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前女友的演技
2024-10-06 01:36:15
作者: 張躲躲
吳大偉的媽媽過生日,他帶徐末去郊外的家。雖然以前見過吳媽媽,但是這一次身份不同了,徐末好緊張。更何況,還要見傳說中的「家庭暴力分子」、吳大偉的爸爸吳世楠,徐末的心裡更是敲起了架子鼓——特、特、怕。
吳大偉笑問:「醜媳婦,見公婆的心情怎麼樣?」
徐末說:「我都快忘記朋友圈怎麼發了。」
蔣振鵬開著車,在後視鏡里看著後面這終於「修成正果」的一對,說:「今天乾媽生日,日子正好,你們是不是就直接拜堂得了!明天再去民政局領個證兒,我有哥們兒在那兒,走個後門先給你們辦。」
吳大偉說:「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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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末沖他做了個鬼臉說:「臭貧。」
小熊像是聽懂了他們說話似的,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叫喚了兩聲。
吳曉薇老早就在門口等了,她牽著一條與她瘦小身材形成巨大反差的驃悍的藏獒,老遠就蹦跳著朝他們打招呼。小熊找到了組織,用爪子拍著車窗,迫不及待就想下車去找同類。
吳大偉抓住徐末的手說:「到家了。」
吳家的院子裡鋪著方磚,周邊種了幾排竹子,幾株桂花,已經散發出醉人的清香。一個大花圃里種滿了蘭草,幾盆叫不出名字的菊花競相綻放。院子角落有兩個半人高的大缸,上面飄著幾隻浮萍,紅色的錦鯉在水中嬉戲著。
吳媽媽的氣色特別好,她穿著一條很素淨的米色布旗袍,手腕上戴著一隻墨綠的翡翠鐲子。她站在客廳門口,笑著沖徐末招手。
徐末喊了聲「阿姨好」,吳大偉說:「叫媽呀,真見外!」
吳媽媽笑著在他身上拍了一下,說:「徐末快進來坐!」
蔣振鵬在外面狂吼:「吳大偉,出來搬東西,這麼多吃的讓我一個人拿呀!」
徐末打量這棟房子,因為先前已經在吳曉薇的照片中零零散散地見過,所以並不感覺陌生。雖然那些紅木家具和古董花瓶都價格不菲,但是完全沒有「暴發戶」那種炫富的跡象,而是古典淡雅,稱之為「芝蘭之室」並不為過。徐末的心情放鬆很多。
吳媽媽熱情地張羅說:「徐末,別拘束,就像到自己家一樣。」又對吳大偉說:「大偉,你帶徐末到樓上看看。」
吳大偉拉著徐末說:「走,去我臥室。」
「你就不能正經點兒?」徐末掐了他一把。
二樓是吳爸吳媽的書房、臥室、會客廳,三樓是吳大偉和吳曉薇的臥室和衛生間。
在吳大偉臥室的床頭柜上,徐末意外發現了那本刊登著他們照片的雜誌。她問吳大偉:「你怎麼會有這本雜誌?」
吳大偉說:「那可是咱倆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啊。拍完照片我就開始滿北京找了,小區外面所有的報攤老闆都認識我了。」
徐末笑。
吳大偉的臥室連著一個很大的露台,從上面望出去,外面有大片的樹林和綠地。他在背後抱住徐末,兩隻手在她眼睛上擺成望遠鏡的形狀,說:「晚上在這兒能看到螢火蟲。神奇吧?」徐末沒說話,看著這個略顯空曠的院子出神。
「手機控,在想什麼?」
「你家,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
「沒你想的那麼俗氣吧?是不是覺得,我家應該一水兒的歐式家具美式裝修,牆上掛著大壁爐,牆角放著大鋼琴,滿屋頂都是水晶吊燈,牆紙都得鑲金邊兒,門把手都是鑽石的,廁所洗手池都是漢白玉的,抽水馬桶里流的都是礦泉水?」
「去你的,我才沒那麼想呢。我只是很好奇,這裡好像只有你媽媽的氣息,沒有你爸爸的。」
吳大偉在她的鼻子上捏了一下,說:「感覺還挺靈。我爸一般不在這兒,他更多時候在城裡住,偶爾回來。他一會兒就來,他看上去很兇啊,你別害怕。」
「真的嗎?」徐末剛剛平靜下去的情緒又劇烈波動起來。她想起吳大偉對她講過的童年經歷,腦子裡開始想像吳爸的樣子,會不會像武俠小說中的冷血殺手絕情刺客?還是像張飛一樣橫眉立目滿臉鬍子?還是像梁山泊上的「赤發鬼」或者「活閻羅」?
她一下子跌進想像的世界,發起呆來。
吳大偉看著她,又笑起來:「你這傻呆呆樣子太好玩了。」
外面有汽車的聲音。吳大偉說:「我爸來了。」
徐末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兒。一則,她很擔心看到一個凶神惡煞般的「家暴狂」;二則,她覺得自己很缺乏跟「爸爸」相處的技巧,親生爸爸不在一起,繼父更是不熟悉,現在又來一位「准爸爸」,她心跳得很劇烈,不禁緊緊拉住吳大偉的手。
徐末悄聲對吳大偉說:「我有點兒害怕。你爸要是不喜歡我,我怎麼辦?」
吳大偉一臉悲壯說:「如果他揍你,我會保護你的。」
徐末嚇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吳大偉使勁兒忍著才沒笑出來,拉著她從三樓往下走。
吳曉薇和蔣振鵬都在樓下客廳忙著擺蛋糕、插蠟燭,吳曉薇歡快地唱著歌,跟蔣振鵬說說笑笑。徐末聽見吳曉薇喊「爸您回來了」,也聽見蔣振鵬喊「乾爹回來了」,徐末卻沒聽見吳爸回答的聲音。她更加緊張。
第一眼見到吳世楠的時候,徐末愣住:這不就是二十年後的吳大偉嗎?她一直覺得吳大偉長得像媽媽,看到吳世楠她發現,吳大偉跟他爸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只不過吳世楠清瘦一些,留著田字須,看起來更酷更有型。她迅速看了一眼吳大偉,用眼神跟他說:「你說你爸長得凶?這是個很帥的老頭嘛。」但是很快,徐末感受到了吳世楠的「凶」。他不笑,不出聲,對小輩的招呼只是點個頭,嚴肅得近乎冷漠,與吳媽的和藹可親形成鮮明的對比。
吳世楠像是從什麼很正式的場合趕過來,身上還穿著正裝,脖子上還繫著領帶。他進門不說一個字,開始脫衣服松領帶換拖鞋。
吳媽媽過去接過他的外套,說:「大偉帶女朋友回來了。」
吳世楠沒出聲。
徐末很緊張地攥住吳大偉的手。
吳大偉說:「爸,這是徐末。」
吳世楠沒出聲。
徐末在心裡不住地說:「徐老末,別怕,別怕……」
吳大偉說:「徐末,這是我爸。」
徐末張嘴就喊:「爸!」她馬上意識到自己隨著吳大偉說順了口,連忙用手堵住嘴,但是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
吳世楠一愣,定定地看著她,然後答應了一聲:「哦。」
短暫冷場之後,在場的人狂笑起來,吳曉薇笑得最厲害,直接跳到爸爸身邊說:「爸,您又多一個女兒,好不好?」
吳世楠感覺「歷史重現」,他看看吳曉薇,又看看徐末,說:「好啊。」
徐末幾乎昏厥。
吳世楠對曉薇說:「我忘了,曉薇,我帶了份禮物給徐末,你去我車裡拿。」
徐末緊著喘了兩口氣,說:「謝謝吳叔叔。」
面無表情的吳世楠又看了一眼徐末,說:「怎麼變叔叔了?」
大家又都大笑起來。
徐末要被這個老頭的冷笑話凍死了。
吳大偉湊到徐末耳邊小聲說:「徐作家你真是神人,連我爸都能降住。」
吳媽媽的生日宴沒有別人,總共六個人家人,看得出來,她非常非常開心,過生日僅僅是個幌子,兒子帶著女朋友回家才是讓她最開心的部分。
吳世楠換了裝束,穿了一件深藍色綢緞的對襟中式上衣,嘴裡叼了一根雪茄。他在冒出剛才的冷笑話之後就再沒多說一句話,默默地和大家點蠟燭、吹蠟燭、切蛋糕。
但是,徐末發現一個細節,吳爸的眼睛大部分時間都在看著吳媽媽,雖然說不上含情脈脈,卻滿是眷戀和依賴。這個女人為他生兒育女,忍辱負重,曾經被他拋棄,又在他需要的時候回到他身邊,帶著一雙兒女做他強大的後盾。他做了很多糊塗事,荒唐事,甚至殘忍的事,但是她都原諒他,寬恕他,讓他在晚年能夠得到安寧。他的表情很冷,但是心裡肯定很溫暖吧。
徐末注意到,吳爸的臉上蹭了一點點奶油,吳媽媽小心翼翼地幫他擦了擦。他對她笑了一下,那笑容,和吳大偉絲毫不差,而吳媽媽的臉,似乎被那個笑容照亮,竟然散發出初戀少女一樣的光芒。
「如果這就是愛……」徐末傻呆呆地浮想聯翩,完全沒注意吳大偉在一旁搞怪,他故意把嘴唇上蹭得都是奶油,然後去親徐末,把徐末弄了個花臉。
徐末並不示弱,抓起一塊奶油直接拍在吳大偉臉上。吳大偉想逃跑,蔣振鵬果斷出擊,跳到吳大偉另一邊圍追堵截,兩個人通力合作結結實實給吳大偉花了個滿臉花。
吳曉薇則是捧著自己心愛的單眼相機不斷拍照,並時不時對哥哥進行「偷襲」。
吳媽媽在一旁看著不停地笑說:「這下好了,以前是三個瘋子,現在徐末你來了,又多一個。看你們四個什麼時候可以長大。」
「大鵬哥,你還沒帶女朋友來過呢!」吳曉薇嚷嚷著。
「我女朋友太多呀,不知道帶那個好!」
「大鵬啊,你也該好好交個女朋友,考慮下終身大事了!」吳媽母性泛濫,又開始上「催婚課」,看來天下的媽媽都一樣。
「乾媽,您別急呀,一個個來,吳大偉的問題解決了,我和吳曉薇都好辦!」蔣振鵬說著,把一塊奶油抹在了吳曉薇的臉上。
「休戰!休戰!」鬍子拉碴的吳大偉已經變成「奶油小生」,迫不得已舉起白旗。
幾個「大孩子」去洗了手和臉,嬉笑著又回到飯桌邊。
吳大偉衝著意猶未盡的妹妹說:「吳曉薇,現在爸爸媽媽哥哥嫂子都在場,你好好交代一下,你相機里打籃球的小帥哥是誰呀?」
吳曉薇大叫:「吳大偉你討厭,竟然偷看我照片!」
吳媽媽笑起來,問:「是麼?曉薇,什麼帥哥呀?」
蔣振鵬也笑:「小東西,還玩兒暗戀呀?哪個小子這麼有福氣,給我看看。」
徐末忽然想起,他們說的,肯定是張琦。她決定趁現在這個好氣氛跟大家說說這個巧合,也算是給曉薇一個遲到的「生日禮物」。
徐末剛要張嘴說,院子裡忽然傳來狂熱的狗叫聲。兩隻藏獒大熊和小熊都叫起來,如臨大敵一般。吳大偉放下正在吃的蛋糕跑出去看,夜色中,麥曼妮正站在他家的大門口。
麥曼妮的到來讓所有人都很吃驚。吳大偉忙著安撫院子裡的兩條藏獒,曼妮像個負荊請罪的犯人一樣站在大家面前,她輕聲說:「阿姨,今天是您生日,我來跟您說句生日快樂。」
好心的吳媽媽拉著曼妮坐在身邊,並讓吳曉薇去廚房多拿一副碗筷。
原本,曼妮爸爸的葬禮之後,吳媽媽要讓曼妮在別墅跟自己住一陣子。後來曼妮住到了吳大偉那裡,吳曉薇又過去作伴,她才稍稍放心一些。
吳大偉高調宣布徐末是自己的女朋友,曼妮不願意再在601住下去,自己搬回家住。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記著吳媽媽的生日,這讓善良的吳媽媽很感動。
吳媽媽摸了摸曼妮的臉說:「曼妮,聽阿姨的多好,在這兒住幾天,我給你做點兒好吃的。看你瘦成這樣。」
身邊沒有親人的曼妮是真的被感動了,眼淚唰地一下就奔出來,哭著說:「阿姨,只有您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徐末拿過紙巾盒,默默遞給她。
曼妮不理徐末,繼續拉住吳媽媽的手說:「阿姨,都是我不好,讓大偉失望了,也讓您傷心了。我從小沒有媽媽,我一直把您當媽媽看,希望您原諒我以前做的錯事。」
吳媽媽幫曼妮擦了擦眼淚,說:「曼妮,不要再哭了,給媽媽過生日,要開開心心的,對吧?」
曼妮止住眼淚。
院子裡的狗終於不再叫,吳大偉重新回到餐桌旁。氣氛從剛才的輕鬆愜意變得尷尬而侷促,一直沉默不語的吳世楠卻有了說話的興致,他問:「曼妮,年輕人不要總想過去的事,要往前看,把自己的事業做好,也是對你爸爸有個交代。我看了你和大鵬做的那檔汽車節目,很不錯,收視率怎麼樣?」
麥曼妮說:「收視率很理想,台里的領導很重視,投資方也很滿意。」
「是傳媒公司贊助做的,還是電視台自己做的?」
「是一家影視公司投資的。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嘗試。」
「怎麼樣,有沒有盈利空間,你有沒有內部消息,跟吳叔說說。」
「這個我暫時還不清楚,我幫您留意一下。吳叔叔,您打算做傳媒嗎?」
「還沒考慮成熟,不過有機會的話,可以試試。」
「叔叔,您要是動手了,一定要帶上我呀!」麥曼妮沒了剛才哭哭啼啼的狼狽相,容光煥發地舉起酒杯,對吳爸說:「叔叔,前一陣子,我爸的事,您幫了很大的忙。我還沒來得及對您說聲謝謝。我敬您這一杯,以後我就是您的女兒,我和大偉、曉薇一起孝敬您!」說完,她把杯里的紅酒一口喝乾。
「曼妮,傷心的事別再想。大鵬你們兩個,好好把這檔節目做好,借著這個機會多學點東西。不要總想著,自己從國外回來是『海歸』,也不要覺得家裡可以幫你們,自己就不努力。你們真正的奮鬥才剛剛開始。包括大偉在內,你們都有高起點,要充分利用好這個優勢,不要……」
「爸,改天再說這個行嗎?」吳大偉臉色陰沉,打斷了他爸的話。「今天我媽過生日,她是主角,改天我們再聽您上課。」
「就是的,爸,」吳曉薇也幫腔,「這裡又不是您的辦公室。一談起生意,或者一教訓我們,您的話就多了。其他什麼都不會說。今天媽生日,您要對媽說好聽的。」
「我說什麼?」吳世楠像短路了一樣,剛才的話匣子迅速收緊。
「吳叔叔,」徐末說,「您要是不知道說什麼,就當著我們的面,親阿姨一下。」
「這個主意好!」吳大偉、吳曉薇和蔣振鵬拍起手來。
「啊?」吳世楠像是被點了穴似的,呆呆僵在那裡。
「快呀,爸爸,快親媽媽!」吳曉薇跳到爸爸身邊,把他往媽媽身邊推。吳媽媽則害羞地笑起來,指著徐末說:「徐末,你真是被大偉帶壞了,淨出壞主意!」
「媽,這怎麼是壞主意呢,這是多好的主意呀。」吳大偉一隻手摟住徐末說:「媳婦,這個提議好,太好了!為夫十分滿意。」說完,就在徐末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徐末笑著推了他一下。
麥曼妮看著他們,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
幾個人不住地起鬨,嚴肅而冷峻的吳世楠終於在妻子的臉上輕輕親了一下。徐末早就掏出了手機做準備,精準地捕捉了這個鏡頭。她扭頭問吳大偉:「這個能發到朋友圈嗎?」
吳大偉說:「能啊,當然能啊,太能了。媳婦你真是太好了!你要讓大家多轉發,讓所有人都看到才好呢。」
麥曼妮看著低頭髮微信的徐末,恨到臉色發青。她覺得徐末是故意在向她挑釁。她剛才故意擺出一副老資格,顯示出自己在這個家庭里先入為主的地位,為的就是挫挫徐末的威風。想不到這個連停車都學不會的笨蛋徐末竟然學會爭寵了。
吳大偉也是在故意氣自己。她想。他和徐末兩個完全不相配,徐末不應該這麼快就融進這個她十年前就已進入的家庭。她必須要做點兒什麼,扭轉自己的頹勢。想到這裡,她的眼睛又濕潤起來。
「大偉,你和徐末要結婚了嗎?」
「我們打算明天去民政局領證,你有意見嗎?」吳大偉說。
徐末拽了一下他的衣服,提醒他不要亂說。吳爸吳媽吳曉薇和蔣振鵬也被吳大偉的話嚇了一跳,都把目光投向他。
「有。我有意見。」麥曼妮的語速很慢,聲音很輕,但是大家都聽得很清楚。她說:「大偉,我當初離開你是有原因的,請你聽我解釋。」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吳大偉眯起眼睛,看她要編出一個怎樣的故事。
「大偉,當時我們在美國,你的錢都賠光了,你不肯用我的錢,又不肯向家裡要錢,然後你又出了車禍。然後我發現我懷了你的孩子,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跑到加州的一個同學那裡,打掉了孩子,再去找你的時候,你已經回國了。我真的,真的是嚇壞了。」
麥曼妮哭成淚人一個,跌坐在椅子上。她哭得那麼傷心,那麼絕望,足可以讓所有人都相信,她心裡埋藏著巨大的委屈和無奈。如果她是在表演的話,真的可以拿到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盃了。
當然,沒有任何人會覺得她是在表演。至少吳家的人,都被她的眼淚震撼了。或者說,是被她說的這個原因震撼了。特別是「孩子」兩個字,幾乎要把善良的吳媽媽擊倒。縱橫商海三十年的吳爸,似乎也被這件事驚得不輕。吳曉薇更是目瞪口呆。吳家人早就認定了麥曼妮是在吳大偉生意慘敗又遭遇車禍之後甩手離去的背信棄義的女孩,現在忽然覺得她那麼可憐,那麼無助,甚至是被固執倔強的吳大偉害了。吳大偉血本無歸的時候,堅決不接受他父親的一分錢援助,他寧願身無分文,也不要他爸幫他翻本。如果不是車禍中受了重傷,恐怕還不會向家裡低頭。他們開始原諒曼妮了。
面對這個為吳大偉懷過孕又打過胎的女人,徐末不知道如何是好。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她忽然有一種恐慌,自己會第二次成為「末位淘汰者」。
她可以大度地把主持人的位置讓給曼妮,並且說「你比我更適合」,總不能也把自己心愛的男人就這樣讓出去吧。
她轉眼看吳大偉,吳大偉的臉上有一種怪異的表情,不像是同情,不像是懺悔,不像是原諒,更像是恨。他盯著麥曼妮,一言不發,嚴肅冰冷,恰像自己的父親吳世楠。
曼妮的哭戲,演到很晚。吳爸吳媽吳曉薇都在安慰她。
吳大偉默不作聲。蔣振鵬默不作聲。徐末默不作聲。
朋友圈裡,徐末發出去的吳爸親吻吳媽的照片引發很多人評論,錢穎、安瀾和蘇銘銘都在追問徐末,下文如何。徐末也很想知道,下文如何。
吳大偉終於說話了:「蔣振鵬,你把徐末送回去。」然後他轉向徐末:「你先把小熊帶你那兒去。我晚點兒給你電話。」
吳媽媽聽到吳大偉的話,過來說:「今天這麼晚了,都不許走了,徐末和曉薇一起住,大鵬跟大偉睡一起,曼妮和我睡。」
「媽,您別管了。」吳大偉又轉向徐振鵬說:「太晚了,你慢點兒開。」然後一手拉著徐末,一手推著蔣振鵬往院子裡走。
徐末聽到蔣振鵬對吳大偉說了一句:「你別把事鬧大。」
吳大偉「嗯」了一聲。他把徐末和小熊送上了蔣振鵬的車,看著他們上了路,又轉身回去。他從電視旁邊拿起一副眼鏡戴上,然後走到曼妮身邊說:「我送你回家。」
「我還是自己走吧。」麥曼妮慢慢站起來,兩隻眼睛已經腫成核桃。
吳大偉沖吳媽揮揮手說:「媽,我送曼妮回去,您早點兒休息。」又對吳世楠說:「爸,您照顧好媽和曉薇。」然後沖曼妮說:「走吧。」
到了院門口,吳大偉向曼妮伸手說:「車鑰匙給我。」
麥曼妮開的是蔣振鵬的路虎,她吃驚地問:「大偉,你不是不能開車嗎?會有危險嗎?」
吳大偉說:「你害怕嗎?」
麥曼妮說:「我不怕。跟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兩人上車,路虎穩穩地上了路。
坐在蔣振鵬那價值一百多萬的卡宴里,徐末好似身在地獄。小熊倒是很享受地靠著她閉目養神,發生的這一切都跟它無關。徐末很羨慕它,不必理解人間愛恨,不用為取捨進退這樣的事煎熬,多好。她想起吳曉薇說過的話:藏獒是有靈性的,主人喜歡的人,它就喜歡,主人討厭的人,它會討厭。她用手摸了摸小熊的頭,心裡問,小熊,你喜歡我嗎?
蔣振鵬當然看得出徐末的心事,卻不知道怎麼勸她。他裝作嗓子不舒服的樣子,咳嗽了兩聲,然後對徐末說:「徐作家,你別多想,這些事大偉心裡清楚得很。」
徐末笑了笑,沒說什麼。她掏出手機刷朋友圈,看到安瀾有更新。她又在加班加點趕稿子了,還發了幾張素顏自拍照上去。錢穎和蘇銘銘都給她發了微信,問她到底「什麼情況」,怎麼沒動靜了。徐末覺得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原來,真的遇到麻煩,微信是毫無用處的。她希望快點兒到家沖個熱水澡,更重要的是,她希望吳大偉快點兒給她打電話,她希望聽見他喊「手機控」,希望他立刻出現在她603的門口。
一想到麥曼妮三個字,徐末的頭都疼起來。她像一位霸氣的戰神揮舞著長矛在向徐末宣戰,而徐末在愛情這張戰役中,智商和情商從來都是接近零。她讓自己儘量不去想麥曼妮的風情和美麗,卻開口問了一句:「蔣振鵬,吳大偉和曼妮在一起有十年了吧?」
「啊?沒那麼長吧。」蔣振鵬想了想說:「不過也差不多了。」
「他們感情很好吧?」
「就男男女女那點兒事唄。主要是吧,時間長了,就算分手,各種關係穿插一起,也沒法斷得乾脆。徐末你就別多想了,他倆之間很多事沒法跟你說,但是不妨礙你跟吳大偉好。」
什麼事是不能跟我說的?徐末想。
徐末覺得自己有點兒蠢,十年的關係面前,自己太微不足道了。現在曼妮和蔣振鵬又是工作上的搭檔,自己完全沒有實力去跟曼妮PK人氣。
她忽然覺得,整件事跟她主持汽車節目的道理是相通的。曼妮輕鬆地駕馭路虎,自己連奧拓都停不好。就算她用盡全力去做準備,孜孜以求讓自己做到最好,可是她面對的,畢竟是自己不擅長的領域,永遠無法做到嫻熟老練,手到擒來。
愛情和汽車,對於她這個「微生物」來說,都是奢侈品,有了固然好,沒有也能過。她一度覺得吳大偉不屬於「奢侈品」,因為他吊兒郎當,沒個正行,不懂浪漫,不甜言蜜語,對人好就是給人做飯請人吃飯,安慰別人只會貧嘴逗樂。現在看來,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奢侈品」,因為稀缺,要不大小姐麥曼妮怎麼會拼命去爭搶呢?
「不爭,乃爭也。」徐末想起爸爸對她說起的那句話。她這個習慣了「末尾」的徐老末,活到28歲,一直都是慢條斯理,隨性而為,從來沒有力求得到過什麼,一切都是自自然然隨遇而安地發生了。她唯一的一次「爭」,就是跟曼妮「爭」吳大偉。
她爭得到嗎?她以為她爭到了,幾個小時之前她還為自己的「進步」而竊喜呢。卻出現了現在這樣的局面。真諷刺……
蔣振鵬的車已經駛入市區,居然飄起雨絲來。雨點打在車窗上碎裂成眼淚的形狀。徐末透過車窗,看著外面街道上的流光溢彩,眼前又浮現出吳大偉的眼睛。他的吻、他的氣息、他的溫度、他的擁抱,好像都未散盡,還都環繞在她的周圍。她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另一輛車上,麥曼妮正在為自己的「奢侈品」定購任務展開最後的攻堅。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轉過臉看著身邊的吳大偉。他除了鼻樑上多了一副眼鏡,跟以前沒什麼不同。
曾經,他們開著一輛不怎麼樣的車,游遍了大半個美國。吳大偉做生意有頭腦,玩兒起來也非常有熱情。他們二十歲就在一起,享受了各種瘋狂,終於趨向平淡。
她開始討厭他的倔強和霸道,她覺得雖然他極力抗拒他的父親,骨子裡還是有跟他一般不二的冷酷和孤傲。他決定的事不允許她反抗,越是這樣,她越有顛覆他的衝動。於是她選擇了Mike,作為生活的調劑品,作為懲罰吳大偉的工具。
可是現在她迫切地想回到他的獨裁中去,她想臣服於他,聽命於他,她渴望他做她的主宰,她承認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她想到康劍那副陰險狡詐的面孔就膽戰心驚,她巴望著吳大偉像兩年前一樣把康劍踩在腳下,狠狠地揍他。
「大偉,我們別再分開了,好嗎?」
吳大偉不說話,只是目視前方,一門心思開車。
麥曼妮繼續說:「我以前太自私,太任性,太依賴你。現在我能自食其力,我會學著照顧你,體諒你,我要跟你結婚,給你生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就像你和曉薇一樣。」
聽到這句話,吳大偉慢慢把車停到路邊,看著她說:「曼妮,我從20歲起就憧憬這樣的生活。是你先放棄了。現在我想重新開始,但是那個人不是你。」
「你真的那麼愛徐末嗎?你們在一起十個月都不到,你就要娶她。可是我們已經十年了,十年了。」曼妮的眼淚又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
吳大偉聽到「十年」兩個字,感覺萬箭穿心,疼痛難當。他清清楚楚記得十年前那個晚上,他第一次把曼妮帶回家,兩個人偷偷跑去603過夜。那是母親準備給他娶媳婦用的房子,還沒有裝修過,單調的白牆,粗糙的水泥地面,臥室里只有一張簡單的單人床。富家女曼妮笑他:「吳大偉你這個壞小子,竟然開著蔣振鵬的越野車把我騙到這麼破的地方。」然後她抱住他說:「但是我喜歡!」
他們擠在一張小床上,曼妮枕著他的胸膛說:「明天我去買張大床回來。」他說:「不行,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吳大偉的女人了。你不能再用你爸的錢。我掙錢買給你。」從那以後,她就是他奮發圖強的最大動力。
從601到603,從北京到紐約,他在的每個地方都有關於她的回憶。但是她輕而易舉就拋棄了他。她剛剛還在他父母面前撒了一個天大的謊——而且,是在他母親的生日晚宴上。他沒辦法再相信她。這是最關鍵的。
「就算沒有徐末,也會有另外一個人。我有得是時間,我可以等,可以找,直到她出現。但是那個人絕對不是你。絕對不是。」吳大偉的眼睛在鏡片後面閃出寒光。
有些話他本打算一直壓在心底,但是他改變主意了,他要說出來。
「你和Mike的事我早就知道。在我出事之前,你們就在一起。」
麥曼妮渾身戰慄起來。
「曼妮,你一直說,你爸爸和哥哥被關在監獄裡,別人都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可是,你知道嗎?我在美國吃官司的時候,被美國的警察蔑視地審訊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你和Mike的照片。律師跟我說話,我完全聽不見,我在心裡不斷問自己:這個世界上,除了媽媽和曉薇,曼妮就是我最親的人,她怎麼會背叛我呢?後來我出了車禍,你悄無聲息就走了。我就認定,我認識的那個曼妮已經死了。」
吳大偉摘下眼鏡,用手揉了揉眼睛,然後轉過臉,一字一頓地說:「曼妮,我媽媽把你當親女兒看待,你卻在她過生日的時候對她撒謊,騙她說懷了我的孩子。你以為我瞎了嗎?你告訴我,你懷的孩子是誰的?」
曼妮熟悉他那個眼神,她有了一種很不祥的預感。她完全相信,她認識的那個吳大偉,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她盯住吳大偉額頭上的傷疤,害怕吳大偉會像他父親一樣……
車裡安靜得令人窒息,偶爾有一輛車飛快地從旁邊閃過。
麥曼妮覺得,今天自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但是,吳大偉什麼都沒做。他把眼鏡丟在一邊,嘆了口氣,說:「曼妮,在醫院治眼睛那段時間,我想了很多事。我眼睛看不見,心裡卻變得雪亮。我知道你不愛Mike,你是想刺激我,報復我。我讓你受過不少委屈,流過不少眼淚。尤其是我們剛到國外的時候,我爸給的錢我一分沒動,也不讓你花家裡的錢,你跟著我吃了很多苦。我太固執。所以你怨我。我以前從來沒想過這些,但是眼睛受傷之後,我都想明白了。包括我和我爸的關係、我爸和我媽的關係,我都想明白了。我不怪你,也不再恨我爸,我原諒你們。但是,你和我,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因為我不相信你。」
說完這些,吳大偉發動汽車,重新上路。
徐末回到家裡,到廚房拿出一隻小碗,倒進去一袋牛奶,端到小熊面前。小熊埋頭大喝起來。徐末手裡一直緊緊攥著手機,卻沒等到吳大偉的電話。她在鍵盤上熟練地按出那串號碼,猶豫了一下,終於撥了出去。
接到徐末的電話時,吳大偉已經快到曼妮的家了。這一路,他們兩個再沒說話,因為再也無話可說。
徐末怯怯地問了一句:「你在哪兒呢?你還回來嗎?」
她聽到吳大偉在笑:「你餵小熊了嗎?」
徐末說:「餵了。」
「好,你們倆都乖乖的,我過會兒就回去了。」
吳大偉掛斷電話,看了一眼時間。
就在這一瞬間,前面急行的一輛金杯車忽然急剎車停下來,麥曼妮一句「小心」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吳大偉的路虎就結結實實地追尾了。
吳大偉的頭猛地磕在了方向盤上。
這車是蔣振鵬的,借給麥曼妮開之後,曼妮在方向盤上包了毛茸茸的套。吳大偉磕在上面的時候罵了一句:「媽的,真倒霉,竟然遇到碰瓷的。」
可是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前一片模糊。他使勁兒眨眨眼睛,模糊更嚴重了。他隱約看到車前好幾個人咋咋呼呼在朝他吆喝,他卻怎麼都看不清楚。
曼妮緊張地問:「大偉,你沒事吧?我下去找他們算帳。」
吳大偉喊了一句:「曼妮。」他從口袋裡摸出錢包遞給她,說:「曼妮,別跟他們吵,你會吃虧的。把錢給他們。我手機里有林醫生的電話,趕緊打給他。我的眼睛看不清了。」
徐末等到凌晨三點,沒有等到吳大偉的電話。她也沒再打給他。她用鑰匙開了601的房門,進去轉了一圈。這個房間不算大,但是充滿吳大偉的氣息和味道。她走到照片牆面前,一張張照片看過去,吳大偉不同時期的笑臉就在眼前,她忍不住伸手去撫摸照片。
她在書架前站了一會兒,看到自己的幾本書還在書架的一角。她抽出那本賺到吳大偉眼淚的《暗·戀》,想到那天晚上的漫天星光,鼻子開始發酸。
她翻開書頁,裡面夾著一張「視網膜脫落」的診斷書,近視加上眼球受到劇烈震動,導致了吳大偉的視網膜脫落,視力無法恢復到正常水平,嚴重的話可致失明。
診斷書上註明,患者要避免一切諸如踢球、騎馬、攀岩等劇烈運動或極限運動,避免強光,少看書少看電視電腦等等,忌菸酒,飲食忌辛辣。診斷書上有林醫生的簽名。
徐末想起吳大偉的墨鏡,想到自己總是喊他「阿炳」,想到他笑呵呵地吃辣椒油,想到那天在郊外他問她的那段「台詞」,她的眼淚掉下來,打濕了那張紙。
她看到書頁上有一行鉛筆寫的字,雖然是英文,卻有中文楷書的特色,那行字是:「Did you know that when it snows, my eyes become large, and the light that you shine can be seen。」雪落之時,睜開雙眼,你的光芒,是我唯一可見。
他就是那個心明眼亮、跟她心心相通的人。
徐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蹲在地上抱著肩膀哭起來。她拿起手機,一邊哭一邊給吳大偉打電話,可是對方關機了。
她哭著罵:「吳大偉你這個混蛋,你說了很快就回來,怎麼不回來呢,還關機。該死的阿炳你快點兒接電話。該死的阿炳,你不是說再也不失蹤了嗎?」
她不知道自己撥了多少次電話,那頭傳來的,一直是那個討厭的女聲:「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連吳大偉自己都不知道,手機已經關機。
他的眼睛被繃帶纏住,他的人被林醫生按在醫院的病床上,林醫生異常嚴肅地說:「吳大偉,你給我老老實實躺著,不許動,不許碰眼睛,不許摘繃帶。你要是還想再看見東西,就給我好好呆著。」
吳大偉懇求說:「林叔,您把手機給我,我打個電話。」
「你好好躺著,我會給你爸媽打電話的。曼妮你看住他。」
「林叔,您千萬別給我家裡打電話。我保證老實呆著。」吳大偉拽住身邊的白大褂。
「吳大偉,你這次算是走運,沒什麼大事,但是你必須留院觀察兩天。你自己選,是讓你媽媽過來看著你,還是你自己聽我的話在這兒呆著?」
吳大偉急著說:「我聽話我聽話,您千萬別給我媽打電話。」他再不敢動,老老實實在床上躺著。他的眼睛被繃帶纏住,睫毛碰觸繃帶的感覺十分熟悉,心中的恐懼卻勝過以往。
林醫生說他的眼睛沒事,這反倒讓他更加擔心。他想起徐末,想起那本《暗·戀》,想起Seal 那首歌。徐末的眼睛在他眼前浮現出來。
他一分一秒挨著,他能聽到病房外面輕微的聲響,也感覺到麥曼妮在身邊守著他。她的手緊緊抓著他的手,一直沒鬆開。
曼妮說:「大偉,你是不是想給徐末打電話?我幫你打。」
吳大偉想了想說:「不用。」
如果他沒事,就能活蹦亂跳回到她面前,他相信她一定在等他。如果明天他拆開繃帶,什麼都看不到,讓徐末過來有什麼意義呢?他總不能真的讓她拿一副二胡給他,演奏《二泉映月》吧。吳大偉想,人真是不可思議的動物,第一次感覺自己要瞎了,很希望曼妮留在自己身邊;這一次覺得自己要瞎了,卻不想讓徐末知道。
他從第一次讀到《暗·戀》那本書開始回憶。
他記得房產中介的小會議室里,她瞪著眼睛氣鼓鼓地說:「你不講理!」
他記得黑暗的樓梯間裡,借著手機微弱的亮光,他們四目相對,她問他:「你快說呀,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記得26樓頂層的天台上,他們並肩坐在一起,她與他對視的目光就像詩詞裡「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那般澄明美好。
他記得她穿著綠色的國安球衣站在他面前,傻呆呆地說:「少來,交房租的日子還沒到。」
他記得那輛小破車裡,她哭得鼻涕冒泡埋怨他說:「你要是再失蹤,我就不理你了。」
他記得郊外漫天的星光下,她說:「我是你的山魯佐德。」她的手蓋在他的眼睛上,他的心裡一片雪亮。
他一路回憶著,直到今天晚上,確切地說,是昨天晚上,她由於太過緊張,張嘴就衝著初次見面的吳世楠喊了聲「爸」。他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天終於亮了。
吳大偉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睡了多久。他的胳膊動了一下,感覺有人在拉著他的手。他聽到麥曼妮的聲音:「大偉,你醒了嗎?林醫生來看你。」
吳大偉說:「我醒了。曼妮,辛苦你了,你回去吧。」
「不,我在這兒陪你。看到你沒事我才放心。」
「聽話。回去。」
他看不到曼妮的表情,也不想去看。他猜得到她在哭,在悔,在懊惱,可是他不希望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她——或者看不見。
他聽見曼妮說:「林叔叔,我先走了,您費心了!」
但是,她還拉著他的手。
吳大偉眼前的紗布被林醫生慢慢解開。他試著睜開眼睛,總算是看到了一個清清楚楚的病房。他的面前站著林醫生,和林思思。整晚拉著他的手的,是林思思。
林醫生說:「大偉,再警告你一次,別再開車了。」
「好,只要您能保證我看得見路,別說開車了,您就是讓我下輩子不坐車了,我都願意。」他覺得世界是那麼美好,幾乎想跳下床跑到外面大叫幾聲。
但是林醫生說:「你還得在這兒呆一天,要是到了明天一切正常,我就放你走。」
吳大偉攥起拳頭在床上狠狠垂了幾下,咬咬牙說:「就到今天晚上吧,我真的不能在這兒過夜了,林叔我求您了,我就算眼睛沒事兒,也要嚇出心臟病了。」
「吳大偉,你就貧吧,你讓我怎麼向你媽交代?」
「林叔林叔,」吳大偉就差磕頭作揖了,「我求您了,我求您了。我保證這一天哪兒都不去,什麼都不看,就閉目養神。要是晚上沒事兒,您就放我走。我女朋友還不知道我在醫院呢,您電話也不讓我打一個,她肯定要急死了。」
林醫生嘆了口氣,看了看林思思。林思思紅著眼睛,很不情願地從口袋裡掏出吳大偉的手機,遞給他。她從頭到尾沒說一個字。
吳大偉開機,發現手機沒電了。他衝著林思思嘿嘿地笑:「小尾巴,手機借哥哥用一下。」林思思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
他很快地按下徐末的手機號碼,該死的微博控,居然關機了。他不甘心,又播一遍,還是那個該死的女聲:「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吳大偉衝著林醫生爺倆詭笑了兩下,把手機還給林思思。
林醫生又叮囑一句:「記住,一天不許動,要是我過來發現你不在,馬上給你媽打電話!」然後離開了病房。林思思一言不發,跟著父親走出病房。
吳大偉垂著床鋪恨恨地說:「該死的手機控,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