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歸去來兮

2024-10-06 01:33:35 作者: 張躲躲

  墨惜不能確定那晚的通話是否真實。

  聊到一半,她的手機沒有電了。項勇說,去睡吧,你明天還要上班畫圖紙呢。墨惜說沒關係,你不困的話我就陪你聊到天亮。待她接好充電器撥打項勇手機的時候,聽到提示音: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只有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

  所以,她覺著不真實。也許就像前面的那些斷斷續續的夢一樣,是眾多美好回憶的一部分。當年她和章軻風戀愛的時候總是那樣抱著電話講個沒完沒了,講到手機電池燙手,講到舉手機的胳膊發酸。

  

  她給自己倒一杯水,慢慢喝下去,坐在床邊,翻看自己的錢包。現金,銀行卡,證件,沒來得及收起的單據票據,一樣都不少。唯獨少了一張合影。她和章軻風的合影。那是中秋節聚會的時候拍的,他穿綠軍裝,她穿紅裙子,每人手裡捧著半塊月餅,衝著鏡頭笑得又傻又甜。

  最美好的唯一,無法替代,沒有備份。丟了就是丟了。

  後來虞墨惜又想,說不定連那張合影也是虛幻的。她不是早就說了不再見他嗎,何必又把他的照片戴在身上?如果是賊偷了她的錢包,為什麼單單拿走那張照片?

  只有一個事實是確定無疑的,虞墨惜的枕頭下面多了一隻精巧的紅色絨布盒子。一枚金燦燦亮閃閃的軍功章安安靜靜躺在裡面,金屬的邊緣有一點點血跡,來自她的手心。她攤開自己的掌心,那錯綜複雜的紋路里,有傷。密密麻麻地疼,疼到心裡。

  一連幾天,墨惜都有些心緒不寧,無法專注於工作,終究是向部門領導打了招呼,丟下畫了一半的圖紙,去醫院看望項勇。她的包里還有一隻口琴,是要送給他的。到了醫院卻被告知,項勇已經出院了。護士說,他的腿已無大礙,只要回家靜養即可。

  從住院部出來,墨惜鬆了一口氣,懸了很久的心終於落定,往外走的時候,卻被人從後面叫住:「是墨惜嗎?」

  在這所醫院裡遇到熟人並不奇怪,肯定是當年媽媽住院時打過交道的。墨惜跟他們來往了三年多,心存無限感激,以為喊住她的是某位醫生或者護士。她循聲望去,沒料到,居然是「軍醫」!他手裡還捏著病曆本,正跟兩個小護士說話。

  章軻風讀軍校時好友很多,有同學、教授、幹部等等,真真是「手足遍天下」,校醫院的醫生也有兩位跟他關係不錯,這位「軍醫」和媳婦一起住家屬樓,墨惜和章軻風沒少去那裡做飯打牙祭,軍醫媳婦還是跟墨惜學的蒸包子呢。真巧,居然在這裡遇到。

  「老兄你真厲害!」墨惜看著他的軍銜驚嘆,「兩毛一了呢!」

  軍醫笑:「要是章軻風不退伍,不會比我差!」

  墨惜點頭微笑。是的,章軻風很優秀,天生就是兵王的料。

  兩人多年不見,倒也不顯生分,聊了聊各自的工作狀況。軍醫回醫科大深造了幾年,博士學位已經拿到手,畢業後去了部隊的總院工作,前途一片大好——更讓人羨慕的是,嫂子給他添了一對龍鳳胎,軍醫嘴上說孩子太皮太難管,喜悅的神情卻掛在眼角眉梢,擋也擋不住。關於章軻風和墨惜分手的事,他多少也聽說了一些,很識趣地沒有多問,只笑著約墨惜有空去他家裡玩,並給她留了地址。

  兩人交換手機號碼,軍醫隨口問了一句:「你到這兒幹嗎來了?」

  「我來看個朋友,」墨惜就想起章軻風的話,項勇和他是同學,軍醫肯定也認識的,就問,「老兄,你知道項勇嗎,和章軻風同一屆的研究生?」

  「怎麼會不知道!」軍醫一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的樣子,「將門虎子啊,他當年在我們學校可是大人物呀,那叫一個傲,鼻孔朝天,看人總拿白眼珠,走路都能踩死人,」他說著還笑起來,「想當年在學校里,他跟章軻風還並稱『雙雄』呢,倆人到處較勁,你怎麼問起他來?」

  「沒什麼,我在設計公司上班,正好跟他的公司打交道。」

  「哦,對,我聽人說了,他好像也退伍了,跟著他哥做生意。人家家底厚,能幹大事。」軍醫笑了笑,又變成讚嘆的語氣,「不過呀,我還真挺佩服他的,家裡有錢有勢的,倒是不嬌氣,這點兒還真跟章軻風很像。當年章軻風要去特種部隊,我們就夠吃驚的了,沒想到項勇也跑去吃那份兒苦。有人說他是跟章軻風較勁呢,不管怎麼著,人家有這膽子。」

  「是啊,勇氣可嘉。」墨惜有些恍惚。

  「你來看項勇?他怎麼了?舊傷復發了?」

  「舊傷?」墨惜驚問,「你知道他受過傷?」

  「聽說,聽說而已!」軍醫顯然深諳職場保密要訣,對小道消息儘量守口如瓶,好在這並不涉及機密,適當透露也無妨,「我讀博士的時候聽我導師提過一個腦外科的病例,有個弟兄去執行特殊任務的時候挨了一槍子兒,子彈卡在腦袋裡,不過福大命大,沒留下什麼毛病,只要不做劇烈運動就行。我不確定是誰啊,聽說,聽說的。」

  墨惜腦子發懵,又跟軍醫寒暄了幾句,他還有病人要照顧,相約改天再聚,道了再見。她從醫院出來,抬手攔了輛計程車,隨口說出一個地址。

  又有了輕微的眩暈感。

  她想到那次去遊樂場,她開玩笑說要去玩「特洛伊木馬」,項勇拍了拍自己的頭,像是很害怕的樣子,墨惜笑他膽子小,他說他是「真暈」,卻倔強地逞強,要陪她去玩。她想起他出神入化的「槍法」,幾乎贏了遊樂場裡所有的打靶射擊項目,他還開玩笑說「以前能夠百發百中,現在只能十拿九穩」,墨惜明白了,他曾是和章軻風並駕齊驅的「神槍手」,校運會上的打靶項目兩個人總是輪流坐莊。

  他的好多事,她都不知道。她不問,他就不提。也許,他想對她說的,是她的左右躲閃,是她的避重就輕,傷了他最最寶貝的驕傲和自尊。難怪他總說她:「你這女人心太狠。」

  墨惜一路在發呆,只聽到司機問:「到了。下車嗎?」

  到了。學校大門口。

  在那個世人皆知的門口,曾經有一位玉樹臨風的年輕中尉,捧著他珍視如生命的軍功章向她求婚。她硬起心腸對他說:「看你這個傻小子被我騙得團團轉,我真開心呢。現在我玩夠了,沒興趣了,我要出國留學了,你不要再纏著我了。」從說出那句話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有心了。她的水晶女兒心被她親手摔碎,踩在腳下變成破爛玻璃碴,她把最愛她的人傷得那樣重,她的確太狠了。她甚至親手斷送了媽媽的半生幸福,她罪不可赦。

  「下車嗎?」司機又追問一句。

  「不,請等一下。」墨惜決定去看看項勇,面對面向他說一聲對不起,可是,忽然想起來,不知道去哪裡找他。他的家,還是他舅爺爺家?他家大業大,狡兔三窟,誰知道他去哪裡養傷?只好再打電話去問,希望他不要再關機了。

  還好,電話通了。項勇的手機設置了彩鈴,是一首老歌,悠揚的口琴前奏,很耳熟,可是墨惜總想不起來那是哪首歌。因為,她很少給他打電話,很少很少。還因為,每一次她打電話給他,他都會以最快的速度接起來。有一次,墨惜笑他接電話神速,項勇狼眼一翻白了她一眼說:「開玩笑,那麼高檔的藍牙,你以為是擺設呢?」

  這一次,項勇又是很快地接起電話,還是那種懶洋洋的腔調。「不在公司好好畫你的圖紙,找我幹嗎?」

  「我想當面對你說聲謝謝。」

  「謝我什麼?」慵懶的腔調收了起來,有些冷冰冰的。

  「我的錢包是你幫我找回來的吧?」

  「就為這事兒?」他並不回答,反問,「虞墨惜,我問你,你到底什麼意思,幹嗎腳踩兩隻船?跟我約會,錢包里還放著別的男人的照片,你拿我項勇當什麼,備份?」

  計程車司機問:「咱們去哪兒?」

  項勇急了。「誰說話呢?我怎麼聽著有男人說話呀?」

  「哦,是司機……」

  「司機?虞墨惜,真出息了你,還配司機了?初戀情人吧?章軻風?他那車可是不怎麼樣啊,聽發動機的動靜,頂多也就是個捷達吧,還開了好幾年了。我沒聽說他公司破產呀,怎麼不弄輛上檔次的車,這麼窮的男人你怎麼看上的?你那麼愛錢,怎麼也得找個開勞斯萊斯的吧?我說虞墨惜你這破手機是不是舊貨市場買的,怎麼那麼吵?虞墨惜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怎麼磨磨唧唧一聲不吭?

  「你不停地說不停地說讓我怎麼說呀!」墨惜急吼了一句,「我在計程車上呢。我去醫院看你,他們說你出院了。我不知道你住哪裡,所以打電話問你。」

  「你不知道我住哪裡?你腦子讓驢踢了?讓門擠了?讓外星人踩了?你連我家門都忘了?你到我家來樓上樓下賊頭賊腦地看了半天,你現在說你不知道我住哪裡?虞墨惜你到底是來探病還是來殺人,你是不是嫌我死得慢,想把我氣死?」

  「凶什麼凶啊!」墨惜掛了電話。在家就說在家嘛,直接說不行?

  那個小區她去過一次,但是由於太有名氣,並不需要認路,只要告訴計程車司機名字即可。果然,的哥聽了名字就「喲」了一聲。倒車鏡里,墨惜看到他艷羨的表情。

  「住那兒啊,皇親國戚還是大腕兒呀!」

  「我去看大腕兒。」墨惜謙卑地笑,「裡面住的是我金主兒。」

  「那小區好呀,黃金地段,法國設計師造的,電梯直接入戶,戶型最小也有四百平方米,什麼寬帶呀光纜呀衛星呀,能接的全都接上了。」

  「是,是。」墨惜忍著笑,「樓上邊有花園,樓外邊有游泳池。」

  「可不!」司機像是來了精神,倍兒亢奮,「社區裡有貴族學校,教材用哈佛的,一年光學費就得幾萬美金。連診所兒都是美國的,二十四小時候診,就是一個字兒——貴,看感冒就得花個萬八千的。周圍的鄰居不是開寶馬就是開奔馳,你要是開一日本車呀,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像我這種沒車的,不到迫不得已不好意思去。」

  「這小區,現在怎麼也得四五萬一平方米吧?」

  「四五萬一平方米?那是成本,麻煩的是,有錢也買不著,人家又不是炒房團,願意花四五萬一平方米買房子的,也不稀罕用五六萬的價兒再賣出去。」墨惜迎合著。

  「就是就是。我去過,人家那門口,站的一水兒英國管家,戴假髮,特紳士的那種,業主一進門兒,甭管有事兒沒事兒,都得跟人家說: 「May I help you, sir? 」一口地道的倫敦腔,倍兒有面子。」

  墨惜怎麼不記得項小三他家門口有這麼一位管家呢。

  大神啊,開快點兒吧,要不虞墨惜就得笑場了!

  聽著的哥半真半假地複述他與某大腕兒的交情,終於到了項勇的小區門口。

  管家沒有,門神倒是有一個。他沒有英國的紳士做派,更沒有地道的倫敦腔兒。只見他吊兒郎當穿件寬鬆的綠色Jeep帶領T恤,一條齊膝的軍綠短褲,趿拉著人字拖,手裡牽著狗鏈子,正歪著腦袋眯著眼睛看車來的方向。唯一跟英國紳士沾邊兒的就是雪茄,斜斜地叼在了嘴角。雪白的快點兒就在他腳下,見到墨惜過來就往她的牛仔褲上面蹭。它的身旁居然還有一位「小朋友」——是久違的「回憶」。

  墨惜驚問:「你去找蕭建豪了?把回憶要回來了?」

  項勇聲調懶懶的。「我的回憶,只屬於我。」

  家裡只有項勇自己。客廳的電視機開著,巨大的屏幕上正播放李幼斌主演的《亮劍》,真人大小的李雲龍正拍著趙政委的肩膀說:「換別人我跟他尿不到一個壺裡!」

  項勇鬆開兩條狗的鏈子,自己在沙發上半坐半躺,繼續抽他的雪茄,電視劇看到高興處,笑著沖墨惜招手:「虞姬妃子,過來坐!」

  墨惜懶得跟他貧嘴,那個雨夜的對話大概真的是幻覺,她無法想像眼前這個「兵痞」會跟她討論童年、沙河和偷玉米。不過,這樣也好,不至於為了電話斷掉之前他半真半假說出的那些話面紅耳赤。想到這裡,她大大方方坐到他旁邊,打開手袋,把那隻昂貴的口琴遞給他。「送你一個小禮物。」

  「你送我的?」他明顯吃了一驚,斜腰拉胯的姿勢正了正,「妃子,你真好。」說罷拿起一旁的雪茄剪,剪斷了抽了一半的雪茄,雙手捧著口琴看了又看,像看一件稀世珍寶,不斷喃喃自語:「真好,真好。」笑得像個得了小紅花的孩子。

  墨惜注意到,項勇的手不自覺地揉了一下膝蓋。

  「項勇,別開玩笑,告訴我,你的腿到底要不要緊啊,傷得重不重?」

  「給我揉揉。」他毫無商量的餘地,大大咧咧就把腿一橫,徑直放到了她的膝蓋上。

  「哎呀,看起來傷得很嚴重啊。」墨惜做心疼狀,「是不是很疼?是不是下半輩子就坐輪椅了?」說著就伸手在他膝蓋上輕輕按了一把。

  「死女人你想謀財害命啊!」項勇異常靈活地收回了腿。看樣子已經好了。

  「小屁孩,就會喊狼來了。」墨惜嗔怪一句,「你就不能正正經經說句話?」

  「我餓了。」他沖她撇嘴,「真餓了。今天我舅爺爺那兒有客人,蘇阿姨過去幫忙了,我自己在家懶得做飯,正好你來了,給我弄點兒吃的。」

  「好,」墨惜痛快地答應,「我看看你這裡有什麼。」

  廚房在一樓,面積很大,裝修得考究,雙開門的德國大冰箱裡有很多半成品。不用問,蘇阿姨就像那個出門之前給孩子烙一張大餅套在脖子上的媽媽一樣,給項勇準備了很多略微加工就可以吃的東西。真想不到項小三那樣得瑟的人也會在家裡用微波爐熱義大利麵條吃。

  墨惜邊洗手邊問他:「你想吃什麼?米飯炒菜還是麵條餃子?」

  「給我烤個蛋糕吃,」懶洋洋的聲音從客廳飄過來,項小三晃到廚房,「那天我買了蛋糕,想跟你一起過生日的。」

  墨惜關了水龍頭,把手擦乾淨,轉頭看著他說:「項勇,對不起。原本那天上午我已經到了醫院,要去看你的。不過,我臨時接到同事電話,陪他去古玩市場買了點東西。然後我又接到章軻風的電話,前段時間我們衡建接了鳳起地產公司的一個大項目,章軻風叫了我和蕭建豪去他公司談項目的事,大家都關了手機,散會之後我忘了開機,也忘了跟你的約定。真的對不起。」

  墨惜以為他又要發脾氣,卻沒有。

  「別跟我說對不起。這次忘了沒關係,你不是說從前媽媽給你過農曆生日嗎?」他左手還攥著那隻口琴,右手輕輕撫了撫她額角的一縷碎發,「墨惜,以後要記著我,別再把我忘了。」他把那縷碎發理到她的耳朵後面,指尖略微碰觸到她的耳朵,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麼,終究沒說,只是那樣安靜地看著她,像是看一件失而復得的無價之寶。

  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大膽迎著他的目光。

  她在哪裡見過他?應該是見過的。

  不,沒有,肯定沒有。他不過是和章軻風神似罷了。況且,軍醫說了,他和章軻風就是針尖對麥芒,除了打架或者比賽,不會出現在同一場合。她哪裡會見過他。她對自己的記憶力有信心,如果她見過,她就不會忘。

  兩個人呆呆地對望了一會兒,項勇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兩個人都笑了。

  蘇阿姨這廚房萬事俱備,就好像知道虞墨惜要過來烤蛋糕似的,所需物品一樣不差,麵粉、雞蛋、黃油、牛奶、砂糖、芝士、模具,甚至還有新鮮的奶油。墨惜把這些準備好,項勇用手指頭在裝奶油的大玻璃碗裡摳了一塊送到嘴巴里,說:「虞墨惜,我可是真餓了,你到底會不會做飯,實在不會就算了啊,回頭別再把我給毒死,你個財迷可賠不起。」

  她笑說:「你就那麼怕死啊?」

  「我不怕死。我就怕死了再也見不到你。」

  她不看他,轉過身去打雞蛋。「成天就沒別的話,要死要活的。」

  「嘿嘿,無所謂,我福大命大!」

  他晃來晃去,說是要幫忙,卻只是搗亂,墨惜讓他打雞蛋,他說那是炊事班才做的事,晾著兩隻手只在旁邊左指揮右指揮。墨惜忍無可忍,揮舞鍋鏟把他攆出廚房。

  蛋糕順利進了烤箱,墨惜又去頂樓的陽光房採摘蔬菜。

  那也是蘇阿姨的一個壯舉,她看了《舌尖上的中國》受到啟發,硬是把小別墅樓頂的露台改造成了玻璃頂子的「溫室」,自種蔬菜。項勇當時跟蘇阿姨打賭說:「這麼種什麼都長不出來。」他還拿出一塊正宗的「漢八刀」來做賭注。蘇阿姨笑呵呵地說:「好,我跟你賭,我小孫女正缺這麼個玩具。」後來,蘇阿姨的小孫女就有了那樣一個低調奢華的玩具。蘇阿姨原本還想養兩隻下蛋老母雞的,項勇堅決不同意。「下一步就該養牛擠牛奶了吧?蘇阿姨,我的親大姨媽,您甭折騰了!」看著三少爺把大姨媽都急出來了,蘇阿姨才打消了那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念頭。

  墨惜摘了幾個西紅柿,幾條小黃瓜,兩根苦瓜,又摘了些扁豆,拔了一頭蒜,回到廚房時,新稻米的香味兒已經蒸出來了,蛋糕的香氣也暖烘烘地撲面而來。燜扁豆,西紅柿炒蛋,蒜泥拍黃瓜,苦瓜蘸醬,自家種的蔬菜果然馨香四溢。

  蛋糕出爐了,形狀規整,軟硬適中,抹上奶油之後跟店裡賣的的定製蛋糕相差無幾。墨惜很久沒有這麼愉快了,一個人圍著圍裙在廚房轉來轉去,就像小時候玩過家家一樣興致盎然。冰箱裡有什錦罐頭,墨惜撈了些鳳梨片和櫻桃出來,簡單裝飾了一下蛋糕四周。她又找到蘇阿姨自製的草莓醬,倒進紙捲兒里,想了想,在蛋糕上擠出幾個字。

  成了!雖然不是生日蛋糕,卻是她送給項勇的一份心意。她把它小心翼翼托在手上出了廚房,看他項小三再敢小瞧她!

  她就那樣托著剛剛做好的蛋糕,看到了落地窗前的項勇。

  客廳的冷氣開得很足,項勇披了件舊軍裝,肩上已經沒有軍銜,他的側臉朝向她,正站在那塊鋼化玻璃蒙起來的軍用地圖上,把整個江山都踩在了腳下。電視還開著,新一集《亮劍》剛剛開始,高昂嘹亮的前奏正大聲響著。項勇卻沒有看。

  他的嘴角叼著雪茄,一定是很久沒吸了,已經熄滅。他就那樣咬著雪茄,像是在壞笑,帶著一股邪氣,眼神卻是安靜溫柔的,看著手裡的口琴。金屬的蓋板已經被擦得錚亮如新,翠綠色的音孔部分也認真擦拭過,泛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光澤。

  窗外,夏日陽光正強,透過落地窗照在項勇的身邊四周,腳下鋼化玻璃的反光,手中口琴蓋板的反光,旁邊一台老式落地大掛鐘的反光,來自四面八方的光線把他封鎖在一個強光交織成的網絡里,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他的臉顯得曖昧不明。

  但是,墨惜看到,他拿掉嘴角的雪茄,指尖沿著口琴的邊緣輕輕撫摸了一周,極其輕柔,仿佛在撫摸什麼極為貴重極易破損的東西,然後,笑了。

  他笑得很天真,很單純,很乾淨,眉目都舒展開來,斜飛的劍眉沒了戾氣,仿佛腳下踩的不是萬里江山,手上捧的也不是貴得離譜的口琴。他在那明亮耀眼的光線裡頭,安靜滿足地笑,不是高高在上的霸王,也不是征戰沙場的猛士,只是一個自在享受美好時光的盛年男子,心有歡喜,眼波流轉,如父親,像兄長,似情人。

  片刻之後,他把口琴放到嘴邊,輕聲吹響了一個調子。

  那樣老舊的調子。最熟悉不過的調子。

  如果那天他不喊她一起去古玩市場,他就不會在一堆破銅爛鐵中翻出那隻裝在紅盒子裡的口琴。如果那天她不陪他一起去古玩市場,她不會知道他喜愛這隻口琴。如果她不買下這隻口琴,如果她今天沒有把口琴送給他,如果這一秒她不捧著蛋糕出來,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她以為,太過老舊的時光,在漫長的歲月長河裡,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小段,不經意就溜走了。她以為,太過美好的東西,消逝了就不會再重現。她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夠如此輕易把它打撈起來。

  他就站在那明亮耀眼的光線裡頭,輕聲奏響了那個老舊的旋律。

  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大,她還是清清楚楚聽到了那個旋律,腦中響起來了那首歌。

  「我心只有一個人,才能明了這一切,遙遠的思念堆積在眼前。也許只有一個人,才能改變這一切,前世的思念,今生今世來了結。」

  他是誰?她在哪裡見過他?難道真的是前世?

  也許是光線太過明亮耀眼,也許是淚眼太過迷濛,她再分不清幻覺和真相。她的手裡還捧著剛出爐的熱乎乎的蛋糕。她不敢出聲,甚至不敢呼吸,生怕驚動了那光線里的人,怕他會隨著光波的粒子突然消失,穿越到某個老舊的年代裡去,又留她一個人在這裡。

  幾滴淚滴到香甜的蛋糕上面,打濕了那幾個鮮紅的字:遇到你,真好。

  他還是被驚動了,像是能夠聽到眼淚落下的聲音一樣,轉過頭來看她。

  「笨蛋,你怎麼又哭了?」他快步走到他近前,抬手幫她拭淚,「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有這麼帥的項勇陪著你,有這麼香的蛋糕吃,還哭。」

  她破涕為笑,看一眼掛鍾時間,居然已經快兩點鐘了。

  「等急了吧,對不起啊,太晚了。」

  他無聲地笑,嘴角挑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不晚。」說完又低頭看蛋糕上面的字,用手指頭摳了一塊奶油下來塞到嘴裡,「能夠遇到,就不算晚。」

  一小塊奶油沾在他的嘴角,就像個不會吃蛋糕的小孩子。墨惜被他的樣子逗笑,一隻手托著蛋糕,另一隻手幫他輕輕抹了一下嘴角,卻被他一把捉住。他的視線小小俯視她。「墨惜,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蛋糕。是你給我做的。我一輩子也不會忘的。」

  他隔著小小的奶油蛋糕,俯身吻住她。眼淚是鹹的,蛋糕是甜的。那樣甜,卻還是想流淚。他把蛋糕接過去,一隻手端著,另一隻手把她拉進懷裡,深深吻住。他吻得太急,太霸道,她不能呼吸,身體裡全部的氧氣都被他掠奪走,他還是不滿意,就像要討回一大筆債,把前世今生的舊債討回來。她兩隻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襟,不知是反抗,還是順從,她完全沒有意識,只是那樣死死攥住他的軍裝衣襟,仿佛這樣就能止住那些咸澀的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她,抵住她的額頭呢喃:「愛哭鬼,再哭,就罰你把整個蛋糕都吃掉,變成兩百斤的大肥魚!」

  她被他逗笑了,說:「我要控告你,虐待珍稀魚類。你見過會流淚的魚嗎?」

  他湊到她的耳邊,低聲壞笑。「流淚的魚我沒見過。不過,再不開飯,我就要吃魚了。」

  她擦乾眼淚,老老實實伺候金主兒開飯。

  門鎖一響,蘇阿姨開門進來。「喲,墨惜在呢,早知道我就不著急回來了。老爺子擔心項勇自己在家不好好吃飯,一定讓我趕著回來。」

  項勇老大不情願地說:「蘇阿姨,您回去吧,我有魚吃。」

  「吃什麼魚?」蘇阿姨一陣緊張,「告訴你們啊,不要在外面亂買水產品吃,現在外面的魚啊肉啊的都不新鮮,連海魚都有核輻射,河魚更不乾淨。想吃魚好辦,回頭我讓後勤送來。」

  「不用不用,我這兒有珍稀魚類。」

  墨惜笑著拿筷子打他,他靈活躲開。她又在桌子底下踢他,卻被他的一雙腿用力夾住,「今天晚上不許走了啊,我要吃魚。」他笑得調皮而狡黠,腿上用了很大的力氣,看來膝蓋的傷確實好了。墨惜臉上的笑容卻硬硬地僵住。人說,情不知緣起,一往而深。為什麼,她對那「緣起」一清二楚,轉來轉去,她總會遭遇那個最初的起點。

  蘇阿姨連夸墨惜的廚藝好,雖然已經吃過了午飯,還是像哄小孩子似的陪著他們兩個吃了幾口。飯後,墨惜要幫蘇阿姨收拾殘席,項勇說:「你別管了,跟我出去一趟。」墨惜問他要去哪裡。他說:「家裡老奶奶過大壽,要去珠寶城買個禮物,跟那邊經理約好了下午過去。」

  「你是未來的孫媳婦啊,這事兒得主動點兒。」項勇斜著眼睛笑。他的眼睛真的有一點像狼眼,聚光而專注,笑起來的時候透出點兒邪氣,總讓人摸不透。

  自從項小三被車撞到腿,他的悍馬座駕就一直由司機來開。墨惜很不適應這樣和他一同坐在后座上,這總讓她想到前些天和章軻風坐在一起的情形。糊裡糊塗被他定位成「孫媳婦」,她不知該怎樣拒絕和解釋。她試著轉移話題,問項勇,錢包是在哪裡找到的。項勇答非所問:「少了什麼東西沒?」墨惜想到了她和章軻風的那張合影,搖了搖頭。與照片無關。她早已把他丟了,再也找不回來。

  珠寶店的經理很親切。當然,那種親切是對大主顧的親切。墨惜搞不清楚項小三為什麼與珠寶店經理打得火熱,後來才聽明白,他的表姐、珠寶設計師貝西西的好多大作都在這裡賣,展示櫃裡最璀璨的一枚鴿血紅的胸針已經飆升到了七位數,貝西西卻只做陳列展示,不願出手。從來只有老闆哄著客戶讓他掏錢買東西,這回,是老闆哄著客戶為了讓人家點頭賣東西。

  項勇徵求墨惜的意見,送什麼給奶奶。墨惜哪裡見過項勇的奶奶,照片都沒見著一張,只知道他的父母和爺爺奶奶都在國外和他哥哥嫂子同住。她想著,狗血劇里,大戶人家的老太太貌似都是穿著老裁縫鋪子定製的旗袍圍著藏羚羊羊絨的披肩,脖子上少不了一大串翡翠或者珍珠的項鍊,就指著一串珍珠項鍊對項勇說:「這個不錯吧,很富貴,也很圓滿,老人應該喜歡這個。」

  經理大讚:「虞小姐有眼力,這可是真正東海打撈來的海珍珠一顆一顆串起來的。」

  項勇看都沒多看一眼,嗤笑一聲:「東海遺珠啊你,我還盜墓筆記呢!少在這兒演鬼吹燈。」下巴一抬,「就它吧,給我送家裡。」

  經理點頭稱好,又笑說:「上次那東西被人預訂了,很快就出手了。」

  項勇像是有點後悔,微微蹙眉問:「這麼快?」說完又嘆氣,「算了,賣就賣吧,還有更好的。」言罷又問墨惜,「我送你件禮物吧,我好長時間沒送你禮物了。」

  墨惜木木地說:「不用了,我什麼都不想要。」

  「不要?好。等我找著好東西再買給你。」項勇像土財主似的得意地沖經理笑,「這財迷媳婦嫌你這兒東西不夠好呢。」說完牽住墨惜的手就要離開,卻看到被另一位經理恭恭敬敬迎進來、正要進貴賓接待室的一對。男的丰神如玉,女的大氣端莊,不是章軻風和喬楚又是誰。

  「喲,章班長也帶媳婦出來逛街?」項勇把那個「也」字咬得很重,同時,就像挑釁似的,把墨惜往自己身邊用力一帶,「我和我媳婦剛要走。你們要買什麼?」

  章軻風沒有應聲,只是視線放低,皺了眉頭,盯住項勇和虞墨惜緊扣的十指。

  情敵相遇並不可怕,可怕之處在於,原本就互相敵對的兩個人,沾染了一個情字,瞄準同一個女人做靶心。

  墨惜覺著自己左手的五根手指像是被用了夾棍,項勇的手正暗自用力牢牢夾住她,而章軻風的如炬目光就似越燒越紅的炮烙柱子,就要把她燙爛、烤熟。她不敢抬頭,甚至不能呼吸,在冷氣充足的貴賓接待室里,她覺著渾身都生出熱辣辣的毒刺,每一滴血液都沾上了毒汁。自己釀下的一杯苦酒,終究要害死自己。

  「我們來買戒指。」喬楚朱唇輕啟,接了項勇的話。

  「唔?」項勇來了興致,齜牙沖喬楚一樂,「介不介意我觀摩一下?我也想送女朋友戒指呢,一直沒買到中意的。」

  「我也是找了很久才遇到中意的。」喬楚保持著淑女微笑,「項三少真是細心人,花那麼多心思給墨惜選戒指。這種事我只能自己張羅,軻風生意太忙,要不是我硬拖著他來,他就想直接把信用卡給我結帳了事。」

  項勇搖頭咋舌。「章班長,談戀愛可不能這樣,結婚前就這麼馬虎大意,結婚之後還不把嫂子氣跑?我最近的心得就是,女人就得好好哄著,只讓她笑,不讓她哭。」言罷又沖喬楚笑,「喬律師,給我秀秀你們選中的戒指?」

  喬楚選中的那枚戒指,據經理介紹,是「鎮店之寶」。項勇的臉上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狼眼微微眯著,右側有疤的眉毛挑了一下,問經理:「這就是你說的『出手』?」

  經理略有尷尬:「您不是說不要了嘛……」

  「我要,」項勇翻臉,「我變主意了,這戒指我要定了。」

  經理知曉項家這位霸王的脾氣,實在是傷不起,太陽穴怦怦地跳著生疼,只把求助的目光轉向章軻風。章軻風剛才一直保持沉默,此刻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戒指是我先看中的,是我的就是我的,別人說什麼都沒用。」

  喬楚面有疑慮,但是很快恢復美麗的淑女微笑,說:「項勇,這枚戒指幾天之前我就預定了,訂金已經付過了。」

  「那又怎樣?全款我早就交過了,原本不想要了,現在又想要。」

  「項勇,你可以針對我,但是別為難其他人。」章軻風看了一眼面色慘白的墨惜,「我知道,你一直鄙視我退伍的事,隨你怎樣鄙視。但是戒指的事跟我們以前的較量都沒有關係,喬楚找了很久才選中這隻戒指,我請你讓給她。」

  「如果我不讓呢?」項勇挑釁地笑,「這跟咱倆以前的較量沒關係,跟錢多錢少也沒關係。我知道你章公子不差錢,我也不缺這幾個零花錢,就想給女人買個高興。」他瞥一眼墨惜,「要不這麼辦吧,咱讓兩位美女都試戴一下,誰戴著合適就歸誰。」說著,他把墨惜的左手拉到面前捏起那枚價值連城的戒指就要往她中指上戴。

  珠寶店經理在一旁暗擦冷汗,這祖宗,原本就是按你戴著尺寸來定做的戒指,你女朋友戴著能不合適嗎?不過,無所謂了,誰買不得掏錢呀,他只等著拿這筆交易的提成就好。

  經理正等著看「灰姑娘試穿水晶鞋」的好戲,其中的一位女主角卻退出了。

  「不需要試了,」喬楚語氣堅決,「我相信,會有更好的在等我。」說罷輕輕挽住章軻風的手臂,「我們走吧,感情的事不一定要用鑽石才能證明。得不到的人,用再名貴的戒指也換不來。」

  坐回悍馬車的時候,虞墨惜的左手中指上多了一枚鑽戒。它是那家名店裡的「鎮店之寶」。她不懂得鑑賞珠寶,也無心去竊喜那枚光華璀璨的「鴿子蛋」,它心裡只想到一件事:她居然以這樣的方式,以對立的姿態,站到了章軻風的對面。

  不用多問,這枚戒指一定是章軻風要送給喬楚的訂婚戒指,上面承載了喬楚作為一個女人最美好的期待——接受心愛的男人的求婚,做他美麗的新娘。雖然喬楚笑著埋怨章軻風不願意陪她去挑選戒指,她的心裡肯定也是甜膩如同蜜糖。那麼,章軻風呢,除了她虞墨惜,章軻風當然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應該開始新的幸福,以這枚戒指為起點,開始他和另一位可愛女人的浪漫旅程。她虞墨惜從心裡渴望他們幸福,祝他們幸福。可是,現在,她卻成為一個卑劣的偷竊者,一個無理的破壞者,在他們浪漫旅程的起點添了一個敗筆。

  喬楚說,感情的事不一定要用鑽石才能證明。

  剛才那次交惡,墨惜從頭到尾只聽清了這一句。沒錯,女人們在意的不是那顆鑽石,甚至不是那枚圓環的材質,而是男人送上那枚圓環的態度。無論是鑽石戒指,還是黃銅戒指,只要是心愛的男人虔誠奉上,哪一個女人不為之動容?曾經的虞墨惜擁有過一枚最最廉價卻最最無價的戒指。現在的虞墨惜,坐在項三少的豪華座駕里,手指上戴著價值連城的名貴戒指,心裡卻很難過。她已經傷害章軻風一次了,丟掉了他獻給她的子彈殼戒指,這一次,卻和他的「敵對面」一起,第二次狠狠地傷害了他。虞墨惜,你真是罪該萬死,如果你戴上這樣一枚戒指,吃再多的糖果和冰激凌也不會有甜蜜的滋味。

  項勇像是心情不錯,掏出那隻跟隨他近十年的子彈殼做的打火機,嗤地一下按出火焰,點著了嘴角的雪茄,拉起墨惜的手。她的手生得好看,潔白細膩,指節修長,應該是雙彈鋼琴的手,而不是攥著各式各樣的筆和尺子埋在成堆的圖紙中間畫那些亂七八糟的建築設計圖。不,不全對。她畫圖紙時的樣子是很美的,平日掛在臉上的躲閃和故意裝出來的冷漠都不見了,整個人由於專注而顯得異常生動,眼中閃爍的兩團小火焰能夠點燃他沉寂多年的幻想。

  他握著那隻手,端詳那枚戒指。戒指戒指,應該改寫成「戒止」,因為愛情這東西毫無道理,戒也戒不掉,止也止不住,直教人飛蛾撲火般明知故犯。這枚戒指原本就是為她定做的生日禮物,他特意找人在南非選了頂級的裸鑽,請貝西西用心設計,做成最獨一無二的求婚戒指,想在生日的燭光晚餐時送給她。沒想到,當他興沖沖拎著蛋糕拿著戒指從那棟舊公寓的電梯裡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先到一步的章軻風。他轉身就走了。

  他險些就錯過了。還好,雖然晚了一點兒,也算是遇著了。既然是遇著了,就不算晚。現在,只要再多說一句:「墨惜,嫁給我。」

  想到這裡,項勇的食指和拇指輕輕轉動了一下她中指上的戒指,看住她的眼睛。「墨惜,我有話對你說。」

  「項勇,」她卻先開口,「我也有話對你說。」

  他把雪茄咬在嘴角,壞壞地笑。「這麼主動?好,你先說。」

  「對不起。」她繞開十指交握的指縫,輕輕摘下那枚貴重的戒指,「你對我好,我都知道。我真的知道,也很珍惜。但是,這枚戒指我不能要。」

  項勇嘴角的那隻雪茄,品質一定很好很好,因為,只要他不去吸,只需幾秒鐘的時間,它就不再冒煙,繼而,頂端那點兒溫度也會很快散去。墨惜就在安靜的車子裡,看著那點兒溫度,連同項勇眼中的熱情,一點點消失。寬大的空間,開始顯得侷促。

  「項勇,你聽我解釋,好嗎?」

  「不用,」他果斷一揮手,雪茄突然就恢復燃燒,「因為章軻風。我懂。」他抓過那枚戒指,「我說了,家裡不差這點兒零花錢,就想給女人買一樂兒。既然你不喜歡,丟了算了。」說完,不由分說,按下車窗,抬手就劃出一道璀璨的亮光。

  下午時分,路上並不堵車,他們正處在一個巨大的十字路口,綠燈剛剛亮起,排成長龍的車流開始蠕動起來。墨惜卻顧不上這些,沖項勇喊了句「你怎麼能這樣」,推開車門就跳下車去。數量車緊急剎車的刺耳摩擦聲中,她撿回了那枚光華奪目的戒指。

  「你瘋啦?!」待項勇明白過來的時候,戒指已經被塞回他的手中。

  虞墨惜的舉動讓他完全失去理智,他急得大吼:「你這個女人真的是要錢不要命!一直都是,從來都是,打從我認識你那天起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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