偉那條受過傷的腿上踩了一腳,然後又抄起旁邊的球棒在吳大偉頭上、身上猛揍了幾下。
吳大偉一聲不吭,繼續盯著康劍。
蔣振鵬在一旁罵著:「康劍,你他媽真孫子。你就是狗屎!」
「你罵吧!」康劍轉到蔣振鵬身邊,朝他身上彈了彈菸灰,說:「蔣振鵬,你成天跟著吳大偉身邊轉,有什麼好處?你爸你媽養你,是給他當龍套的嗎?你不給老蔣家丟人嗎?好歹你爸也有點小錢,除了給你買車,怎麼就不能給你找個正經差事乾乾?跟著吳大偉,你能幹出什麼來?」
「不用你丫操心。康劍,你還是關心你自己老子吧。我告訴你,你爹沒救了,馬上坐牢,判無期。你等著給你爹送過冬的行李吧!」蔣振鵬罵起來。
康劍狠狠朝蔣振鵬的肚子上踢了一腳。蔣振鵬歪向一邊,手腕上的繩子因為是系在鑄鐵大床的欄杆上,這樣一拉似乎有點鬆動。
「你們三個。」康劍似乎受到蔣振鵬的刺激,不再像剛才那麼輕鬆愜意,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他來來回回走了幾趟,然後停在曼妮旁邊。
曼妮的手和腳都被繩子綁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康劍揪住麥曼妮的頭髮搖了幾下,她慢慢醒過來。她輕聲罵了一句:「康劍,你這個孫子,你會後悔的。」
「哈哈!」康劍拍了拍手說:「你們三個還真是死黨啊,是不是以前排練過,打架一起動手,見人一起罵?」
曼妮躺在地板上,看到被捆在一旁的吳大偉和蔣振鵬,心裡一陣愧疚和難過。她似乎沒什麼力氣,輕聲說:「大偉,都是康劍在搞鬼,一切都是他指使的。」
康劍揪著她的頭髮把她拉起來,往床上使勁兒一推,罵著:「你這會兒當英雄啦?你忘了自己是誰了?麥曼妮,照片,懷孕,合同,你都忘了?」
「康劍,你儘管說,我不怕你。你肯定不得好死。」麥曼妮的聲音極其微弱。
康劍重新踱回吳大偉面前。
吳大偉依舊不說話,兩隻眼睛狠狠盯著康劍。
康劍說:「可惜了,我派人去抓吳曉薇了,該死的吳世楠竟然給她派了一堆保鏢。要不然,我就可以把她一起帶過來,咱們五個才算是重新聚首。既然等不到女主角,我們就從男主角開始吧。」
說著,康劍把雪茄在煙缸里使勁兒按滅,然後把煙缸擎在手裡,對吳大偉說:「吳大偉,看你額頭上有疤,一定知道腦袋開瓢的滋味。要不要再嘗嘗?」
說完,他站起來,把那隻又厚又大的水晶煙缸高高舉起來,對準吳大偉的腦袋,拍了下去。
警車載著吳世楠徐末等人風馳電掣一般趕往康劍所在的度假別墅。吳世楠已經讓秦超找人證實過,康劍的身份證確實登記了飛往三亞的機票,並且預訂了度假村的房間。秦超聯繫了在當地公安局工作的同學,得到了最火速的支援。
徐末一直沒再說話,吳世楠也沒再問她一個字。
徐末腦子裡一片空白,真希望這是一場夢,快些醒過來。她刷新了一下朋友圈,看到錢穎、蘇銘銘和安瀾都在嘰嘰喳喳,才確信這不是夢。只是,手機控徐末,再沒有心情發朋友圈了。
秦超的手機再次響起,他應了幾句,掛斷電話,對吳世楠說:「叔,蔣振鵬的車在度假村附近出現過,闖紅燈還超速,被記下了車牌。剛才北京一哥們兒跟我說的。」
「蔣振鵬的車?」吳世楠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輛路虎,北京的牌子,車主是他。」秦超說。
「那車一直是曼妮在開的!」徐末說。
「曼妮怎麼會開車來這兒?」吳世楠不解地問。
「難道……」徐末忽然想起安瀾的一句話:「那個麥曼妮,居然為了自己出名,跟前男友的仇敵合夥。」徐末沒有說出來。
「徐末,你想說什麼?」吳世楠再次盯住她。
「我……」徐末想了想,遲疑著說:「曼妮主持的那檔汽車節目,後來是康劍的公司出資贊助的,曼妮也是康劍安排進去的。」
吳世楠的臉上浮現出又恨又痛的表情。他現在誰的話都不信了。秦超認識那種表情,輕聲說了一句:「叔,我們別亂猜了。很快就到,到了我們就知道真相了。」
徐末也注意到吳世楠的表情,她很想說些什麼,可是她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的話是最缺乏說服力的。
就在這個尷尬的時刻,林思思對吳世楠說:「吳叔叔,徐末費盡心機,就是為了跟我爭吳大偉。」
徐末驚恐地望著她。
不等徐末說話,林思思又說:「徐末,你還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今天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違背諾言付出的代價。」
康劍手裡舉著煙缸,朝吳大偉的頭狠狠砸下去,可是就在即將砸到他的時候,他收了手。蔣振鵬和麥曼妮都被剛才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吳大偉卻像木雕泥塑一般,紋絲不動,眼都沒眨一下。
「吳大偉,算你狠。」他轉身坐回椅子上,手裡把玩著那個菸灰缸,對吳大偉說:「你知道嗎,很多犯人在被槍斃之前,已經死一半了,因為害怕。我剛才就是想故意嚇嚇你。你小子還真有種,居然動都不動。我有興趣了。」
康劍走到一旁的茶几前,拿了一塊普洱茶,回頭沖吳大偉晃了晃,說:「吳公子,看到沒有?這才是你從盧三那裡訂的茶葉,確實是好貨色。可惜呀,盧三那小子不爭氣,自己成了癮君子,把家給敗了。跟你做生意掙的錢,遠遠不如跟我做生意掙得多。所以,他幫我玩了一招偷梁換柱,你花錢訂的好茶葉到了我這兒,我給他特製的茶葉到了你那兒。」
康劍轉過身去,在一套精緻的茶盤前泡起了功夫茶。
趁這個空當,吳大偉把臉扭向蔣振鵬,沖他使了一個眼色。
蔣振鵬心領神會,稍稍坐正了身子。
康劍泡好了一壺茶,給自己倒了一杯,轉回身來坐到吳大偉對面,接著說:「吳大偉,我聽我爸說過,你爸吳世楠做生意特狠特有手段,誰都不信,誰都騙不了他。可是你,前後兩次都栽在了我的手裡,可見你在做生意方面跟你老爸差得很遠吶。」
康劍喝了一口茶,咂咂嘴說:「好茶,真的是好茶。你再也喝不著了,有點兒可惜。」他一揚脖子,喝完了那杯茶。
吳大偉坐在地板上,盯著他的喉結。忽然,他的眼前模糊了一下。他迅速閉上眼睛,又慢慢睜開,眼前恢復了清晰。
康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到吳大偉對面,笑嘻嘻地說:「吳大偉,你的視力怎麼樣,現在?胳膊腿靈活麼?那場車禍,沒讓你掉什麼零件吧?哈哈!」
他呷了一口茶,繼續說:「給你一句痛快話,你的車禍,也是我導演的。我讓你老相好的相好,」他眼睛瞟向曼妮,「Mike,在你那輛破車上動了點兒手腳。我就不明白,吳大偉,你老子相當有錢,你自己也不是沒掙錢,怎麼就不能給自己買輛好車?你看蔣振鵬的車,一輛牛過一輛,你就不能給自己弄輛結實點兒的,出事的時候也能扛一下嘛。」
康劍似乎說得很盡興,踱到一旁的茶几上,拿出一個小口袋,捏了一點白色粉末出來,放到自己的茶杯里。
吳大偉扭頭看了一眼倒在床上的曼妮。
曼妮哭著說:「大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好啦,新仇舊恨,都說清楚吧。」康劍喝著添了料的茶水,走到吳大偉面前,踢了他一下,說:「吳大偉,你爸沒教過你嗎?誰都不要信。因為這個世界上的人活得都很自我,愛得都很自我,只要有錢,有利,有名,感情什麼的,都可以丟在一邊。尤其是女人。你過於相信一個人,就等於把自己交給別人去控制,你的失敗機率就大了一分。我這回跟你玩的遊戲,名字就叫『不信』,我讓你別信曼妮,也別信徐末,誰都別信。」
康劍貌似藥力發作,有點兒得意忘形,他坐在椅子上大笑起來,說:「再告訴你個答案,關於我和徐末的新聞,就是我故意炮製的。我跟她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我也沒興趣拍什麼電視劇。Mike也是我找來的,我讓他去勾引徐末,可惜徐末沒上鉤。」
「吳大偉,我費盡心思,就是想給你上一課,讓你別再輕易相信別人。你說,好不好笑,很多人都會相信那條娛樂新聞,而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力。哈哈哈,我不去當編劇,有點可惜了,哈哈哈……」
康劍仰天大笑著,喉結上下聳動著。
吳大偉偷偷看了一眼蔣振鵬,蔣振鵬跟他交換了一個眼神,示意準備完畢。
康劍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上露出猙獰的模樣。他吸了吸鼻子,走到茶几旁,又拿起那個菸灰缸,在手上掂了掂。
他走到吳大偉面前,蹲下去,盯著吳大偉的眼睛說:「吳大偉,我討厭你看我的眼神,我恨該死的醫生怎麼不把你的眼睛弄瞎,我希望你生不如死。你不是說見我一次就打我一次嗎?好,我讓你再也見不到我。」
康劍站起來,舉起那個煙缸朝吳大偉的頭狠狠砸了下去。
與此同時,蔣振鵬已經掙脫了手腕上的繩子,順勢衝過去抱住康劍的腰,吳大偉也一躍而起,緊緊掐住康劍的脖子。
兩個人又像當年一樣,三拳兩腳把康劍打翻在地,一頓痛扁。
康劍從來都不是打架的行家,完全被這出乎意料的反擊嚇懵了,待他反應過來,已經被他們打得鼻青臉腫,骨斷筋酥。他的浴袍鬆散開,蔣振鵬朝他生殖器上狠狠踩了兩腳,罵著:「孫子,看你以後還騙不騙小姑娘!」
康劍慘叫著在地上翻滾。
吳大偉踩住他,伸手抄起那個煙缸,說:「康劍,你現在信不信,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每次都給你留個新記號。」說著,就要下手往康劍的臉上拍。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猛地踹開,兩個持槍的警察沖在前面,有人在後面喊了一聲:「大偉,別惹禍!」
吳大偉停住手,回頭看見了父親那張跟自己酷似的臉。不等他反應過來,一個頭髮漆黑眼睛明亮的女孩衝過來,緊緊抱住他,親吻他。
她說:「吳大偉,你不能再失蹤了。」
這是林思思,不是徐末。
秦超和當地公安局的人一起指揮現場,把康劍帶走。
吳大偉親手把曼妮的繩子解開。她在康劍的公司被抓起來,塞進路虎車,由康劍的人一路開車從北京押到這裡,幾乎沒怎麼吃東西,身體嚴重虛脫。她用微弱的聲音不停在說:「對不起」。吳大偉看看她,轉身對秦超說:「趕緊把她送醫院。」
秦超說:「你放心吧。」然後吩咐人把曼妮抬走。
吳世楠看看吳大偉,又看看蔣振鵬,眼眶竟有點濕潤,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哽咽了一下,說:「你們兩個小子,真有本事。」
蔣振鵬呵呵一笑,說:「乾爹,要是我沒記錯,這可是您第一次誇我們倆!」
吳世楠面露愧色,又看了看吳大偉。
吳大偉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父親會千里迢迢找到這裡——他知道他去上海參與一個重要項目的投標了,為此他已經準備了大半年。
他用胳膊蹭了一下鼻孔的血,又很不自然地摸了摸額角的傷疤,說了一句:「爸,謝謝您,給曉薇安排了保鏢,謝謝您來找我。」
這是三十歲的兒子第一次對自己說「謝謝」。
吳世楠覺得眼眶發熱,使勁兒眨了眨眼睛說:「要感謝徐末,要不是她,我們找不到這兒。」吳世楠轉身找徐末,竟然沒看到她。
徐末正躲在外面的走廊里。
她剛才是跟著大家一起衝進屋子的,看到吳大偉,卻不敢上前說話。
她看到林思思衝到吳大偉面前擁抱他,親吻他。
她覺得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了,自己是個多餘的人了。
吳大偉,只要你平安無事,愛不愛我、相不相信我都沒有關係了。
徐末趁亂退出了屋子。她渾身冰冷,兩腿發軟,全身上下都在抖,幾乎站不起來。她害怕吳大偉再用那種懷疑的眼神看自己,吳世楠的眼神加上吳大偉的眼神,絕對會要了她的命。她靠在走廊的牆上,手按著自己的心臟,彎著腰低著頭,大口呼吸。
吳大偉走出屋子,看到徐末。他喊了一聲:「手機控!」
徐末聽到他的聲音,轉頭看到他,居然很害怕。她被林思思的話戳中了心臟。「今天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違背諾言付出的代價。」沒錯,她確實答應過林思思,不會跟她爭吳大偉。她是個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愛無力」患者,她的情商和智商都不足以參加這樣規模龐大的戰役。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她已經無力承受更多的恐懼了,她必須迅速離開這裡。她用盡所有力氣往外跑,吳大偉卻追過來抓住她,反手把她按在牆上,說:「手機控,想跑哪兒去?」
她從北京跑到海口,又從海口跑到三亞,就是在找這個討厭的傢伙。現在這個討厭的傢伙就站在眼前。他有三天沒能好好吃飯睡覺,臉瘦了幾圈,亂蓬蓬的鬍子茬襯得他憔悴又邋遢。他的嘴角和鼻孔都有血跡,他的額頭有淤青,都是被壞人打的。他吃了很多苦,卻還是帶著嬉皮笑臉不正經的表情。他的眼睛布滿紅血絲,顯得很混沌。
他又問:「手機控,你要拋棄我嗎?」
他看著她的眼睛,看著她的臉。細算起來,他們不過是幾天不見,卻好像過了幾個世紀。這個過程漫長,煎熬。兩地繾綣,總是愁人的。
他看住她,像是要把這些天欠下的都補償過來。他湊近她,想說:「求擁抱。求親吻。」但是,他還沒說出口,就覺得眼前下起雪來。
雪花一片一片在眼前飄落,越飄越大。很快,雪花變成了雪團,雪團又變成了污濁的棉絮。一團團陰雲在他倆之間飄過去,然後,天就黑了。
徐末看到,吳大偉的眼睛變得暗淡無光。
她抓住他的手問:「吳大偉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他說:「徐末,我看不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