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不知道巴黎有沒有負心人

  馬天越好像對相親這件事有很高的熱情，並且顯示出了十足的誠意，因為他把相親地點約在了自己的「等你」咖啡館裡。戴安打趣他說：「你就不怕遇到花痴纏著你不放，每天跑到你店裡一哭二鬧三上吊地黏著你？」馬天越笑說：「反正已經有一個了，也不在乎多幾個。」戴安杏眼圓睜，在他後背上狠狠打了一記「天馬流星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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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天越坐在店裡的落地窗旁，桌上有一盞復古的小檯燈，用五顏六色的玻璃塊拼貼而成。那是戴安以前送給他的禮物。這一次，他把這盞燈當成了跟相親對象接頭的「暗號」。戴安早就被他的混帳行徑磨得沒了脾氣，就等著看他在相親中遇到什麼極品。她選了跟馬天越那張小桌離得不遠的角落裡的桌子，獨自點了杯拿鐵，要了一小塊店裡特製的朗姆酒蛋糕，手裡捧了本新上市的攝影畫冊，她笑眯眯地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看看馬天越。馬天越約見的第一個相親對象是編教材的女編輯，據說是教育學碩士，而且與他一樣是山東人。

  女編輯很守時，按照約定時間到了馬天越的店裡，徑直走到他桌子前。戴安藏在攝影畫冊後面細細打量她。中規中矩的黑色羽絨服，牛仔褲，黑皮鞋，清湯掛麵的黑色長直發，戴著黑框眼鏡，好像沒化妝。第一印象沒什麼不妥，卻也沒瞧出什麼出眾的地方。這是女人的通病，眼看著自己成為前任的前任，總想看到自己的下一任是什麼貨色，若是比自己強，總要挑出她些許不是；若是不如自己，就要恨前任怎麼也得找個不輸給自己的。戴安雖然聰明又嫵媚，卻逃不出這種小心眼兒的模式，她看到那女編輯的第一眼就在心裡替馬天越給出了差評。

  「跟這種木頭木腦的女研究生在一起，還不如打光棍逍遙自在。」想到這裡，戴安偷偷笑了起來。她躲在畫冊後面偷偷沖馬天越擠眼睛，她分明看到馬天越沖她皺了皺眉，努了努嘴，表情天真頑劣，無辜呆萌，引得戴安直想躥上去咬他兩口。

  女碩士坐在馬天越對面。因為剛好是午飯時間，馬天越特意請她吃了店裡的酥炸帶骨牛排，配的是紅酒。由於坐得遠，酒瓶的標籤又朝向馬天越一邊，戴安看不清那酒的年份，但是她相信，馬天越這個實心傻子肯定用私家珍藏的好酒來款待渾身充滿未知數的女編輯。想到這裡，戴安不服氣地狠狠咬了兩口面前的小蛋糕。

  聽不清他們說什麼，戴安只好眼巴巴看著他們的動作和表情。女碩士脫了羽絨服，裡面穿著咖啡色的高領毛衣，很拘謹地使用刀叉切牛排。她不停地扶眼鏡，不斷地使勁兒點頭，好像很贊同馬天越的樣子。大概是馬天越問她是否不習慣吃牛排，要不要換成米飯套餐什麼的，她非常用力地搖頭，手裡的刀子和叉子好像隨時都會飛出去似的。

  牛排和紅酒顯然沒有讓這次約見更浪漫些，戴安一直盯著馬天越的臉，雖然他由始至終都笑得彬彬有禮，但是那笑容禮貌得過了頭，一看就知道女碩士再沒有被第二次約見的機會。

  果然，飯後，女碩士先一步起身，馬天越連外套都沒有穿，把她送上了門口的計程車。他一轉身回店，發現戴安坐在他剛才相親的位置上，晃蕩著桌子上的紅酒搖頭嘆息。

  「馬天越，你個敗家子兒，開酒都不看人的嗎？二十年的佳釀，就這麼開了給一個木頭喝，真是虧大發了。」她毫不客氣地就著馬天越的杯子喝了一小口，修長的脖子揚得高高的，表情陶醉地說，「出師不利，是不是很受挫呀？」

  馬天越坐在女碩士剛才坐的位置上，無奈地笑了笑，端起女碩士用過的酒杯，隔著杯子看了看戴安，放下酒杯說：「好吧，我承認，是有點兒泄氣。看資料跟看人真是完全不同的感覺。從資料上看，籍貫合適，年齡合適，教育程度合適，身高體重合適，長相合適，工作合適，總之一切都合適。可是一見面，一說話，竟然完全沒感覺。」

  「謝謝你！」戴安將手裡的酒杯湊過去碰了一下馬天越面前的酒杯，「你以為這是合併同類項呢，符合條件就往一起放？還是那句話，你找不到比我戴安更讓你心動的女生了！」

  馬天越的臉上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你這結論也下得太早了吧，這剛剛第一個，俗話說：『頭三出，沒好戲』。這個沒搞出什麼奇葩事件我已經謝天謝地了。說不定下一個會好些。」

  「馬叔叔，你是真的變樂觀了呢。」戴安笑靨如花，「那我就等著看好戲，看你今天究竟能遇到什麼奇葩。」

  馬天越不再跟她鬥嘴，笑著搖了搖頭，拿出叔叔的腔調說：「剛才淨顧著偷窺我相親，都沒好好吃飯吧？要不要給你來份牛排？我店裡這牛排真不錯呢。」

  「我才不要。我減肥！」

  「瘦得跟只猴子似的，減什麼肥！」

  馬天越一邊說，一邊起身去了廚房。戴安沒有跟過去，就坐在位置上，兩隻手肘都放在桌子上，下巴往手臂上一放，一隻手伸出去拉那盞小檯燈的燈繩。由於是復古設計，檯燈的開關做成了老式的金屬鏈。啪嗒拉一下，燈開了。啪嗒再拉一下，燈滅了。窗外冬天午間的陽光正好，隔著落地玻璃窗灑進來，襯得檯燈的燈光並不十分明亮。但是戴安一直反覆地開關那盞燈，看著彩色玻璃燈罩裡面的燈泡點亮又熄滅，就像她心裡對馬天越的那團愛意，一次次被他撲滅，又一次次被他點亮。

  過了好一會兒，隨著一陣香味飄來，馬天越端著一個漂亮的白瓷盤子從小廚房轉出來，酥炸小牛排擺到了戴安的鼻子前面。

  「聽話，好好吃飯，嘗嘗我馬總的手藝！」

  戴安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能讓她一輩子吃到馬天越做的飯，她寧願用美麗的容貌和窈窕的身段去交換。

  一個小時後，馬天越的第二個相親對象到了。

  這個女孩一出場，戴安就在攝影畫冊後面使勁兒皺起了眉頭。她沖馬天越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怎麼招惹這樣的貨色」，而馬天越也分明做出了一臉「我也沒想到是這樣的」表情。這一切，都源自那女孩的裝扮。

  她身材倒是不錯，一雙細長的腿穿了黑色的緊身褲配了過膝的高筒皮靴，上身穿件明黃色的短款羽絨服，背了粉色的雙肩包。如果這還不算雷人的話，她那兩條高高紮起來的分在左右的長辮子以及上面明黃色的緞帶，足以把她推向「雷神」的位置了。馬天越是在相親網站上約了Lady Gaga嗎？還是他找了人來玩美少女戰士的cosplay？戴安看著相親對象的裝扮，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沒忍住，在攝影畫冊後面呵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與之前拘謹呆板的女碩士不同，扎著兩條小辮子的「美少女戰士」十分活躍，進門之後大大方方地卸下雙肩包脫了羽絨服就坐到馬天越對面，自來熟地喊：「偶像，真的是你嗎？我簡直不敢相信！你真人可比照片帥多啦，身材也好，你現在還健身嗎？」

  馬天越被問得一愣，不自覺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和肚子。咖啡館裡暖氣很足，他只穿了一件菸灰色的修身休閒襯衣，說不上玉樹臨風，跟那些到了三十歲就開始長大肚腩的男人比起來，倒也算苗條。他笑了笑，還沒來得及開口，「美少女戰士」又連珠炮似的發問：「你真的是微博上那個馬天越？你最近要出書了是嗎？你條件這麼好，也要出來相親？」

  馬天越不知道回答哪一個問題好，只好笑笑說：「出書的事是一個好朋友幫忙聯繫的，水平有限，寫得不好，以後書出來，你要多捧場啊。」

  「不用謙虛，我相信你，一定寫得好！」「美少女戰士」把兩隻手肘都放在桌子上，兩隻手托著下巴，做出很萌的表情，繼續向馬天越發問。「你真的做過特種兵？」

  「準確說，是偵察兵。」

  「那也很厲害啦！我特喜歡看特種兵的電視劇，《士兵突擊》和《我是特種兵》我都喜歡，我做夢都想嫁給特種兵。」

  「我現在不是了。我早就退伍了。」

  「那也不要緊啊。反正你曾經是！」「美少女戰士」依舊兩隻手托著腮，故作天真地眨著大眼睛，「你能給我講講點射嗎？」

  「點射？」馬天越一下子被問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問他軍事知識。他笑得很無奈，不禁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戴安。戴安正好整以暇地在攝影畫冊後面看這齣「好戲」，一副落井下石的嘴臉。馬天越心裡默念「自作孽不可活」，然後回答對方的問話：「我幫你百度一下吧，它比我解釋得好。」他假意低頭在手機上搜索「點射」，給戴安發了一條簡訊：「奇葩出場了。」

  「活該！」戴安的回覆瞬間就到了。

  馬天越認認真真講解了點射的意思，「美少女戰士」還不滿意，繼續問：「你能給我講講咱們國家的軍隊編制嗎？連是由排組成的，排是由班組成的，那一個班由幾個人組成呢？」

  這個女孩的聲音大而尖，而咖啡館本身又不大，所以她這一連串的問題顯得十分刺耳，不光戴安聽得清清楚楚，連吧檯的服務生以及坐在另外兩張桌子旁邊的客人也都聽見了，都好奇地朝這邊張望。馬天越無地自容了好一陣兒，壓低了聲音說：「這個，我不太方便說，如果你感興趣，可以去軍事論壇里看看帖子，很多軍迷比我清楚。」

  「哦，我明白了！」女孩恍然大悟一般，「你是怕泄露軍事秘密！」

  「就算是吧。」馬天越抬手撫了一下額角。

  「那我們換個話題吧。說說我。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現在是自由職業者，平時就在家寫寫稿子什麼的，也喜歡美食。」

  「是嗎？那不錯呀，我有好朋友就在出版社工作，要不要我介紹你出書？」馬天越強打精神。

  「我不稀罕出書。我就想嫁人，每天在家裡看電影，吃零食。」「美少女戰士」臉上掛著憧憬的笑容，甜蜜地對馬天越說，「想像一下，那畫面多美呀，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照在實木地板上。地板上擺滿我喜歡的零食、雜誌、影碟，廚房的鍋里還煲著湯，咕嘟嘟冒著熱氣。最好還有一條大狗，時不時在我腳邊蹭一蹭。」

  「是挺好。」馬天越笑，「這畫面是挺美，可是，跟你老公沒啥關係呀。」

  「我老公當然是在外面賺錢啦！他整天在家看電影吃零食，誰養我呀！」

  「哦，原來是這樣。」馬天越配合地狠命點頭，「那孩子呢？誰帶孩子？」

  「這個我倒是沒想過。讓保姆帶吧。總不能我帶呀，我還是孩子呢！」

  「好吧，祝你茁壯成長。」

  戴安發誓，她真的沒有刻意去聽「美少女戰士」講話，可她的聲音實在太大了，大到你想不聽都不行。她實在想不通，馬天越相親約人都不挑一下的嗎？難道在網上看看照片順眼就約出來見面？如果說上一個女碩士僅僅是因為有些呆而不能給人產生心動的感覺，那麼這個沒腦子的女孩簡直是一張嘴就讓人產生抽她的衝動。戴安跟馬天越混了這麼久，太了解他了，部隊是他的根，他最討厭別人把偶像劇里的特種兵跟真實部隊裡的特種兵混為一談；他最討厭家裡地板上亂糟糟堆滿東西，因為他在部隊養成的習慣就是房間裡必須一切井井有條整齊劃一；他最討厭女人不帶孩子，把孩子丟給保姆而自己每天吃喝玩樂。可以說，這位「美少女戰士」坐下聊了不到半小時，已經把馬天越所有討厭的事情都說了一遍。他們在網上都不事先交流一下嗎？馬天越已經飢不擇食到這種程度了？可是，飢不擇食到這種程度的馬天越都不珍惜她戴安雙手獻上的真心，她戴安豈不是太沒面子了？

  戴安哭笑不得，看到手機進來一條簡訊。馬天越說：「救命！快幫我把這貨弄走！」戴安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正沖她使眼色。戴安剛想起身過去解圍，突然心裡冒出壞水。她抓起手機回復簡訊說：「自己惹的爛攤子自己收拾，除非你當眾向我求婚！」

  簡訊發出去，戴安衝著馬天越壞笑。

  馬天越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眉梢明顯挑了一下，然後往戴安的方向看了看，放下手機，對「美少女戰士」說：「今天就這樣吧，我還有事，不跟你多聊了。有個『鐵血網』，上面有很多特種兵的故事，你可以去看看。」

  「啊？是不是我說錯話了，你不喜歡我？」「美少女戰士」那雙戴了美瞳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眨個不停，馬天越簡直要暈了。

  「不是，不是，是我真的有事。我約了出版社的朋友談事情，時間快到了。」

  「這樣哦，那我們改天再約了。聽說你會烤蛋糕、炸牛排，希望有一天我能吃到你親手做的蛋糕和牛排哦！」

  「呃……好。」

  馬天越哭喪著臉送走明黃色的「美少女戰士」，轉身回到店裡時，看到戴安正坐在他的座位上。她兩隻手把自己的頭髮分到兩邊做小辮子狀，模仿那女孩的語氣，嗲嗲地說：「馬叔叔，人家要看電影吃零食了啦，還要聽你講特種兵的故事了啦！」

  店裡的服務生和其他客人都知道戴安是在搞笑模仿那女孩，都笑起來。馬天越只覺身心疲憊，重重坐在剛才女孩坐過的位置上，無力地說了一句：「受打擊，太受打擊了。」

  「別呀，馬老闆，你可得挺住。按照日程安排，」戴安故意氣他，在手機上翻了翻日程表，「今天還有兩個要見呢。剛好四個，都pass掉，然後讓她們湊一桌麻將，一起吐槽你！」

  「別胡鬧了。」馬天越被她氣樂，疲倦地笑了，「這相親還真難。見面跟網上看到的完全是兩回事。我算是怕了。不見了。」

  「你不能放美女鴿子呀，還有兩個呢。」

  「不見了，不見了。我說臨時有事，取消好了。」馬天越還真沒開玩笑，拿起手機就發了簡訊。有一個女孩好像還很執著，直接打電話來問情況。馬天越說有急事，改天再約，馬天越掛電話後一臉茫然地對戴安說：「心煩，想喝酒了，陪我不？」

  馬天越以為戴安會像以往一樣痛快地說好，沒想到，她呆呆望著窗外，咕噥了一句：「馬天越，要是我去了巴黎，你心煩的時候找誰喝酒呢？」

  馬天越愣了一下，追問：「你說什麼？」

  「我說，」戴安並不看他，只是失神地望著窗外，「我說，要是我去了巴黎，你跟誰一起喝酒呢？都說巴黎沒有摩天輪，不知道巴黎有沒有五糧液，有沒有負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