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初勇敢一點

  看過《等風來》，身邊同事老唱那句「高高的山上有一個姑娘，哎呀媽呀哎呀媽呀真漂亮」，聽到就想笑。一個帥氣的男孩逗女孩開心唱這麼一首歌，那場面該有多開心喲。我還真認識這麼一個人，姑且叫他泡麵男吧。他是G君的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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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是在寒假回家的火車上認識的。那一年學生特別多，昆明開往北京西的列車還加了兩節車廂專門拉學生，讀大三的G君在上面，讀大三的泡麵男也在上面。他們的座位面對面，還有另外兩個男生和另外兩個女生。

  「咱們正好可以湊成三對呢！」對他的好感就是從這玩笑開始的。

  聊得很投機。

  泡麵男很帥，那種帥是剃了圓寸之後絲毫不受影響的帥，那是真正的帥，帶著英氣。

  他的同學對G君說：「他還沒女朋友呢，你快把他收了吧！」

  氣氛很熱烈，年輕人很熱情，車廂里很熱！

  真的很熱，那趟車是特快空調車，窗子都是密閉的，每一節車廂只有最邊上和中間位置的一扇窗子可以拉開透氣，中間那扇窗子恰好就在G君的旁邊。後來大家熱得不行，開始脫外套，另外兩個男生都脫了外套掛在一旁的衣帽鉤上，只有泡麵男沒有脫，只是稍微鬆開了脖子上的扣子。G君問他為什麼不脫衣服，泡麵男一臉嚴肅地說：「因為我穿的是我爸給我的毛料衣服，萬一弄髒了弄皺了我爸會揍我！」然後大家就很不給面子地哈哈大笑了。很久很久以後泡麵男對G說：「那天你笑得真好看啊，眼睛彎彎的，我就使勁地想辦法逗你笑。」

  泡麵男和G君一起度過了愉快的四十幾個小時。

  到北京的時候，泡麵男爸爸的車來接了，但是G君還得轉車再坐幾小時回自己的家。泡麵男沒忍住就說：「要不我讓司機送你吧！」

  G君覺得這份好意實在重了她受不起，就非常禮貌地拒絕了。然後他們就互相留了聯繫方式：泡麵男掏出的是在當時算十分高檔的彩屏和弦手機，而G君掏出的是一個傳呼機。

  泡麵男一手拎著泡麵湯味猶存的毛料衣服，一手幫G君拎著包，一直等到她回家的車開始檢票了，才戀戀不捨說了「再聯繫」。當然要再聯繫，傻傻的泡麵男特別相信這是緣分要好好珍惜，而G君回了一次頭看他，轉回頭的時候心裡只有兩個字：差距。

  於是，有些故事從開始就註定錯過。

  泡麵男度過了很甜蜜又很憂傷的一個寒假，甜蜜是因為有牽掛，想著遠方的姑娘一顰一笑都格外美好；憂傷是因為那遠方的姑娘他聯繫不上。他覺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怎麼光想著留下她的傳呼號碼呢，她要是收到傳呼了卻不方便給他回電話怎麼辦。要是當時留下她家的電話就好了，他就可以每天打給她，或者，每天早晚都打給她！泡麵男百爪撓心地瘋狂打傳呼，卻沒有收到G君的回覆電話，都要急瘋了。就在他快絕望的時候，終於接到了回電，是在大年初一那天。

  後來G君回憶，她糾結了很久很久才決定給他打個電話。她能看出泡麵男的誠意，面對一個陽光帥氣又熱情的追求者，不動心是不可能的。可偏偏G君是一個特別理智的人。她怕嫁入富足家庭要受到各種提防，各種委屈，她不甘心受那種侮辱。可是她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了，才認識而已，幹嗎要想到結婚那一步呢，你憑什麼就認定人家會娶你，自作多情了吧？可是可是，如果他不娶她，卻又追求她，那是什麼性質呢，玩她？如果真的談了戀愛，新鮮勁兒過了，也就一拍兩散了吧。G君想來想去，不知道要如何應對這突然發生的情事。

  每天幾次的傳呼聲叫得她心煩意亂，直到大年初一的早上，她才說服自己：「就當是拜年吧，普通朋友之間的拜年，問候一下沒什麼的。」自欺欺人如G君，居然打算跟傻小子做朋友。

  究竟是有心還是無心呢？G君用的是自己家的電話給泡麵男打的電話，那麼泡麵男當然就很容易再給她打回去了。所以，寒假剩下的那十幾天，泡麵男就再沒有受到煎熬了，除去陪他爸去赴宴應酬，大多數時間就長在了自己房間裡抱著手機打電話打到電池發燙。後來女生中間有人議論G君的時候，很多人都說她「裝」，明明是喜歡人家的，還端著架子不承認，不就是為了多享受被追求的樂趣嗎。也有人說G君一邊吊著泡麵男的胃口，一邊給自己留著更多選擇機會，再有一年她就要找工作什麼的了，競爭蠻激烈的，她想到北京的話還不是需要泡麵男幫襯著？

  總之，各種流言在坊間流傳，自然就有一些傳到了G君的耳朵里。她有些自責，覺得自己那個電話打得真是多餘，簡直是惹了一個天大的麻煩，可是有時候她又想，自己沒做什麼卑鄙的事兒啊，為什麼她就不能跟一個條件好的男孩子保持聯繫，這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就在這樣的搖擺不定中，G君就一直跟泡麵男保持著潔白純淨的友誼。

  回到昆明之後的日子對於泡麵男來說更是喜憂參半，喜的是他可以經常見到G君了，憂的是僅僅是「經常」。他只有周末的時候可以外出。而且在學校里打電話也不能像在家裡那麼瘋狂了，上網更是受限制。

  而G君也越來越被相思煎熬—雖然她不斷不斷保持理智，提醒自己跟泡麵男只是朋友關係，可是，可是，真的騙不了自己啊。明明是喜歡他的，和他在一起就是很快樂，卻又不想把他當成男朋友，這種關係真是尷尬得想死。特別是室友每次接到泡麵男打來的電話叫她接電話的時候，都會喊：「金龜婿來電話咯！」G君對那個電話是高興的，卻不喜歡室友那樣說。她極力表明自己對泡麵男沒有攀附的意思，固執地不肯接受他任何禮物，他送的手機，她退回去，他再送來，她就咬牙東拼西湊借來錢全數給他。他只好放棄，送她衣服、包和香水之類的女孩喜歡的小玩意兒，她還是堅決不收。泡麵男是個天生的傻二愣性格，氣急了東西就往道邊兒一丟，沖她大吼：「愛要不要，不要餵狗！」G君看出他是真生氣了，太陽穴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只好反過來哄他：「狗也不吃這些啊。」泡麵男就孩子氣地笑出來。G君暗自嘆口氣，自己對他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呢？

  開春後沒多久，泡麵男生日，正巧是周末。泡麵男拉著G君一起過生日，晚上還去了G君學校後面特別有名的一條街去吃小吃。G君送了他一份禮物，是一個LV的錢包，上面還細心地加上了泡麵男名字的開頭字母。可能在現在看來這真的是一份俗到家的禮物，但是當時的G君並不這麼想。為了買這個錢包，她給別人當翻譯，熬了十來個通宵。她知道，泡麵男從小嬌生慣養，連內褲都要指定的某個牌子的，這是他無意之中提到的，她記住了。G君小心到這種程度，不過是心裡那個詞兒作祟：差距。她似乎時時刻刻在提醒著自己，別妄想，這鴻溝，這差距，時時刻刻都橫在你們中間。

  生日那天泡麵男特別高興，收到LV錢包不算什麼，最重要的事，G君竟然願意那樣費心思為他準備禮物。他真的是個傻子，想不到女生細膩的心思，他習慣了什麼東西都是自然而然的，他自然而然地以為女孩是像他一樣把她認為好的東西送給對方。

  那天晚上他們和另外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切蛋糕，然後其他人回學校的回學校，就剩他倆單獨在一起。泡麵男說：「我們去看電影吧？」

  那個晚上下了那個春天的第一場雨，兩個人一路小跑跑到電影院買電影票，高興得互相理頭髮梢上的水珠。G君抬頭的瞬間看著泡麵男英俊的側臉，覺得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快極了。

  泡麵男舉著票興奮得像個小孩似的說：「我剛才許願說，希望今天晚上能抱抱你，行嗎？」

  G君遲疑了兩秒，說：「好。」

  後來的許多年，G君都記得那個晚上，那個懷抱，帶著春雨潮濕清新的香氣，和安全乾燥的男孩子胸前的暖意，毫無雜念，只是單純的擁抱。

  快到夏天的時候，泡麵男的姑姑去昆明開會，順便見了見他口中的女朋友G君。見面是禮貌而友好的，姑姑像相親大會上的家長一樣詳細詢問了G君的學習情況專業情況家庭狀況以及她本人畢業之後的打算，G君老老實實回答說：「畢業之後想回老家，找份穩定的工作或者當老師。」

  後來姑姑給G君下的定義就是「小家子氣，上不得台面，心太硬」。回京之後自然就把這種印象原封不動地傳遞給了泡麵男的父母。父母的阻力來了，打電話讓他別自己亂找女朋友。但是泡麵男不甘心，他覺得這年頭不可能存在父母不同意就辦不成的婚事，只要他和G君相親相愛在一起，就沒有人可以阻擋得了。但是泡麵男忽略了一件事：G君並沒有決定相親相愛跟他在一起。

  大四的時候大家都為工作的事忙碌著，泡麵男肯定是要回北京去的，G君都沒有跟他商量，自己回到老家的一家國企實習。她家家境一般，父母對她也沒有太大要求，就希望她好好上個大學，回來踏踏實實找個穩定工作再嫁個老實人，G君也覺得這樣的生活沒啥不好，所以就乖乖聽從了父母的安排。至於泡麵男的感受，她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是她堅信，泡麵男要什麼有什麼，她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個玩具，即便失去的時候會難過一陣子，等他有了新玩具，他很快就會把她忘了。她不做非分之想，更何況，泡麵男他姑姑眼神里擋不住的審視和嫌棄，她在第一時間就敏銳地感覺到了。愛情對她來說是奢侈品，如果一定要用自尊心去交換，她寧可不要。

  分手分得天崩地裂，泡麵男差不多說盡了這輩子對女人說的狠話。G君都一聲不吭地聽著，她知道自己是自私，但是她有保護自己的權利。泡麵男後來吼了她一句：「我姑姑說的一點兒沒錯，你就是心太硬！」

  直到那時G君才有了反應，卻也只是淡淡地說了句：「聽你姑姑的話吧，她說得對。」

  泡麵男說了一堆狠話，不過是想挽留她，勸她回心轉意跟他去北京，工作什麼的他都可以幫她安排。但是他不會表達，而她又太介意這樣的表達。

  很久以後我在QQ上問過G君，你真就狠得下心拋棄這麼好的一段關係嗎？G君很長時間都保持輸入狀態，後來就發過來一大堆文字。如果說之前的很長時間我都覺得G君有點兒不識好歹的話，我是從那次談話之後才開始有點兒理解她的。

  她說，她真的是不太能接受泡麵男對她好的那種方式。泡麵男送她的禮物在她看來都很貴重，她不收吧他不高興，她收了吧又膽戰心驚的。泡麵男帶她出去玩，消費都很高，她覺得很浪費，為這事兒他們吵過架，泡麵男脾氣急，動不動就吼她「有什麼大不了的，別唧唧歪歪行不行」。他們的朋友圈子不一樣，玩不到一起，說話的方式也不一樣，開玩笑都開不到一起。比如說打壁球，G君從來沒打過，打不到球，反而還會打到自己，泡麵男就說「你怎麼這麼笨啊」。這不過是個寵溺的玩笑，但是G君就覺得，自己真的很笨，配不上他……別人看到的都是泡麵男如何費盡心思對G君好，看不到的是G君的自卑、心虛和無形的壓力。

  我記得小時候有首歌，歌名忘了，有幾句歌詞是「我用自己的方式悄悄愛你，你是否對我的付出表示在意」。後來長大了，無意中想起來，竟然驚覺這是一些悲涼愛情的根源所在。人們總喜歡用自己覺得對的方式去愛對方，近乎執拗地把自己認為好的東西強加到對方的身上，就像緊箍咒一樣恨不得把對方拴住。一旦對方不滿意，就會驚天動地地責怪「我這麼愛你你怎麼還……」

  愛是沒錯的，錯只錯在方式。

  我想泡麵男跟G君的擰巴就在於此處。

  幾年之後，泡麵男快結婚了，說把老朋友叫一起聚聚。不知道誰出了么蛾子，慫恿他叫G君到北京參加婚禮。借著酒勁兒，泡麵男還真給G君打電話了，說：「我快結婚了，你來喝喜酒送紅包吧。」G君很大方地同意了，說婚禮那天可能沒時間，但是之前有段時間剛好到北京培訓，可以見見他。

  後來兩個人的見面就變成了一群人的聚會，大家嘻嘻哈哈東拉西扯，氣氛還挺熱烈，沒覺得太尷尬。鬧得亂乎的時候，泡麵男就說：「我當年對你多好啊，你說你怎麼就不領情呢？我到底哪兒不好，你怎麼就那麼瞧不上我呢？」

  G君就說：「我知道你對我好，後來再沒有人像你那樣對我好了。我不是瞧不上你，只是不想那麼累。你給了我那麼多，就是沒問過我我想要什麼。」

  泡麵男似懂非懂，只是嘆著氣半開玩笑說：「後悔去吧你！」

  然後大家就起鬨，沒大沒小亂開玩笑，熱鬧得不行。G君和大家一起笑，好像說的是別人的笑話。 直到結帳的時候泡麵男掏出錢包來埋單，G君看到他的錢包就哭了。

  雖然錢包已經用舊了，但是她認得。那是她這輩子買過的最貴的一個錢包，只是為了送他一份她覺得配得上他的禮物。她從來沒有對他說過，為了維繫一份對等而有尊嚴的愛情她過得有多難，她也從來沒有想到過，那個對他來說是尋常物件的錢包他會用那麼多年。

  如果當初勇敢一點，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如果當初多說一句，今天的他們會不會在一起？誰知道呢，誰知道呢。時光容不得假設。說書人合扇拍板，眼眶溫熱話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