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愛一個人是技能,愛上一個人是本能
2024-10-06 01:28:39
作者: 張躲躲
「一一,我們分手吧。趁著還沒有把彼此折磨死,分手也許是件好事。」陸坤的聲音真切地在耳邊重現。
曾經有位詩人說,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值得我們一讀再讀。陸坤就是周止諾的那本書里不容或缺的那一頁。她因他而文采斐然,也因他而枯萎凋零。她的青春始於他,終於他。她對很多人說,那些都是太老的故事了,老掉牙了,我全忘了,忘了怎麼開始,也忘了怎麼結束。她這小半輩子說過很多鬼話,大概只有這一句是最騙人最不靠譜的。如果你信了,只能說明你不夠了解她。
一夜沒睡,周止諾兩隻眼睛充滿紅血絲,黑眼圈特別明顯,怎麼遮都遮不住。索性不再理它。她今天不去社裡,而是去會《前任教我學會愛》的作者雷電電。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區別在於,你是否擁有下一個熱吻。」
「一個帥哥,接著一個帥哥,好多好多帥哥,總有一款適合你。」
「文藝男,理工男,極客男,每種類型都試一試,你才能找到真正屬於你的那款真愛。難道這不是愛情的真諦嗎?」
……
這些豪邁的愛情宣言,都出自風華絕代、妙筆生花、氣死林黛玉不讓李清照的暢銷書作家雷電電筆下。
每次提到這個名字,周止諾就像過電似的,渾身打一下哆嗦。可是沒辦法,她已經哆嗦了十年了,還得繼續哆嗦下去——忘了說,雷電電就是高二時把周止諾當情敵、站在學校操場中間當眾向她宣戰的那一位,她的宣戰目標就是周止諾的青梅竹馬宋春宇。那個時候的周止諾是萬萬想不到十年之後會以編輯作者的關係跟她面對面的,若是可以選擇,她寧願這輩子與此類爛人老死不相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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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退十年,莫說周止諾了,誰都想不到雷電電能成為情感類暢銷書作家。算起來,周止諾的同學們在這座城市打拼的非常多,高中同學有多一半都在這裡上大學、工作、結婚生子,在某些方面小有建樹的也不乏其人。雷電電當年在高中里完全沒有顯示出任何寫作天賦,上大學選的專業也是跟文學毫無關聯的公關專業。也許,是公關專業知識為她提供了新的思路?她把人際交往的種種小心眼、小手腕都運用到戀愛婚姻中,零零散散在網站上寫點文字,居然獲得了很高的點擊率,出版的第一本書就有很不錯的銷量。雖然周止諾不喜歡這個高調張揚、霸氣側漏的勾魂女,但是,沒辦法,她的書好賣,她只好動用「老同學」這張牌,硬是把雷電電遊說到了她這裡出版第二本書。高中的時候就有為了一個小白臉當眾翻臉的勇氣,難怪她能寫出「不要讓自卑毀掉一段美好的緣分,遇到你喜歡的人就要果斷下手去爭取」的豪言壯語。
書稿已經敲定,合同早已談妥,但是雷電電一直拖著沒有簽字。周止諾催了幾次,雷電電一直說:「不急,咱們是老同學,我還會跟你毀約不成?」周止諾也就沒再催她。這次她加重了語氣把她正式約出來,一方面是要把這懸而未決的事情落定,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她要假公濟私一次,她必須讓雷電電這種善於歪理邪說的人給自己洗洗腦,不要再去想陸坤,不要再抓著逝去的戀情不放。她不年輕了,但是還不老;她算不得傾國傾城,但是有幾分姿色;她不是白富美,但是她自食其力養活自己;她存款不算太多,但是也小有積蓄。所有這些條件加在一起足夠讓她重新開始新的戀情找一個比陸坤好一百倍一千倍的金龜婿。
與陸坤分手的這一千多個日子裡,周止諾有太多機會開始新戀情。遠了不說,出版社裡那麼多單身理工男,高富帥可能算不上,品貌雙全小康中產的人還是有的。但是周止諾瞧不上,理由是「完全沒感覺」。周止諾的老媽更是沒少替她操心。她和陸坤分手之後,周媽媽一天N個連環奪命call追問,談話內容經歷了如下一番變動:
「陸坤給你打電話了沒有?」
「你不要一門心思只等著人家給你打電話,當初不就是你追求陸坤嗎?」
「你快給陸坤打電話吧,那麼好的男孩子你都不好好把握以後你還想找什麼樣的?」
「我不管你們到底為什麼分手,總之我認定了陸坤這個女婿,你必須把他給我找回來!」
「你們真的分手了?沒有挽回餘地了?那你就再找一個。女孩子耽誤不起。」
「諾諾,那個當醫生的劉阿姨家的兒子你還記得不,小時候劉阿姨給你們兩個一起打針,那小哥哥還給你買棉花糖呢,他剛從美國留學回來,也沒有女朋友,你們見見吧?」
「這個陸坤呀也真是的,挺好一孩子,怎麼說分手就這麼狠心呢?」
「諾諾,你是不是還在等陸坤?媽勸你死了這條心。明天你表哥博士班同學聚會,你跟著一起去,聽說有幾個是麻省理工畢業的呢!現在女孩子找老公不是流行什麼理工男嗎?」
……
周止諾終於忍無可忍,說:「親媽啊,您有點兒節操行不行!」
就這樣,三年多的時光過去,周媽媽從「親陸派」徹底倒戈成了「仇陸派」,與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扮演著「催婚老妖婆」的反面角色,而周止諾呢,在老媽的一遍遍碎碎念聲中,不但沒有忘掉陸坤,相反,還越發懷念陸坤的種種好處,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對準男友的選擇完全就是衝著陸坤的標準去,髮型、服飾、身高、聲音、氣質、愛好、行為舉止,都得是陸坤風格,稍微偏差些她就徹底否決。這還是戴安替她總結出來的。認識到這一點之後,周止諾就斷了「重新來過」的念頭,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人生被陸坤徹底顛覆了。
陸坤。陸坤。陸坤。
這個名字就像一塊泡進濃湯里的麵包,越來越膨脹,越來越沉重,越發讓她喘不過氣來。昨天4S店裡的久別重逢讓她當眾流淚心碎到丟臉,說是「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她萬萬料不到陸坤第一次「迴響」就把她的世界炸了個雞飛狗跳。如果說在此之前的三年時間她還有輕微的幻想陸坤會回來找她複合,那麼,那佳偶天成的一對璧人說說笑笑挑選新車的畫面,就把她那微薄的幻想徹底擊碎了。陸坤早就大踏步往前走,與別人同行了,她卻困在原地,煢煢孑立。口口聲聲不相信諾言的人,恰恰是被那曾經甜蜜的繩索束縛在了時光的舊軌道上,就像五行山下的孫行者,寸步不能移動。
周止諾正在神遊,手機鈴聲嚇了她一大跳。雷電電嗲聲嗲氣地說:「諾諾寶貝,對不起呀,我今天不能去見你了,我臨時有個棘手的case要處理,是大集團的危機公關。你也知道啦,危機公關不等人啦,一秒鐘就損失天文數字。我們以後見面再好好聊哦!」
「別呀,雷同學,說好了今天跟我簽合同的,我們整個第五編輯中心就等著靠你這本暢銷書拿獎金呢。」
「哎呀諾諾寶貝,我還會跟你賴帳不成?合同改天我去找你簽。」
「雷老師,我好想見你啊,我還指望你給我洗腦呢!」
「別急別急,等我忙過這一陣兒我馬上有新書稿要給你,名字我都已經想好了,《遇到你的另一半橘子》。主要內容就是教廣大姐妹們如何找到自己理想中的sole mate(唯一伴侶),那可是專門針對你這種漂亮單身又有知識的白領麗人寫的閨蜜分享秘籍哦!」
「可是我……」
「好啦,我要去忙啦。諾諾寶貝,不用跟我客氣,誰讓我們是老同學呢,以後我的書稿都交給你出版,版稅和起印數什麼的我不跟你爭。我不想靠這個發財,我就是希望廣大姐妹都能享受幸福美好的愛情!我先掛啦,麼麼噠,拜拜!」
「哎——」還沒等周止諾下一句話出口,雷電電那頭已經收線了。
人要是倒霉喝涼水都塞牙,想見雷電電一面居然被放鴿子。周止諾百無聊賴地把手機通訊錄翻了一遍,卻找不到什麼人可以分擔她現在的煩悶和委屈。她把手機丟在一旁,從包包里翻出馬天越那本《我在咖啡館等你》,三心二意地翻著。
馬天越是新近流行起來的「新貴」,他的「等你」咖啡館因為出現在某部熱播電視劇里而意外躥紅,緊接著又開了若干連鎖店,從重慶、昆明到北京、上海,都有不同風格的「等你」。周止諾在微博上試著跟他聯繫了好幾次,想跟他約稿出一本關於開咖啡店的書,都沒成功,卻被戴安聯繫到了。
周止諾此刻就坐在「等你」新開張的一家分店裡,懷舊的基調,文藝的風格,更讓人有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惆悵。老式的古董留聲機放著黑膠唱片,蔡琴的歌小情小調地流出來:「好春再來,春花正開,你怎捨得說再會。我在深閨,望穿秋水,你不要忘了我情深,深如海……」把人的心撩撥得頹然無力。她一邊喝涼了的黑咖啡,一邊翻看馬天越的書稿,煩躁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也許,她和陸坤的緣分就像這杯咖啡,熱的時候芬芳四溢,甘香醇美掩蓋了所有的苦楚,可一旦冷卻下來,所有的苦味都沉澱得清清楚楚,再難下咽了。想到這裡,周止諾雙手捂住了臉,頹然伏在了面前的咖啡桌上。
「一一?」
有人輕聲喚她,嗓音低沉,卻很動聽,就像陸坤。不,不可能,陸坤已經離開她了。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是:「一一,我們分手吧。趁著還沒有把彼此折磨死,分手也許是件好事。」 她能分毫不差地背出他說過的每一個字。
「一一,是你嗎?」又一聲熟悉而親切的呼喚。
周止諾懷疑自己由於嚴重缺乏睡眠產生了幻聽,或者,自己伏在咖啡桌上睡著了?否則,為什麼陸坤的聲音會出現在耳邊?他不是出國了嗎?他不是跟他女朋友在4S店買奧迪嗎?她只覺暈乎乎頭重腳輕,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抬起頭,揉揉酸痛的眼睛。眼前的面孔漸漸清晰,短短的頭髮,挺直的鼻樑,濃重的眉毛,雙眼皮特別寬的眼睛……
啊,真的是陸坤!周止諾幾乎要跳起來。
「陸坤,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約了客戶在這邊談圖紙,你今天不上班嗎?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陸坤顯然是剛剛進咖啡館來,身上還穿著棉服,懷裡抱著大大的一捲圖紙,左肩還挎著一個復古的學院派真皮挎包。難道是時光倒流?周止諾不知道要哭還是要笑,表情扭曲地盯著眼前這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她不再為久別重逢欣喜,也不再為他的新歡而鬱悶,此刻她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那個挎包上面。多少年了,他還背著。那是她送他的。周止諾的專業只要四年畢業,而陸坤需要五年。早一年參加工作的周止諾攢大了半年的工資,偷偷去品牌店裡給陸坤買了那個包,還特意在上面印了他名字的開頭字母:LK。陸坤收到那個包的時候又驚訝又心疼,連連埋怨她「亂花錢」,但是從那天起,那個包就再沒離開過他。他背著它參加招聘會、面試、實習、工作、出差,每當有人誇他包漂亮,他都會驕傲地說:「老婆送的,沒見上面印著嗎,LK,就是『老婆看著你』的意思!」
周止諾呆呆地盯著那個包看,好半天才答了一句:「我約了雷電電談她新書的事兒,這傢伙,放我鴿子了。」
「哦,電門呀。」
陸坤的冷笑話成功地讓周止諾笑出來。「電門」是陸坤那幫男生偷著給雷電電起的綽號,不單單是跟她名字相關,還因為她總喜歡聲調誇張地講話。大學的時候她對宋春宇還不死心,動不動就跑到建築學院的男生宿舍去找宋春宇,「呀」、「嘛」、「啊」這些誇張的語氣詞時不時就被她那嗲嗲的娃娃音傳播到男生宿舍的角角落落,好多男生都被電得麻酥酥的,於是大家都私底下喊她「電門」。
這個綽號仿佛一道無形繩索,倏地將二人之間空白的三年收緊。周止諾終於恢復了正常的社交能力,想跟陸坤說點什麼,遠處卻有人在包間門口喊陸坤的名字。
「陸工,就等你了!」
「馬上就來!」陸坤朝他們揮了揮手,然後轉過頭看周止諾,「一一,我這邊有個要緊的客戶要去見,你不趕時間的話等我一會兒吧,我們中午一起吃飯,好不好?」
「好。」她哪裡會說不,他說什麼她都會說好。
陸坤離開的時候幾次回頭看,每看一眼,周止諾的心就收緊一次。她再也不想看著他離開了,哪怕是離開幾米遠都不行。她用了一秒鐘就做出了決定,她再不任性了,再不偏執了,她的驕傲和自尊都可以放下,她無論如何都要讓他回來。如果愛是一種技能,她願意去學習;如果愛要求人必須成熟,她願意長大;如果愛就是無條件地信任和依賴,她願意重新相信他的誓言和承諾,回到他的呵護中做他的寶貝。她才不要做什么女金剛女霸王,這個世界太冷太殘酷,她好累,她只想在他的懷裡做一隻睡懶覺吃零食的笨貓。
對,這才是她最想要的。
原來如此。一切都在瞬間澄明。三年時間淤積於胸的就是這樣一個沉甸甸的想法,她不敢說出來。今天她一定要說出來,給自己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想到這裡,周止諾異常舒坦地鬆了一口氣,她從包包里拿出化妝鏡,想看看自己是不是高興得笑成了一朵花。然而,不看不要緊,她看到了一個異常恐怖的景象。
鏡子裡的人是誰?她憔悴,邋遢,眼睛裡布滿紅血絲,黑眼圈重得像熊貓,久未修剪的劉海參差不齊像老鼠啃的一樣,嘴唇乾燥起了白皮……天啊,這個蓬頭垢面的師太是誰?難怪剛才陸坤看她的眼神那樣複雜,居高臨下,憐憫夾雜著同情,仿佛在無聲嘆息。他不是要與她舊情復燃,他只不過是以一個成功者的姿態在可憐鏡子裡這個滅絕師太!
剛剛被幸福沖昏頭腦的周止諾,頓時清醒了。4S店裡的那一幕狗血劇又在她眼前閃過。那位落落大方的美女才是陸坤現在的伴侶呀,她應該是那種懂得果斷出手果斷打撈「潛力股」的睿智女人,她在周止諾退出遊戲的時候自動占據了她的位置,成為陸坤的女友。他們應該已經買了新房子、新車子,可能不久就要共建美滿家園了……等等,陸坤約她中午一起吃飯,該不會把那位新人一起叫來吧。她太了解陸坤了,他絕對不會背著女友去見前女友……
逃走!
周止諾第一時間跳了起來,穿上羽絨服背起挎包,飛也似的逃離了那間舊愛重逢的咖啡館。快走。再不要看到陸坤那種憐憫同情的眼神,再不要別人近乎施捨的溫情和問候。難怪有人說,舊愛重逢的戲碼最好不要上演,那會把所有美好的回憶和期待都炸得灰飛煙滅。這個世界冰冷堅硬,她必須以更冰冷更堅硬的姿態去抗爭,而不是奢望誰的承諾和呵護。承諾是不靠譜的,懷抱是會變冷的,她只有自己,和回憶。她寧願在回憶里與他溫柔相待,也不要在殘酷的現實中祈求一丁點悲哀的施捨。這份驕傲,她必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