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那幸福就像隔著一扇玻璃
2024-10-06 01:29:17
作者: 張躲躲
周止諾的嘴角咧得很開,要是沒耳朵擋著,估計要咧到後腦勺了。她一直盯著手機屏幕,把陸坤那條簡單的簡訊看了一遍又一遍。「一一,我是陸坤。我跟宋春宇要了你的手機號。你晚上有空嗎?」
有空嗎?當然有!除去她自願加班的情況,她空閒得很。可是,直接這麼回答豈不是暴露了自己業餘生活很單調的事實?他有女朋友了,她卻沒有男朋友;他能跟人花前月下看電影談戀愛,她卻只能加班看稿或者吃薯片看肥皂劇。絕對不可以這樣。可是,不這樣,還能怎樣?說沒空?拒絕跟他見面?那簡直比殺了她還難過啊!這個簡訊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嗎?
糾結半天,終究是見面的渴望壓倒了虛榮心。周止諾傻笑著在簡訊回復框裡輸入:「有空!」後來又覺得感情太過豐富,刪除了感嘆號。
陸坤的簡訊很快又發過來。「晚上一起吃飯吧。前些天一直很忙,今天剛閒下來。」
周止諾心頭一陣狂喜,他剛剛閒下來就約她吃飯,是不是在暗示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比那個什麼甄誠要重呢?不過,周止諾很快又打消了這種樂觀的念頭——說不定他即使忙的時候也會抽空見甄誠,說不定人家早就同居了呢。一想到這裡,周止諾突然被巨大的失落感吞沒,想了好半天才回復了一句:「忙完了,不用陪你女朋友嗎?」
陸坤沒有回覆。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簡訊才過來。「想吃什麼?海底撈,還是麻辣誘惑?」
他這麼說是避重就輕嗎?可是至少他還記得,冬天裡,她最喜歡吃火鍋。周止諾的情緒波動很久沒像現在這麼大了,忽悲忽喜地翻騰半天,總算發出了回復簡訊。「海底撈吧。」
「好。就你單位旁邊的那一家吧,我訂六點鐘的位子。」
周止諾盯著屏幕發了半天呆,猛地站起來,把一旁的徐嫣和裴浩都嚇了一跳。裴浩打趣道:「發癔症呢?」
「發你妹!」周止諾說完原地轉了一圈,完全不顧其他同事異樣的眼神,幾乎是蹦跳著躥出辦公室,在走廊里給戴安發了一條語音微信。「陸坤約我了!陸坤終於約我了!!哈哈哈!!」
周止諾簡直是一秒一秒挨過下班前那段時光的。她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馬天越的書稿上,可是完全看不進去,白紙上面的黑字跳啊跳的都變成了亂鬨鬨不守規矩的小螞蟻,合起伙來用它們的小細腿撓她的心。隔幾分鐘,她就看一下時間;看幾行字,她就瞄一眼手機。她甚至站到走廊盡頭的窗戶前,朝著樓下「海底撈」的方向看了一陣子。
裴浩看出了她的行為異常,抱著一大袋牛肉乾過來,抓了兩包丟在她的桌子上,笑嘻嘻地說:「看你這坐立不安滿面桃花的,晚上去相親呀?」
「呸!」周止諾抓起一包牛肉乾用牙咬開包裝袋,「真小氣,只給兩包,多給點兒!」說著就伸手去抓他懷裡的。裴浩卻靈巧地往一旁一躲,笑說:「少吃點兒,當心變成胖子!」說罷轉身,繞到徐嫣的辦公桌前,說:「徐嫣,吃牛肉乾,我在淘寶買的,可好吃了。」一大袋牛肉乾全放到了徐嫣的桌子上。
「咳咳,徐嫣,我真要嫉妒死啦!」周止諾抓起手機做拍照狀,「我得把裴浩流著口水討好徐嫣的樣子拍下來,發給戴安。這種時刻她不在真是太可惜了。」
徐嫣的臉頓時通紅,抓起牛肉乾要還給裴浩,裴浩很堅定地推回去,說:「你吃,你吃,我還有。」然後紅著臉,頭也不回地坐到自己位置上。
這下有了話題!周止諾開始在QQ上跟裴浩閒聊,慫恿他大膽追求徐嫣。周止諾沒有把陳珂的事告訴裴浩,她只是簡單地覺得,就算徐嫣不能跟裴浩湊成一對,裴浩的關懷也能讓徐嫣受傷的心稍稍得以治癒——更何況,裴浩是本地人,樣子不醜,人很勤快,工作認真負責,算是很不錯的男朋友人選。
聊天讓時間過得快了許多,不知不覺就到了下班時間。周止諾終於不再矜持,匆匆關了電腦,高呼著「我有約會先走啦」,飛快地奔出出版社的老樓。
周止諾進到火鍋店裡,一眼就看見了早到的陸坤。他已經等在了預定的位置上,脫了棉服,放在身旁的椅子上,身上穿了件圓領的休閒毛衣,乍一看就像個大學生。他正聚精會神地盯著手機,手指在上面指指點點,看樣子像是在玩遊戲。桌子上擺著一碟哈密瓜、一碟梨、一碟橙子,都是周止諾最愛吃的。不知為什麼,看到那三碟水果,周止諾竟覺得比看到陸坤還難過。他已經不屬於她了,又何必在每一個細節處讓她體會到他的好處。
周止諾正發愣,陸坤停下遊戲,下意識地抬眼看了一下,正好對上周止諾的目光。
「這邊兒!」
陸坤以為周止諾在找他,就站起來,抬高手臂沖她打招呼,還在自己的頭髮上抓了兩把。周止諾頓時笑出來。記得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年平安夜,他們一起出去玩。老教堂外的廣場上擠滿了人,他們一不小心被人群衝散。周止諾到處找陸坤找不見,他那麼高,她竟然找不到他,她簡直像失去了人生方向似的絕望。突然,她一轉身,看到不遠處有個人正抬高手臂使勁兒沖她揮舞,見她神情沮喪,他就用手使勁兒抓了抓頭髮,抓出一個「雷震子」似的尖尖的髮型,一下子就在人群中「出類拔萃」起來。周止諾頓時哈哈大笑,分開眼前的人群,蹦跳著撲到他身上,緊緊抱住他。當時她想,無論以後遇到多少人,無論有什麼困難朝他們襲來,她再不會鬆開他的手,再不會跟他走散。然而,一切都是從前了。
周止諾笑著坐到陸坤對面,一邊脫外套一邊說:「你那件名貴的西裝還在我那裡,上次婚禮你借我披著的。你要是早說今天見面,我可以帶給你。」
「很名貴嗎?」
「對呀,」周止諾學著《瘋狂的石頭》里黃渤那句搞笑台詞的腔調說,「班尼路,牌子!」
「哈哈!」陸坤大笑,「你那裡要是有地方放,就先放著吧。那么正式的衣服,估計我很少用得上。那是新郎新娘送我的伴郎服,我還真不知道價格,讓他們破費了。」
「鞋子呢?上萬塊的鞋子,不會也是伴郎伴娘送的吧?這麼闊綽的朋友,你得介紹我認識!」周止諾一直對婚禮那天陸坤穿的鞋子耿耿於懷,她很想知道是什麼力量促使陸坤改變了挑選鞋子的眼光,要知道,以前她想說服他買一雙款式新穎的鞋子真比登天還難。
「有那麼貴?」陸坤也很驚訝的樣子。
「對啊,只多不少。是女朋友送的吧?」周止諾儘量裝出輕鬆隨意的樣子,一邊問,一邊大口吃哈密瓜。
陸坤只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然後把菜單遞給周止諾。「我點了幾個以前你愛吃的菜,你再看看,有什麼想吃的,添幾個。」
「你點就行了,我相信你的點菜品味!」
陸坤看著周止諾精靈古怪的表情,撲哧一聲笑出來。她在打趣他。陸坤剛剛參加工作那會兒幾乎是個「應酬盲」,不懂打電話的技巧,不懂寒暄的場面話,不懂酒桌上的敬酒詞和擋酒詞,甚至連點菜都不懂。那時候帶他的部門主管很喜歡他勤奮踏實的性格,於是經常帶他出去吃飯。陸坤意識到自己不會應酬,就在這方面加倍努力,努力的第一步就是學點菜。他使用最笨的法子,請一個很會點菜的朋友吃飯,讓他決定去哪裡吃、吃什麼,然後拼命記住那裡的幾道招牌菜,以後,不管跟誰約吃飯,他都去那裡,點那幾道菜。最初,這個法子騙過了不少人,很多單位領導、合作同事都夸陸坤懂吃喝、有品位,可是時間長了,大家私底下一交流,發現所有人都跟陸坤去某海鮮酒店吃過白灼香螺片、鮑魚燉鵝掌和普羅旺斯魚湯。於是,「陸坤點菜有品味」幾乎成了一個逢局必講的笑話,搞得陸坤鬱悶了很久很久。
「為了洗刷罪名,你後來背了好幾個酒店的菜單呢!」周止諾揪著陸坤的小辮子不放,一邊說一邊哈哈大笑。陸坤看著她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也笑起來。
「我還算好的,起碼上道兒快,沒用多長時間就學會給自己擋酒了。宋春宇才慘,原本就不會喝酒,還在飯局上逞強,替領導喝,沒喝幾盅就拍著領導的禿腦袋頂說:『你這綠化搞得有問題啊』。說完一彎腰就在領導的鞋面上狂吐。第二天領導塞給他兩個塑膠袋,說:『小宋以後這個你得隨身帶著,隨地嘔吐可是壞習慣』。結果宋春宇真聽話了,口袋裡總裝倆塑膠袋。後來又跟領導出去喝酒,喝吐了就用塑膠袋接著,飯局散了,他搖搖晃晃拎著兩個袋子說:『頭兒,您的盒飯來了!』」
「我怎麼不知道這回事!」周止諾笑得直垂桌子,「這混帳現在酒量好得很,早年竟然這麼慫,哈哈哈……」
「你記得我們寢室那個大老鍾嗎?」
「記得記得,特雞賊特精打細算那個,好像睡宋春宇的上鋪!」
「沒錯!剛工作那陣子總是叫我們出去聚會,吃火鍋。那時候工資都不高,就去一般的火鍋店吃,便宜。可是大老鍾總想方設法的省錢,竟然想出一招:自己帶菜。他頭一天在菜市場買幾樣青菜洗好,塞到自己包里,去火鍋店的時候就點很少的菜,趁店裡服務員不注意,把自己包里的菜扔進火鍋里。這麼辦了好幾回,一直自鳴得意,後來店老闆終於忍不住了,揪著大老鍾說:『你自己偷著帶菜也就算了,能不能把那鍋撈乾淨點兒啊,包里丟東西了也沒發現?我有一回在鍋里撈出一枚硬幣,還有一回撈出一支簽字筆!』從那兒之後,我們再也沒去過那家火鍋店了。」
周止諾笑得肚子都疼了。
「怎麼這麼多事我都不知道?!陸坤,我抗議,我好歹也跟你一起住了三年,怎麼有這麼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陸坤的臉上也滿是笑意,無奈地搖了搖頭,說:「當時沒覺得是多大的事兒,哈哈一笑就過去了,可能忘記跟你講。現在回憶起來,真太奇葩了。」
「大老鍾現在怎麼樣?我很多年沒聽到他的消息了。」
「出國了。」
「啊?出國?那麼雞賊的人還能出國?」
「雞賊才能攢錢呢。我也是聽其他同學說,大老鍾家裡原本就挺有錢的,好像是做生意的,所以他才那麼會算計。大老鐘上了兩年班,覺得沒啥意思,就去做生意了,好像是到南非做貿易,估計現在富得流油了。」
「南非吃不吃火鍋呀?」
「不清楚,但肯定不吃簽字筆。」
「哈哈哈……」
兩人談笑間,鴛鴦火鍋端了上來,各種火鍋配菜也上齊備。隔著熱騰騰的霧氣,周止諾看著鍋里咕嘟嘟的氣泡,吃著鮮嫩可口的金針菇,突然幸福得想哭。
一定是時空錯亂,要不然,周止諾怎麼會看到六年前的自己?她正在一間破舊筒子樓的小單間裡,用一個小電飯鍋燒水。水開了,她把半袋火鍋底料丟進去,用筷子攪和攪和,等到底料完全煮化了,又放進蔥段、薑片和大蒜瓣。簡易的小餐桌上擺著羔羊肉、土豆片、白菜葉、粉絲、金針菇,兩隻小碗裡盛著調好的芝麻醬。電腦里正播放著當時很流行的美劇《老友記》,陸坤一邊看一邊把橙子切成一小瓣一小瓣,擺在小盤子裡,嘴裡還哈哈笑著。那間小蝸居有多大?七平方米?八平方米?周止諾從來沒有算過,反正,每次煮完火鍋,衣服、被子都被熏上重重的火鍋底料味道,第二天兩個人上班,都被同事猜出頭天晚上吃了火鍋。那時他們好窮啊,好摳門啊,好斤斤計較啊,但是怎麼吃得那麼香呢?那樣好吃的火鍋,無論「海底撈」還是「麻辣誘惑」都比不上。只是她再也吃不到了。
周止諾在眼淚溢出來之前用紙巾揩了下眼睛,然後悶頭大吃,她要把吃出來的悲傷吃回去。
「慢點兒吃。」陸坤倒好一杯酸梅湯推到她面前。
周止諾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大半杯,只覺一股涼意從咽喉滑進食道再到胃,然後胃裡猛地一陣刺痛,她不由得皺了一下眉。
陸坤剛拿了支煙要點,看到她那個表情,就停下來緊張地問:「怎麼了?」
「沒事,沒事,這酸梅湯好酸!」
「我記得你挺愛喝的呀。」
「嗯,現在也愛喝。」周止諾忍著胃疼,擠出一個笑容。她尋思可能是中午沒怎麼吃飯,下午就吃了一塊裴浩給的牛肉乾,胃裡是空的,剛才吃了那麼多涼水果,又吃了很辣的火鍋,所以猛喝半杯酸梅湯之後會覺得不舒服。她沒太在意,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夾起一顆魚丸往嘴裡塞,還鼓著腮幫子對陸坤說:「你記不記得,那時候我還買新鮮的山楂自己在家煮酸梅湯喝呢,結果山楂放太多,喝一口簡直要把自己的舌頭給酸掉了。」
陸坤無奈地笑起來,搖搖頭說:「你還好意思說呢,我讓你少放,你就是不聽,還說什麼酸兒辣女。」
「那還不是想給你生兒子嘛!」
周止諾話音未落忽然變了臉色。她覺得一陣噁心,剛剛下咽的那顆魚丸好像一劑催化劑,讓她的胃裡翻江倒海地起了化學反應。吃下肚的東西迅速發酵膨脹,好像爭搶著要從她的食道逆行回來然後從嘴邊竄出。她抬手捂住嘴,一溜煙往洗手間的方向跑,待陸坤反應過來時,她已經不見了。
周止諾幾乎吐光了胃裡所有的食物,最後簡直連胃都要吐出來了,終於虛弱無力地扶著洗臉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喘粗氣。一旁有個女生大概是被她慘白的臉色嚇到了,不禁關切地問了一句:「你還好吧?」周止諾勉強笑笑,道了謝,用手捧著清水喝了一口漱口。
好好的怎麼突然犯起噁心來了?胃還是疼,像是有強酸在裡面腐蝕。嘔吐的感覺一直有,可是她乾嘔了幾次,什麼都吐不出來。她忽然想到,最近這段時間她好像有好幾次噁心的感覺了,但是一直沒往心裡去。難道是得了胃病?她一隻手撐著黑色大理石的洗臉台,一隻手按著胃,感覺後背上都是虛汗。
「一一,你怎麼樣?」陸坤在洗手間門口大聲喊。
「我沒事!」周止諾強打精神回了一句,用手接了點兒冷水往腦門上拍一拍,然後走出洗手間。
「是不是酸梅湯不新鮮?」陸坤的神情十分緊張。
「我也不知……」「道」字還沒出口,周止諾彎腰俯身吐出一口綠水。
「大概是食物中毒了。走,咱們馬上去醫院!」不容分說,陸坤一把攬過周止諾就去前台結帳。
周止諾只覺得胃鑽心地疼,不停地想吐。她不想去醫院,但是腿腳已經開始發軟,要不是陸坤攙著她,她很有可能連步子都邁不穩。他們一起走回座位,服務員看到事態的嚴重性,已經叫了大堂經理過來。陸坤完全顧不上跟他們講道理,草草結了帳,幫周止諾穿好外套,幾乎是半抱著她匆匆出了火鍋店的大門,飛快地攔下一輛計程車,趕往最近的醫院。
坐在后座上的周止諾覺得渾身發冷,腦門上卻全是虛汗。陸坤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她身上,不停安慰道:「一一,別害怕,有我呢,咱們馬上就到醫院。」
周止諾原本不是嬌氣的人,一個人生活習慣了,遇到頭疼腦熱的小病不至於自哀自憐。可是這病來得太突然,更可怕的是,它搞砸了她期待已久的跟陸坤的「約會」。分開三年,他終於再次和她一起吃火鍋,她卻把他特意為她點的菜和水果吐了個乾乾淨淨,還讓他看到她狼狽不堪的鬼樣子。不用問,剛才吐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睫毛膏肯定又暈開了,她現在一定有一雙醜死了的熊貓眼,還有一張殭屍似的鬼臉。頭髮肯定也散亂了,披頭散髮跟上了年紀的婦女一樣。老天為什麼這樣戲弄她呀,是決意不給她第二次機會了嗎?
周止諾越想越委屈。陸坤不停地用大衣把她裹緊,還用手抹去她腦門上的虛汗。他的手總是特別溫暖,摸在她額前的時候舒服極了。他離她那麼近,溫柔的聲音就響在她的耳邊:「一一, 別怕,有我呢,別怕。」
她不怕生病,不怕衰老,不怕變醜,唯獨害怕失去他。她居然決然地離開他那麼久。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她最最害怕的是他總有辦法抵禦嚴寒,給予她溫暖。
終於到了醫院,陸坤快速下車,小心翼翼把周止諾扶下車,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
「不用抱我,我自己能走。」周止諾倔強地掙扎,陸坤只是悶聲悶氣地說了句:「別動。」像是一個不容違抗的命令。周止諾就真的不動了,任由他抱著,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奔赴急診室。別人一定都在感慨,這個不幸的女人八成是得了什麼要命的大病,才把那男人急成這樣。周止諾像貓一樣往陸坤的懷裡縮了縮,緊緊環住他的脖子,臉剛好貼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呼吸很急促,心跳得格外快。她的頭頂時不時可以碰到他的下巴,某個瞬間,她甚至希望通往急診室的路長得走不完,那樣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一直縮在陸坤的懷裡了。想到這裡,她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下來。陸坤以為她是胃痛難忍,一邊狂奔,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安慰她:「一一,別怕,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別哭。」
這世界上再沒有比前男友的一句「別哭」更強大的催淚劑了。如果你愛過並失去過,就知道這句話有多嚴重。
終於把周止諾送到急診醫生的面前,陸坤已經跑得滿頭大汗。周止諾的樣子也很狼狽,髮辮紛飛,睫毛膏暈開,還要強忍住胃裡面時不時冒上來的酸水。醫生看了看不斷忍住乾嘔的周止諾,又斜眼看了看兵荒馬亂的陸坤,悠悠地問了一句:「你是他男朋友?」
「是。」
「不是。」
陸坤的肯定壓倒了周止諾的否定。醫生疑惑地看了他倆一眼,神秘地笑了一下,開始問之前發病的情況,然後丟給周止諾一隻小小的塑料的杯子,說:「去做個尿檢。」
周止諾覺得莫名其妙,暈乎乎伸手去拿那個小杯子,嘴裡還問:「這是查什麼?」
「早孕!」
醫生說得輕描淡寫,卻把周止諾和陸坤都嚇了一跳。他們終於明白剛才那個「男朋友」的問題從何而來,原來醫院的醫生習慣性地將所有女性的腹部不適和噁心乾嘔都做早孕處理。周止諾伸在半路的手立馬縮回來,急忙申辯著:「我不用做這個檢查,我不可能懷孕的!」
醫生好像發現了外星生物似的,上上下下把周止諾打量了一遍。陸坤也覺得尷尬,眼睛看哪裡都覺得不自在。周止諾意識到自己的表達不恰當,趕緊換了一個說法:「他不是我男朋友,我現在沒男朋友,所以沒必要做這個檢查。」
醫生有些不耐煩地說:「例行檢查!」
「明明不可能的事情,我為什麼要做這種檢查?」周止諾顧不上身體不適,大聲嚷嚷著。
那醫生好像很不耐煩似的,又在一張單子上刷刷寫了幾筆,然後給她另外一個杯子,說:「再查個大便!」
「你是不是有病啊?」周止諾倔脾氣上來。
「現在有病的是你好吧?如果排除早孕,你的症狀就像腸道疾病,不查小便就查大便,隨你!不想查就讓讓,後面還有人排隊呢。」醫生的脾氣也來了。
周止諾還想抗議,陸坤一把拉住她,另一隻手拿了那兩個小杯子,拖著她往外走,嘴上勸著:「聽話,好好檢查,萬一有什麼嚴重的病,千萬別耽誤了。」
「哪兒會有什麼嚴重的病!我才不要查。」剛才的難受程度好像有所減輕,周止諾扭著身子想掙脫陸坤。她才不要查什麼大小便,她長這麼大還沒做過這麼尷尬的檢查呢。
「不許使小性子!」陸坤牢牢抓住她,往洗手間的方向拖。
「我尿不出來,拉不出來!」周止諾到了洗手間門口還在耍賴。進出洗手間的病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這兩個人。陸坤有點兒窘,又把她往女廁的方向推,催促著:「快去快去,剛才病得那麼厲害,要嚇死我了。」
「那你怎麼不死啊。」周止諾小聲嘟囔一句,偷偷看陸坤一眼。
他沒再說話,沉著臉,皺著眉頭,把兩隻小塑料杯子地給她。
周止諾知道陸坤是真著急了。他著急的時候不會大喊大叫,而是聲音變小;聲音越小,說明他脾氣越大;如果他沉默了,事情就很嚴重了。她不再使小性子,極不情願地接過那兩隻小塑料杯子,一厘米一厘米往洗手間移動。移了不到半米,又大步走回來,小聲跟陸坤嘀咕:「這事兒相當不靠譜啊,小便也就算了,大便怎麼……」
陸坤也愣了一下。周止諾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來。陸坤沒有笑,想了一會兒,低頭在包里找出一包紙巾塞給她,小聲說:「看病要緊,將就將就吧。要不,我陪你進去,幫你接著?」
「真噁心!去你的!」周止諾又害羞又想笑,表情怪異地大叫了一聲,引得遠處的幾個護士和病人看過來。
陸坤再次催她:「別鬧了,快去吧,看病要緊。我就在這兒等你,有事叫我。」
周止諾平生沒有這麼尷尬過,卻又覺得無比溫暖。她終於理解了《非誠勿擾2》里,葛優為什麼要裝成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來跟舒淇試婚。戀愛是小清新,婚姻是重口味,兩個人真的在一起過日子,面對的生活不可能完全是詩情畫意的,吃喝拉撒放屁打嗝都能坦然應對才行——啊,等等!周止諾狠狠在自己的頭頂拍了一巴掌,想什麼呢,陸坤不是老公啊,連男友都不是,僅僅是前男友!還有比第一次跟前男友約會吃飯就跑到醫院來拉大便更詭異的事情嗎?
這個冰冷的現實將她之前捕捉到的那點兒溫暖全部驅散,她蹲在開著窗子的冷颼颼的北風直往裡吹的醫院洗手間裡,恨不得直接掉進茅坑死掉算了。
如果說採集大小便的過程讓周止諾一輩子都不想再回憶,那麼,將大小便帶回去給醫生化驗這件事則是她一輩子都不願經歷的。
手拿大小便的周止諾死也不肯親自把它們交給急診室裡面的男醫生。陸坤拗不過她,讓她在走廊的座位上等,自己拿著兩個「滿載而歸」的塑料杯子進去。只幾秒鐘的工夫,幾乎整條走廊的人都聽到了急診醫生在裡面歇斯底里地咆哮:「樣本!樣本你懂嗎?一點點就夠了!誰讓你拉這麼多拿進來的!」
雖然周止諾很替陸坤委屈,雖然她的胃還是很痛,可是她實在抑制不住,在座位上咯咯咯咯笑得縮成一團。
陸坤擎著兩隻滿滿的杯子灰頭土臉地開門出來,看著周止諾的樣子,很想說「你別笑了」,話還沒出口,自己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樣本」被送去化驗,結果要第二天才能出來。醫生初步判斷周止諾得的是急性腸炎,平時又有些營養不良、勞累過度,就給她開了點兒緩解胃酸胃痛的藥,還給她開了兩天的藥水,主要是消炎藥以及補充能量的葡萄糖。周止諾的狀況比吃飯那會兒好了很多,已經不再嘔吐。她不想輸液,覺得一個人淒悽慘慘地在醫院裡輸液到半夜是件生不如死的事,她寧願回家接著吐。陸坤瞪了她一眼,聲音低沉地說:「誰說你一個人在這兒輸液?」
拿了單子去取藥的時候,周止諾意外地看見了一個人。她低著頭慢慢騰騰地往門口的方向走,腳步顯得很沉重。
周止諾有些不敢相信,輕聲叫了一聲:「徐嫣?」
徐嫣像是受到驚嚇似的,猛地一抬頭,然後四下尋找,看到周止諾的時候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好半天才答應了一聲:「哦,周姐姐。」
「你怎麼來了?病了,還是有親戚朋友病了?」周止諾走上前去關切地問。
「沒,沒有。」徐嫣支支吾吾,然後又改口,「是,有個朋友病了,嗯,住院,我來看看。」
「住院部不是在那邊嗎?」周止諾朝著大門的東邊指了指。
「哦,是,我走錯了。」徐嫣的表情極不自然,眼珠轉了好幾下才想到轉移話題。「周姐姐,你怎麼在醫院?病了?」
「有點小病,沒事。」周止諾還想追問徐嫣,徐嫣卻搶先說:「你好好養病,我先走了。」說完就大步流星地朝大門走去。
「這小孩,一定有事瞞著我。」
「先照顧好你自己吧,走,去拿藥,輸液。」
陸坤的手有意無意地拍在了周止諾的後背上,她情不自禁地直了直腰,一秒鐘之內就把徐嫣的事兒丟到九霄雲外。她甚至開始慶幸這場意外到來的病痛,要不是它,恐怕她再也感受不到陸坤的懷抱和溫度了。
還好是晚上,輸液的人不算太多。周止諾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呆呆地看著護士在自己的手背上擦酒精、扎針頭、貼膠布,然後把輸液導管上的小夾子調得不松不緊。一切都弄好了,護士交代一句「這瓶輸完了叫我」就離開了,剩下陸坤坐在周止諾身邊的凳子上。
病房裡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說話。周止諾很想跟陸坤講話,又不知道從哪裡說起比較好。她糾結半天,咕噥著說了一句:「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兒可以的。」
「一個人輸液多不方便。反正我沒事,我陪你。」
「要不要跟你女朋友說一聲?」
「你冷不冷?」陸坤不回答,反問她。
「不冷,就是輸液的這隻手覺得涼。」
陸坤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後把毯子拉了拉,輕輕蓋上手背。
「藥水是涼的,手肯定涼。」他停了停,又說,「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你去哪兒啊?」
「我去買瓶水,馬上回來。」
周止諾看著陸坤離開,一種傷感交織著甜蜜的複雜感情在心頭翻滾著。胃不痛了,噁心的感覺也沒有了,她好像完全沒有生過病一樣,只是靜靜在這裡等著陸坤的歸來。她甚至有一種幻覺,過去的三年時光只是她一不小心通過蟲洞闖進了一個與時光平行的異度空間,誤入了一個沒有陸坤的世界,那完全都是虛幻的。現在,她又回來了,接上了從前的日子,而陸坤完全不知道她曾經離開過。一切都可以照舊,他們繼續打打鬧鬧、哭哭笑笑,過著快樂簡單的日子,像兩隻恩愛的老鼠一樣在狹小的天地里深情相擁……
「這樣就好了。」
不知不覺,陸坤已經回來了。他手裡多了一個礦泉水瓶子,瓶子外面裹著毛巾。他把瓶子墊到周止諾的手心下面,一股暖流迅速從手心傳遞到周止諾的心裡。
「這個簡易暖水袋不錯吧?」
「真有你的,這種辦法也想得出來!」周止諾終於知道,陸坤出去買了瓶水,然後把水倒掉,灌了熱水。又怕燙到她,另買了一條毛巾裹著瓶子,這樣來給她的手取暖。
「這辦法還是我同事告訴我的。有一回我們去外地出差,那地方很偏僻,工地周邊也沒有商店,住的地方又冷。我沒有暖水袋,他們就教我用水瓶灌上熱水放被窩裡,還挺管用的。」
「以後要是冬天出差,帶一個暖水袋。」
「好。」
「我拍個照留念,嘿嘿。」周止諾掏出手機,把輸液的手和手下的「暖水袋」拍了張特寫,發到了微信朋友圈。
陸坤看著她傻笑的樣子,忍不住笑說:「剛才的狼狽樣子怎麼不拍下來呢?對了,還有樣本。」
「去你的!」周止諾恨不得拿手機砸他,「警告你,敢把我的糗事說出去,有你好看!」
「我可沒你那麼閒,什麼事兒都曬朋友圈。」
「對了,」周止諾像是想起了什麼,「我教你玩微信吧,你上次不是說沒開通微信嗎?」
「好啊,」陸坤掏出手機,「周老師,請多指教。」
「學會了,方便你『打飛機』。」周止諾忍著笑,一語雙關地說。
陸坤知道她臉上那抹壞笑的含義,也笑起來,把凳子拉近一點兒,手機遞到周止諾的跟前,嘆口氣說:「這年頭,拜騰訊所賜,姑娘們都能在公眾場合打飛機了呢。」
「喂喂喂,看不出來,你變壞了!」周止諾伸手在陸坤的腦門兒戳了一下。
輸液結束時已經十一點多,周止諾的臉色好了很多,陸坤掌握了微信的使用方法,還成功地把自己和周止諾的「飛機大戰」成績都打到了各自朋友圈的第一名。周止諾小小得意了一把,把成績截圖發到朋友圈,好一陣炫耀。戴安評論了一句:「看來今晚跟男神的重逢很不錯嘛,六七十萬的水平一下子就飆升到兩百三十萬。可是,怎麼守著男神還打飛機呢?」周止諾壞笑著回復她:「你見『作者』見得怎麼樣?是『切諾基』嗎?」戴安沒再回復。
「你現在住哪裡?我送你回家。」陸坤照顧她穿好衣服,出了醫院的大門。
「太晚了,你明天還要上班,先回家休息吧。我已經沒事了,你看,我又變回女金剛了!」周止諾嘻嘻哈哈地笑著,還舉起兩隻手做了個金剛的造型。
「不想告訴我地址?」陸坤沒笑。周止諾的笑容也漸漸消失,有點尷尬地說:「怎麼會呢?你不是說前段時間一直很忙嗎,今天好不容易閒下來了,還陪我在醫院待這麼久。我想讓你早點回家休息。」
「我不累。」陸坤說著就抬手叫了輛計程車,「走吧,我送你。」
一個晚上都和他在一起,還經歷了那麼多「驚心動魄」的事,現在還要他送回家,周止諾坐在計程車里,心裡非常有滿足感。她低著頭擺弄手背上的創可貼,剛才針頭扎過的地方滲出一點點血跡。車裡播放著交通廣播,剛好講到新車的保養,周止諾忽然想到陸坤的新奧迪,不禁問了一句:「你今天沒開車?」
「什麼車?」陸坤一愣。
「上次你不是和甄誠一起買車嗎?奧迪?」
「哦,」陸坤明白了,「我哪兒買得起啊,那是甄誠替他爸爸挑的。」
「你這個女婿不錯嘛,已經開始幫岳父選車了。」周止諾說這話的時候並不看他,只低著頭擺弄手背上的創可貼。
「你別老弄它了,粘得好好的,萬一掉了還得重新粘一個,針孔沾了水不好。」陸坤沒接她的話,抬手拉了一下她的手。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只剩交通廣播的兩個主持人興高采烈地談論一款剛上市的新車。直到司機問了一句:「是這個小區嗎?」周止諾才意識到,到家了。
分手之後,周止諾離開了與陸坤合住的小筒子樓,自己租了這個房子。她故意切斷跟他的所有聯繫,還叮囑身邊幾個他認識的朋友不許向陸坤透露她的消息。三年過去了,沒想到他會有機會來這裡。可惜她沒有勇氣開玩笑喊他「護花使者」,雖然他真的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充當了這樣的角色。
「家裡很亂,你不許笑話我。」周止諾搶著開門,然後衝進去,手忙腳亂地把玄關處亂扔的鞋子、襪子、圍巾和包胡亂規整了一下。
「別藏了,又不是沒領教過你的收納本領。」陸坤無奈地笑。
周止諾手裡正捏著一條絲巾想把它丟進壁櫥里,聽他這麼說,乾脆就不再花心思,隨手又把它放回剛才的位置。
「反正我就是個邋遢鬼,你又不是嫌棄了一天兩天了。」
「我可沒嫌棄過,只是建議你稍微有點兒條理。」
「那還不是嫌棄?!」
「是建議!」
「是嫌棄!」
「是……」陸坤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然後嘆了口氣,「算了,你還生病呢,省著點兒力氣吧,等病好了再跟我吵架。」
「我才沒和你吵架呢。」周止諾的話音未落,肚子裡「咕嚕」一聲。她的房子緊挨著三環,外面車來車往,挺吵鬧的。可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兩個人都聽到了她肚子裡的聲音,然後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餓了吧?晚上吃的東西吐的吐,拉的拉,都沒了。」
「討厭!你怎麼那麼噁心啊!」周止諾被氣得笑起來。
「有吃的嗎?要不要我去幫你買點?」
「我想吃炸雞排。」
「胡說八道。醫生不是說你腸胃不好嘛,剛生了病,不許吃那麼油膩的東西。我給你煮點粥吧。家裡有米嗎?」陸坤說著,脫了外套,往廚房走去。廚房很小,沒什麼煙火氣,一看就知道主人不怎麼開火。他一邊洗手一邊埋怨周止諾:「這麼大了,還是沒學會照顧自己。工作不忙的話下班回家做飯吃吧,乾淨,還有營養。」
「之前室友在的時候我們是一起做飯吃的,後來她出去跟男友合住了,就剩我一個人。我把房子整租下來,想把另一間轉租出去。來過好幾個看房子的,不是嫌房子不好就是嫌房租高,或者有想租的,我覺得人不太好,沒同意。我自己住,沒什麼心情做飯。」
「淨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難怪腸胃不好。」陸坤拉開灶台旁邊的一個小柜子,裡面裝著周止諾囤積的大量方便麵、方便米粉、方便米飯。「以前就跟你說過很多次,燒點兒水加點兒青菜進去煮麵條的時間不會比泡方便麵多多少,你呀,就是不聽話。」
周止諾這次沒有還嘴,而是微微皺了眉頭,一隻手抵住胃。
「怎麼了,胃又疼了?」陸坤立刻緊張起來。
「我去喝點兒熱水。」周止諾彎著腰慢慢朝飲水機走過去,走著走著一陣噁心,俯身又嘔了一口水出來。陸坤頓時嚇壞了,趕緊衝過去問她:「是不是又難受了?你進屋休息,我幫你倒水。」他把周止諾扶到房間裡,照顧她躺下,然後倒了杯熱水放到她床頭的小桌上。
「剛才輸完液好好的,怎麼這麼快就反覆了?難受嗎?要不要我打120?」
「不用。我又不是燈草做的,沒那麼容易就散架。」周止諾嘴硬,身子卻軟。頭陷進軟軟的枕頭裡,整個人好像落入了一個無比蓬鬆的大棉花團,並加速度嗖嗖地往下墜。「這下好了,我終於能請病假了,我都三年沒請過病假了。」
「快躺好。」陸坤摸了摸周止諾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不燙,不發燒。我去給你煮點粥,吃點東西可能會好,就算再吐也有得吐,你現在吐的都是消化液,太傷腸胃了。」
陸坤在廚房裡忙活,周止諾頭暈暈的,聽到不遠處鍋碗的動靜,知道有個人在細心地照顧自己,覺得很踏實。臥室的燈關著,廚房的燈亮著,她從暗處看著亮處,偶爾會有陸坤的影子閃過,那感覺很奇妙,就像是隔著毛玻璃在看一個很美好的幻覺——明明那麼近,卻無法靠近。
她閉上眼睛,恍惚看見從前的陸坤,他站在筒子樓狹窄的走廊里,用簡易的小煤氣灶炒菜。那是夏天,筒子樓里又悶又熱,但是由於空間有限,大家都在家門口的走廊里用小煤氣灶做飯。為了省錢,陸坤和周止諾都是頭天晚上做出第二天中午的飯菜,打包帶去單位吃。周止諾炒菜的手藝一直限於炒雞蛋、蒸雞蛋、煮雞蛋和蛋炒飯,只要陸坤不出差,飯菜基本是他做。他最拿手的菜是五花肉燜扁豆,每次帶這道菜上班,周止諾都要多帶一份米飯。她最喜歡看陸坤做這道菜時的樣子,穿著松松垮垮的大背心和運動短褲,趿拉著拖鞋,左手夾著一支煙,時不時吸一口,然後慢慢吐出煙,右手掀開鍋蓋,眯著眼睛待水氣散盡之後看扁豆熟了沒有。周止諾就像圍著灶台轉的小貓一樣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仰頭看著他,也看著鍋,恨不得把他和扁豆一起吃下去。
「飯好了,饞貓,可以吃了。」他總是這麼說,然後兩根指頭挑起她的下巴,挑逗地說句:「妞兒,給爺叫聲好聽的!」周止諾就乖乖喊一句:「老公!」他會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然後輕輕在她額頭親一下,假意嘆口氣說:「要是沒有我,你還不得餓死!」
「粥好了,可以吃了。一一,醒醒。」
周止諾在一個無比真實的夢中醒過來,睜開眼睛,看到陸坤正端著碗坐在她床邊。
「睡著了?感覺好點沒有?我給你煮了小米粥,正好你冰箱裡還有榨菜,起來吃一點吧。」他把粥碗和盛榨菜的小碟子放到一旁的小桌上,扶周止諾坐起來,在她後背放好靠墊。
「我剛才好像做夢了,夢見你給我做五花肉燜扁豆。」
「那個容易啊,明天去醫院拿了化驗結果回來,我去買肉和扁豆,給你做。」
「真的?一言為定?」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周止諾捧著粥碗,小米的香氣撲面而來。
「真難得,你這亂糟糟的窩裡還有小米!」
「上個月我媽來了,給我買了一大堆東西,小米也是她買的。」
「家裡都好吧?」
「挺好的。」周止諾原本還想說「我媽問過你」,後來又覺得不妥,把話咽了回去。她一口氣喝了半碗粥,覺得有了力氣。看了看時間,已經凌晨一點多了。她問:「你現在住哪裡?」
「租房。」
「哦。還沒買房子嗎?」
「買了。通過合作的房地產公司的熟人,用內部價買的,要不哪裡買得起啊。現在裝修得差不多了,過段日子可以搬進去了。」
「真好,這樣就定下來了,租房子總有漂著的感覺。」
「也不一定,」陸坤看著周止諾,抬手理了理她額前亂糟糟的碎發,「以前我們在筒子樓住,挺像個家的,我沒覺得漂著。有時候,我還挺想念我們用電飯鍋煮的那個小火鍋的。」
「我也是。」兩顆眼淚掉在粥碗裡,周止諾再也喝不下去了。
「傻瓜,哭什麼。」陸坤接過粥碗,拿過一旁的紙巾盒遞給她,「別胡思亂想。你現在生病呢,情緒低落,好好睡一覺,明天我陪你去醫院輸液,順便拿化驗結果。等病好了,你就不至於這麼多愁善感了。」
「呵呵,你說得對。」周止諾擦掉眼淚,「你要是不著急回家,今晚就睡這兒吧。我還有被子和毯子,你可以在那間空屋睡。」
「好。你這個樣子,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你先睡,我把廚房收拾一下。」
「我幫你找被子。」周止諾硬撐著要下床。
「不用,」陸坤連忙攔著,「我知道在哪兒。」陸坤看著她吃驚的樣子,笑了出來,「你剛進門的時候往壁櫥里藏衣服,我看到裡面的被子了。」
「嗚呼!真是丟臉到家了!」周止諾雙手捂臉。
「睡吧。」陸坤收了粥碗和鹹菜,轉身去了廚房。
周止諾躺回被窩裡,看著廚房的燈光,聽到洗碗和刷鍋的聲音。很快,水聲沒了,陸坤好像是在打電話。他嗯了幾聲,最後說了一句:「那你幫我請個假吧,我實在走不開。」然後,周止諾聽到他打開了廚房的窗子,緊接著,隱隱的,有香菸的味道傳過來。他以前也是這樣,吃完飯,收拾好碗筷,抽一支煙,稍作休息,就在家裡加班,或者看各種證書考試的複習資料。她緊緊閉上眼睛,把臉埋進被子裡。
沒過一會兒,陸坤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輕聲問:「一一,睡了嗎?」周止諾縮在被子裡沒出聲。他嘆了口氣,小聲嘀咕了一句,「還是愛蒙著臉睡。」然後躡手躡腳地走過來,把被子掀開一點點,在下巴處幫她掖得嚴嚴實實。他停了停,像是思考了一下,終於慢慢俯下身,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然後關了燈,關上門,去了另一個房間。周止諾再次用被子蒙上臉,放心地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