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痛哭的時候不會 停車

2024-10-06 01:36:09 作者: 張躲躲

  終於回到北京。

  錢穎和兩位攝影師趕著去雜誌社交差,徐末被安瀾和蘇銘銘直接「劫持」去開「閨蜜碰頭會」,又吃了自助餐,回到家已經是晚上9點多了。

  這一天,吳大偉一條簡訊都沒發過來。

  回到603,卸下髒髒舊舊的背包,沖個熱水澡,徐末躺到自己舒適的大床上。她想到吳大偉那句嬉皮笑臉的玩笑:「最好別走,床上等我。」

  她自嘲了一番,為自己的痴念羞愧不已。她拿起手機,猶豫著,給吳大偉發了條簡訊:「我回來了,你在哪兒?」

  沒有回覆。

  

  她打開背包,從裡面掏出一份禮物。那是她在雲南的小鎮上買的一套情侶裝,簡單的白T恤上面,用古老的東巴文寫了「我愛你」,就像他們在雜誌社拍照片時穿的一樣。

  看來這份禮物是浪費了。她想。

  她找出601的鑰匙,那是離開那天吳大偉放在她手裡的。

  他可能不好意思要回去吧。她想。

  她鼓足最大的勇氣朝601走去,決定把鑰匙交還給他。

  試著敲了敲門,裡面有人走動的聲音。

  原來他在家,他卻不回復她的簡訊。

  門打開了,開門的人是曼妮。她剛洗完澡,手裡拿著白色的大毛巾正在擦頭髮上的水。她的身上只套了一件綠色的國安球衣。1號。那是吳大偉的。

  徐末愣住,忘了打招呼。

  曼妮笑著問:「徐末,你來找大偉,有事嗎?」

  「呃……」徐末的腦子幾乎鏽住,想了半天才說:「我,我這幾天在外面出差,耽誤交房租了。我今天剛剛回來,明天把房租送過來。」

  「好,沒問題,我跟大偉說一聲!」曼妮滿臉是笑。

  回到603,徐末半天才發現,原本想交給吳大偉的房門鑰匙還抓在手裡。

  雷蕾已經找了徐末很多天,徐末說在外地辦事。徐末剛剛回到北京,雷蕾就拿著厚厚一疊合同找到徐末——是康劍讓她來的,她不能告訴徐末。

  「徐末,你能跟我們簽約嗎?」

  「簽什麼約?」

  「你的小說改編權呀。《畢業不分手》和《我的富二代房東》,我們公司都要。我們老闆說了,不管你開口要什麼價,我們都跟你簽約!」雷蕾送上豪華大蛋糕。

  徐末接過那份合同,翻看了一下,說:「可是,《畢業不分手》的劇本我還沒有寫呀。《我的富二代房東》我一個字都沒有寫。我怎麼跟你簽?」

  「沒關係的,劇本我們這邊的編劇來寫,我們買你的改編權,給你錢。《我的富二代房東》就算我們跟你預約,給你付預付款,你看怎麼樣?絕對比你跟出版社簽約掙版稅掙得多,怎麼樣?簽吧!」雷蕾催促著。

  徐末不傻,她算得出,按照合同上寫的,她也能掙到一輛寶馬了。

  雷蕾把筆塞到徐末手裡,催她快簽。

  可是,徐末想:促成我寫《畢業不分手》的康劍,拋棄了我,失蹤了。我惡作劇做出的選題《我的富二代房東》是針對吳大偉的,吳大偉也拋棄了我,失蹤了。用他們換來這些錢,花起來我會覺得傷心。

  「徐末,你發什麼呆呀?簽了就拿錢啊!」雷蕾催促著。

  亦舒的小說里寫過:如果沒有很多很多愛,有很多很多錢也是好的。但是這麼多年來,徐末一直認為:有很多很多錢,卻沒有愛,才是最可悲的。

  做北漂這兩年,手頭並不寬裕,她確實需要錢租好的房子、打車。但是她心裡一直有愛,一直對愛有渴望。簽下這份合同,是不是就意味著自己要放棄對愛的渴望,為了錢而活著?傷心錢我不要。她想。

  「雷蕾,這個合同我不簽。」

  徐末約來錢穎、安瀾和蘇銘銘開會,宣布自己遭遇第二次「男友失蹤」。

  蘇銘銘連連稱奇:「吳大偉竟然也玩失蹤?」

  安瀾感慨:「畢竟他們有十年的基礎呀。」

  錢穎痛罵:「真他媽不是東西,就算跟『前任』和好,也得給句痛快話呀!」

  徐末出奇地冷靜,一聲不吭,也沒掉一滴眼淚。

  「徐老末,你還是哭一聲吧,我好害怕呀。」蘇銘銘看著徐末。

  「你幹嘛攛掇她哭呀,有什麼好哭的。不值得為這種男人掉眼淚!」錢穎恨恨地說。「這樣也好,這叫長痛不如短痛。才分開幾天啊,他就經受不住考驗。徐末,你該慶幸,在最開始就看透了他的本質!」

  「我問問蔣振鵬吧,他肯定知道怎麼回事。」安瀾說著,拿出手機給蔣振鵬打電話,他的手機竟然也打不通。「這倆小子狼狽為奸啊,居然消失都在一起?」

  徐末一直沒說話。

  「徐末,說句話呀,你把我們約過來,自己卻不說話。」蘇銘銘推了推徐末。

  「我想去練車。」徐末說。

  「啊?你要幹嘛?」三姐妹齊聲問。

  「我想去練車。你們誰把車借我開開?寶馬,還是雅閣?」徐末看著錢穎和安瀾。

  「那個……修車很貴哎……」安瀾說了一句。

  錢穎瞪了安瀾一眼,安瀾意識到自己這個笑話有點兒冷。

  錢穎把自己的寶馬鑰匙往徐末手裡一塞,說:「去練吧!」

  徐末看了看鑰匙,笑了笑說:「算了,怪我沒說清楚。我去找個陪練的車,或者租個小破車練練手吧。我必須做件事,轉移一下注意力。」

  朋友有輛閒置的小奧拓,正打算賣掉,徐末借來練手。

  自從拿了駕照,徐末只開過一次安瀾的雅閣,在倒車的時候莫名其妙把前車燈撞壞了。從那之後她就沒再碰過方向盤——即使蔣振鵬就有「豪車」,她也沒坐過駕駛位。這次做出練車的決定,她是因為賭氣。

  徐末恨自己,為什麼就不能勇敢去愛一次,去爭取一次。心裡已然兵荒馬亂,卻故意裝著風輕雲淡。這樣虛偽,活該當個「愛無力」。

  徐末更恨吳大偉,為什麼那樣一個心明眼亮的人也會玩失蹤。

  她眼前總是閃過曼妮的影子,頭髮濕漉漉的,身上套著吳大偉的綠色1號球衣。他們此刻在做什麼,在客廳看球,在廚房煮麵,在臥室……

  徐末不敢繼續想下去。

  她在小區樓下做出各種努力,想把小奧拓準確地停到車位上,可就是做不到。

  康劍居然在這樣的時候打來電話:「徐末,我想你。」

  徐末狠狠罵了一句:「你滾!」

  她趴在方向盤上,終於大哭起來。

  原來,人在痛哭的時候不會停車。

  徐末沒有再給吳大偉發簡訊,也沒有勇氣去601送房租。她很努力地練習倒車停車,兩天的時間,都在奧拓上度過。

  中午,徐末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迷迷糊糊的時候,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手機控。」這一定是「微生物」在做夢。繼續睡。

  「手機控,別睡了,醒醒!」

  徐末感覺到有人親了自己一下。她猛地睜開眼睛挺直身體,副駕駛位置上的吳大偉被嚇了一跳,徐末更是被嚇了一跳。

  「你,你怎麼會在我的車裡?」徐末驚訝得結巴起來。

  「你怎麼練起車來了?這破奧拓是誰的?」吳大偉問。他斜挎著一個包,頭髮已經長出老長,鬍子拉碴,墨鏡掛在Jeep T恤的領口上,正眉眼清楚地看著她。

  徐末拍拍額頭,剛才小睡,猛然驚醒還有點兒發暈。她看著面前的吳大偉,仍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是醒著還是在做夢。

  「手機控,我想你。」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你,你發神經吧?」徐末用手理了理額前劉海,確定這不是夢。

  「我女朋可是有倒車撞壞前車燈的黑歷史啊,我擔心她闖禍。萬一撞了人,我得替她賠錢呢,我冤不冤吶?」他又嬉皮笑臉起來。

  「你女朋友在樓上。人家開車技術很好。」

  「胡說。我被人騙了一大筆錢,蔣振鵬我倆去雲南追債了。我們沿著雲南的邊界找那個騙子,一直跑到越南。手機在那邊沒有信號,我沒能給你發簡訊。昨天我們剛回雲南,我馬不停蹄就飛回來找你了。」

  徐末看著他,不說話。

  「徐末,相信我。」吳大偉說。

  「我……」徐末很想說「我相信你」,可是她想到601的那一幕。

  「我去601找過你,看到曼妮。」

  「曼妮的父親幾天前去世了。我一直幫她處理後事,所以跟你聯繫少了。後來她說害怕,想跟我一起住。我讓曉薇陪她住在601,然後我就和蔣振鵬去雲南了,就這樣。」

  「啊?怎麼會……」

  在過去的一個星期里,曼妮的生活糟糕透了。她的父親在監獄裡突發腦淤血,遺言都沒留一句,忽然栽倒在地就沒了性命。她滿心希望過段時間打點關係把爸爸和哥哥從監獄裡保出來,沒想到爸爸就這樣離開了她。

  自從父親身陷囹圄,所有的親戚、朋友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見蹤影。父親的過世也沒有得到多少人的關注。曼妮獨自面對這樣的突變,幾乎崩潰。

  還好有吳大偉一家幫著她料理了所有後事。吳大偉跑前跑後一直在忙曼妮家裡的事,雖然十分想念徐末,卻沒有太多時間跟徐末聯繫。

  喪事處理完之後,曼妮向吳大偉提出,跟他一起住。她哭著抱住他說:「看在我們十年的情分上,和我做個伴,行嗎?」吳大偉沒法拒絕。他叫來了吳曉薇,和曼妮一起在臥室睡,自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曼妮的事情才處理好,老劉打電話給吳大偉說:「盧三有消息了!」吳大偉拿了簡單的行李,和蔣振鵬一起,直接去了雲南。他們按照老劉提供的線索,一路追一路找,直跑到越南境內,再也沒有盧三的消息了,只好無功而返。

  徐末靜靜地聽吳大偉講這幾天的事,目不轉睛看著他。

  吳大偉嘆了口氣說:「曼妮從小沒有媽媽,也是個不幸的孩子。我和她之間,不會再發生什麼事,但是我不能在這種時候丟下她不管。徐末,你能理解我麼?」

  徐末點點頭。

  吳大偉捏了捏她的臉,說:「笨蛋,停車都不會。」

  聽到這句話,徐末緊緊抓住吳大偉的手,委屈地大哭起出來,鼻涕流了他一手。她一邊哭一邊說:「吳大偉,不管怎麼樣,你不能玩失蹤。你要是再失蹤,我就不理你了。」

  吳大偉一邊幫她擦臉一邊說:「好歹你也是『奔騰年代』的前主持人啊,給觀眾講了半天好車,自己開個七手的破奧拓,那怎麼行啊。」

  徐末破涕為笑:「別胡說,什麼七手奧拓啊,人家白借給我練手的,夠意思了。」

  吳大偉從口袋裡摸出蔣振鵬的車鑰匙:「走吧笨蛋,我帶你開卡宴去。我吳大偉的女人不能受委屈。」

  「誰是你女人。別亂套近乎。」

  「不做我女人?」吳大偉盯著她。

  徐末把頭扭到一邊,不理他。

  吳大偉把頭湊過去說:「求擁抱。求親吻。」

  徐末又愛又恨,看著他:「吳大偉你這個衰人、爛人、流氓!」她揪住他的頭髮,在他的臉上狠狠咬了一口。

  在徐末28年的生命里,那是她最大膽的一天,也是最幸福的一天。在她認定已經失去吳大偉的時候,他出現了。她告訴自己不能再躲了,不能再假裝無所謂了,他的氣息,他的味道,她渴望太久,幻想太久。她必須牢牢抓住這個人,讓他成為生命中的一部分。

  徐末把吳大偉帶到了自己的603。確切地說,那是吳大偉和曼妮曾經住過的603。她緊緊抱住他說:「吳大偉,我想你。我在去機場的大巴上想你,我上了飛機還想你。我看到你的簡訊,差一點就跑下飛機。我一路都在想你,這是我過的最漫長最辛苦的兩星期。可是我回來卻見不到你。」

  他把她攬在懷裡說:「對不起,我不會再失蹤了。」

  他不能告訴她,有人在背後策劃陰謀蓄意要陷害他至他於死地。他不能告訴她,他在雲南的山間小路上遇到泥石流,差一點兒就丟掉性命。他不能告訴她,在迷路的邊境的荒野里,他抬頭看見北斗星,想起她的眼睛。她的懷抱,她的溫度,是他在外星夜兼程時最大的期盼。

  他們都經歷過撕心裂肺的分離,所以他們都期盼團圓和美滿。

  他們都遭遇過殘忍決然的拋棄,所以他們都嚮往長長久久,不離不棄。

  他們都是相信愛卻又被愛所傷的人,他們早就應該在一起了。他們迫不及待要把自己交付對方,恨不得下一秒就交換前世和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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