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鴕鳥有理

2024-10-06 01:33:37 作者: 張躲躲

  沈寬是公司里最受歡迎的理工男,各個部門的女職員都喜歡他,不光是因為他有一副日劇小生里的清秀面孔,更因為他那份賈寶玉一般的憐香惜玉。他總能把勸慰的話說得暖至心窩,也能把忠言說得毫不逆耳。作為「大眾閨密」的他曾笑言:「墨惜是美麗的,就是有些剛強有餘,甜蜜不足。」墨惜就笑,並不解釋,打開楓糖的盒子,取出一小粒,剝開糖紙放進嘴裡,慢慢吃。她喜歡吃這種來自楓樹之鄉的糖果,但是每次只吃一小粒,絕不貪嘴。即使這種口味清淡、甜味並不很濃的糖果,也不多吃。她早已經學會了,面對美好的事物保持緩慢而靜默,一點一點去品嘗,並且心存感激。

  即便如此,那盒楓糖也快要吃完了。甜蜜總是有限的,吃得再慢,也會吃完的。

  沈寬要動身回加拿大去。徐緩緩追著問墨惜:「沈寬什麼時候回來?我還要托他帶上次那種化妝品呢。」

  衡建建築設計公司里有一個奇異的現象,徐緩緩小姐渴望知道沈寬的行程時,永遠不去問沈寬本人,而是問虞墨惜;徐緩緩小姐渴望挑起話頭聊聊沈寬時,永遠都是拿化妝品說事兒。她不止一次詛咒虞墨惜跟沈寬那個小白臉走得太近簡直是「腳踩三隻船」,但是,她又忍不住旁敲側擊地問虞墨惜,沈寬是不是真的有女朋友,為什麼她從來不和沈寬一起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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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她又一次這樣提問時,墨惜說:「沈寬這回一走,可能很長時間不再回國。」然後故意輕咳一聲,「哎呀,可能要很長時間見不到沈寬了。」

  「很長時間,是,多久?」徐緩緩問得小心翼翼。

  「一隻鴕鳥把頭從沙子裡抬起來,那麼久。」虞墨惜拿出最後兩塊楓糖,剝開一顆塞進徐緩緩嘴裡,剝開另一顆塞進自己嘴裡,「話說從前吧,有個人,言情小說看了幾百本,成天喊『身邊放著鑽石男,比翼齊飛要趁早』,還喊『不怕名花有主,只等我來鬆土』,可是後來吧……」

  「後來怎麼了?」徐緩緩咯嘣一聲把糖咬碎。

  「後來?沒戲啦!」墨惜笑看她一眼,繼續工作。

  這一次徐緩緩的思維跳躍速度超出以往任何一次,一記降龍十八掌啪的一聲拍到墨惜後背上,好懸沒把她嘴裡的糖拍出去。

  「死魚,別以為有項小三給你撐腰我就不敢欺負你!你說誰是鴕鳥?你陰陽怪氣什麼意思啊你?」

  墨惜笑而不語。誰暗戀沈寬誰自己知道。原本生猛無畏如母大蟲的傢伙見到沈寬就做嬌羞狀,高八度的小喇叭到了沈寬面前就默默如訴,寧願半夜潛回公司通宵加班也要放下工作參加有沈寬的聚會……如果這都不算愛,這算什麼?倒退十年,虞墨惜會沖徐緩緩大喝一聲「喜歡就告訴他嘛有什麼大不了」,但是,現在,她不會那樣做了。做鴕鳥不是一件丟人的事,如果知道一段感情註定沒有結果,把那份幻想的甜蜜留給自己獨享也是不錯。

  就在前天,沈寬約墨惜一起吃飯。他說,他知道一家非常有特色的私家菜,環境和飯菜都很考究,他猜墨惜一定會喜歡。沒錯,墨惜第一次去那裡時,的確歡喜得舉著手機不斷拍照。她在那個院子裡吃了一碗無比銷魂的炸醬麵,是為了給某個冤家過生日。她知道,那不是什麼私家菜,那是一戶人家,因為飯菜味道太美,在朋友中間口口相傳,在某個小眾的圈子裡傳出了名氣,才被稱呼為「私家菜」。掌勺的蘇阿姨絕對是看人下菜碟的,看得順眼的,不花錢也有得吃,看不順眼的,掏銀子也吃不著。因此你要電話預定,自報家門,而且還甭想點菜,趕上什麼吃什麼,要是害怕荷包大放血,趁早死了那份兒心。

  去的時候遇到了貝西西,她像小孩子似的,扎了馬尾辮,穿著齊腿根的小短褲,露胳膊的小背心,正坐在老槐樹底下的搖椅上乘涼,懷裡還抱著一個大水晶碗,盛著冰鎮的牛奶水果撈,各色時令水果都切成大小均等的小方丁浸在甜牛奶里,水晶碗外面裹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那場景就像在給果粒牛奶做GG。這位姐姐永遠像二八佳人,看不出年齡。墨惜覺著服氣。

  貝西西看到沈寬和墨惜一起來,晃著勺子拿出「唯你是問」的架勢。「沈寬,沈老二,幸好我當初沒有中了你的美男計,你這廝打著『名花有主』的旗號,還要招惹多少美女惹上多少是非?」沈寬不解釋,只是拿出招牌微笑。

  對於這樣的玩笑,虞墨惜習以為常。貌似現在流行「守株待兔男」,對待所有人都是彬彬有禮的體貼態度,把曖昧的程度控制得恰到好處。年輕女子最容易被他那副陰柔的笑容魅惑,倘若一頭扎進去,才知道自己犯了一種叫做「自作多情」的低級錯誤。公司里有人說沈寬就屬於那種道行極深的「三不男人」——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墨惜卻是知道,沈寬恰恰是最專情不過的人。若不是滑雪時的一次意外把他女友永遠留在了病床上,那一對少年時就結伴而行的情侶恐怕早就開花結果了。從容淡定如沈寬,體貼溫存如沈寬,心底也埋著那樣一段鮮為人知的憂傷過往。真真如歌中所唱,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在生長。那八輩子修來的福氣,真的不是誰都遇得著的。

  貝西西興致大好,交代蘇阿姨多準備幾個菜,還把爺爺珍藏的1982年Latour拎出一瓶來,斟在晶亮的高腳杯里,拍胸脯說這一頓她請。夏季的黃昏,古色古香的小院落,最家常不過的幾樣時令小炒、涼拌菜,卻配著幾十萬一瓶的紅酒佳釀。沈寬笑言:「紅酒配油炸花生米,這種事,也只有你貝西西能做得出來!」

  貝西西笑對墨惜說,她和沈寬在國外的一個派對上認識,都搞設計,很有共同語言,原以為可以好事做成,聊來聊去卻成了莫逆。她鳳眼圓睜,說:「沈寬,別讓我逮到你移情別戀,萬一哪天被我知道你有了新女友,看姑奶奶不把你剝光了釘在恥辱柱上凌辱一百遍!」三人都笑。貝西西轉向虞墨惜問道:「你和項勇進展得怎麼樣?」

  沈寬擎著小半杯紅酒說:「你們聊私房話,我去後面給老爺子請安。」墨惜這才知道,沈寬的姥爺早年也是建築系的教授,算起來和貝西西的爺爺還是同學、同事。

  貝西西接著說:「我家這個小三子呀,脾氣急,沒耐心,活了三張了,完全不懂得哄女孩子。小時候交的那些小女朋友,沒有一個不是尋死覓活哭著被氣跑的。他剛剛從部隊退出來那會兒,他媽,也就是我嬸子,沒少給他張羅娶媳婦。老人嘛,總是相信個門當戶對,想找個家境工作都差不多的,至少也得是個部隊裡的漂亮女幹部嘛。真的,一點兒都不誇張,那一陣子,我嬸子成天往文工團跑,就像慈禧太后給小萬歲爺選妃似的,把文工團的漂亮妞都瞧了個遍。後來,老人家中意的倒是不少,可是項勇一個都瞧不上,臭臉一擺就把人家姑娘給氣哭。把我嬸子愁得呀,懷疑自己兒子是不是有毛病。」

  她的語速稍快,聲調抑揚頓挫,表情變化還特別豐富,把墨惜逗得直笑,仿佛聽到的是評書,而不是項勇的「情史」。

  貝西西接著說:「項勇那狗脾氣你知道吧,沒耐心了就亂嚷嚷。他相親相煩了,就對他媽說:『好歹我姓項吧,要找你就給我找個姓虞的去!』我嬸子都被氣樂了,乾脆就等著看好戲了,看這小霸王要折騰到什麼時候去。誰料到,真就讓他給找著姓虞的了。」她說得眉飛色舞,「你還真能降服項小三,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

  「怕我?」墨惜苦笑,「他就差把我綁老虎凳上灌辣椒水了。」

  「墨惜,項勇其實很喜歡你。」貝西西收斂剛才的頑皮神色,說得很認真,「算算你們認識的時間應該不算太長吧,但是我感覺,項勇好像喜歡你很久了,」她像確認似的,又重複一句,「嗯,應該有很久了。但是他不說。他太驕傲,怕被拒絕。在這件事情上,他是個膽小鬼。」

  「對了,」貝西西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重大事件,「項勇不是老早就準備了戒指要送你的嗎,好像是你生日那天?那戒指還是我設計的呢,不過原始創意是小三子的。他說要做成一滴眼淚的形狀,他說老把你氣哭,對不住你,希望你戴著那枚戒指,眼淚就止住了。」

  貝西西又說了很多,很多。她說,戒指早就做好了,不知道項勇又發了什麼瘋,沒在生日的時候送給壽星,卻丟給珠寶店經理,讓他賣掉。

  墨惜完全傻在那裡。她明白了,不管是有意無意,她又把項勇給傷了。他想送給她一份大大的驚喜,想給她最美好的祝願,她卻失手打碎了他的一番好意。那天,他硬要跟喬楚爭那枚戒指,也不完全是要跟章軻風較勁。就像他自己說過的,他的「回憶」,只屬於他。就算他曾經賭氣想把那枚戒指賣掉,可是,看到它真的即將有新的主人,他仍舊是捨不得。

  是她虞墨惜不明真相,冷了他的一顆滾燙的心。那天在車上,她和項勇為戒指的事情鬧翻,她冒著被車撞到的危險把他丟出窗外的戒指撿回來,他氣急了,把她攆下了車,還大聲吼了一句:「走吧走吧,這輩子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因果循環,終於,也有人對她說了這樣一句狠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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