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原來我那麼想你,那麼那麼
2024-10-06 01:28:23
作者: 張躲躲
天光初現,周止諾穿衣打扮準備上班,黑眼圈小心翼翼地遮起來,愁雲慘霧的一張臉用腮紅扮一扮,失眠造成的皮膚暗沉幾乎看不出來。混跡江湖這幾年得出的結論就是,自己最狼狽的一面萬萬不得給他人看,因為你得不來同情,只有被嘲笑的份兒。所以,人們看到的永遠是那個光鮮亮麗雷厲風行的文字女先鋒,完全想不到這「三八紅旗手」是被失眠鍛鍊出來的。背地裡已經受了罪,人前就更要顯貴。
鬱悶的是,好像老天硬要跟周止諾作對,不但讓她夜裡夢見了久違的陸坤被精神凌遲了一次,還讓她自打出家門起就一路背字兒。先是在樓下凍得打了個噴嚏才發現忘記戴圍巾,然後發覺忘記帶手機,接著進地鐵檢票口的時候公交卡又莫名其妙失蹤,好不容易成功擠上了高峰期那人滿為患的一號線,身旁又站著一個腦門兒流汗鼻窪流油還大口吃煎餅卷大蔥的主兒。算起來這偌大的城市裡煎餅果子肯定有若干品種,有紫米麵的玉米面的黑米麵的有夾油條的夾薄脆的也都撒著孜然蔥花,還真沒見過貨真價實裹著一根蔥的。偏偏周止諾對大蔥的味道格外敏感,那老兄在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車廂里吧唧吧唧吃得倍兒香甜,周止諾只覺得那味道混著無數人的體味和來路不明的香水味,像一隻小手伸進鼻孔穿過呼吸道進而把她五臟廟都攪了個遍——她想吐!
一站地,兩站地……玻璃滑門一次次打開又關閉,車廂里的人有增無減,更多的氣味涌過來。周止諾心想,忍一忍,忍一忍,等他吃完了可能就好了……三站地,四站地……周止諾在內心吐槽,老兄你是老天派來玩我的吧,這半天都吃不完……不行了姐真的要吐了……
周止諾終於是沒有成功維繫美女形象,纖細的胳膊奮力撥開人群,提前一站奔下了地鐵車廂,一個箭步躥到站台上。
周止諾狠狠吸了兩口新鮮空氣,總算是緩了上來。肯定狼狽死了。她從包里掏出化妝鏡看了看,嗤一聲笑出來——敢情被噁心一把也不錯,眼睛裡滿溢晶亮淚滴,臉上生出兩片自然的緋紅,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眼含春色桃花滿面呢。
收起化妝鏡,周止諾站回到車門前等下一趟車。可是,這不經意的一眼讓她的整個身子一僵,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像被雷打到——不遠處的一個人影,太像陸坤了。
周止諾不是沒有想過與陸坤重逢的情景。雖然隔了這幾年,她已經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記憶開關,儘量不去碰觸那些封存的往事,但是在某個時刻總還能想起來。比如聽到一句煽情的歌詞,或者看到一句感同身受的話,又或者是在人潮中聽見誰喊一個跟陸坤相似的名字,她還是免不了落入假想重逢戲碼的俗套。這個城市,說大真大,大得抵得上某些小國家的人口。可是對於他們這種寫字樓出沒、有固定交際圈子的白領來說,還不至於完全相忘於江湖。他們是大學同學,QQ,MSN,開心網,校內網,豆瓣,微博……捆綁他們的東西太多了。以前周止諾總是兩隻小手捏著陸坤的脖子一招封喉撒嬌說:「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燒了灰也得給我家田裡施肥用!你要是哪天跟我分手了我陰魂不散半夜拿彈弓子射你們家玻璃去!」陸坤寵溺地說:「好好好,我的公主,小的從命就是。」那時的周止諾還是周一諾,二是二了點兒,但是相信承諾,相信永遠,她並不知道,事後的聊天事後的煙,誓言不過是一時失言。陸坤說了分手,走得頭也不回,杳無音訊。
腦子裡像閃靈似的回放了這許多,地鐵已經到了,人群開始往車廂里涌。後面一位大叔在周止諾的腰部推搡了一把,喊著:「喂,你上不上車,不上別擋路!」周止諾顧不得理他,逆流而動,朝著那個人影的方向就追了過去。
他的個子很高,和陸坤一樣。
他的腿很長,和陸坤一樣。
他穿土黃色的燈芯絨褲子和黑色的棉服,戴菸灰色的圍巾,挎學院風的包,和陸坤一樣。
他步子邁得很大,在人群中走得很快,和陸坤一樣。
周止諾恨自己臭美穿了新買的高跟靴子,在滑溜溜的地鐵站台上小跑起來十分不便,而站台上又擠滿了烏泱泱的上車下車的人。眼看著那個特別像陸坤的影子閃啊閃的要下樓梯去換乘,周止諾幾乎都忘了上班這件事,跑得岔了氣,也要追上去。她不知道追上他要說什麼,不知道以怎樣的語氣開口比較好,不知道該抽他幾個耳光罵他沒良心還是扎在他懷裡號啕大哭,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灼灼放光:我想見你。原來那個夢不是毫無道理的,它預示著今天要上演久別重逢的戲碼。
三米,兩米,一米……終於靠近了。
她的呼吸從來沒有這麼急促過,她慌亂得像一隻被貓追到窮途的老鼠。她真怕喊出「陸坤」兩個字,那人轉過身來面對她的時候,她會忍不住當眾失態到涕淚橫流。
可是,管不了那麼多了,先叫住他再說。
就在她終於鼓足勇氣面對「陸坤」時,前面的人回頭望了她一眼。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呆板,僵硬,了無生趣。
他不是陸坤。
周止諾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強大心理防線轟然坍塌。
那個酷似陸坤的影子並沒有因為周止諾的花容月貌而多看她一眼,而是和其他的撲克臉上班族一樣,急急忙忙走遠了。人群依舊烏泱泱浩浩蕩蕩前行,步履匆匆,神色匆忙。四面八方的灰土、氣味亂糟糟地匯聚到這裡,又瞬間揮發到別處。只留下傻呆呆的、走錯了換乘方向的周止諾,立在原地,無所適從。
這一刻,她才明白,她不是什麼思想上的女流氓、行動上的變形金剛,她也不是什麼單身貴族、沒有男人照樣過得很好的傲嬌女王。她是那麼想他,想再見他一面,看看他現在是什麼樣子,看看他這幾年過得好不好——哪怕這和她已經沒有半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