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賽前的「喜宴」

2024-10-06 01:27:52 作者: 張躲躲

  舅舅常守誠一家已經移民到美國去,在北京沒了別的親人,拜年的活動卻不少。郭楠陪著沈闊走了好多地方,連跑三天,郭楠覺得特別累,累到力不從心。她想必須在公司收假之前調整好狀態,就跟沈闊說不出門了,在家休息兩天。沈闊說,好。

  偏就這個時候,裴勇軍回到北京了。郭楠笑他真是個好兵提前歸隊準備戰鬥了,他說:「郭楠,我得到消息,有一個品牌設計大賽即將開始,我覺得我們應該參加。」郭楠就像聽到衝鋒號的士兵一樣精神抖擻,拉了沈闊就去公司。

  裴勇軍真是個實誠人,郭楠說了一句讓他帶火腿和雞樅,他真就帶了一大包,還有很多真空包裝的乳扇、乳餅、餌塊、米線,都是雲南的特產,北方買不到正宗的。郭楠大喊開心,讓沈闊收好。

  公司里還有另外一個人在,那就是前衛時尚又精靈古怪的董帥。她春節沒有回山東老家,說是在學校趕著做畢業設計。郭楠責怪她:「小傢伙,早知道你過年沒回家,就叫你去我家吃年三十的餃子了!」她紅了臉笑。

  裴勇軍把網上的消息調出來給郭楠看,原來那是一個著名上市集團公司冠名贊助的一次品牌形象設計大賽,參賽者可以是個人,也可以是設計公司。裴勇軍說:「我們剛成立,公司里一個獎盃都沒有,太寒酸了。」沈闊點頭讚許:「老裴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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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闊不懂設計的事,但是給他們講了一些參賽的注意事項。這個「烏鴉嘴」絕大多數時候是給他們「潑冷水」降溫。郭楠和裴勇軍已經習慣了他的思路,不再對抗,反倒很珍惜。

  「以你們現在的實力,得獎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要全力以赴試一試,體會一下,儘量走得遠一些,多接觸一些人,多體會一些事。」沈闊直言不諱。

  郭楠摩拳擦掌非常興奮,之前的疲憊完全不見。她對沈闊說:「看來我跟你一樣也是操心命啊,放假的時候累,有工作了反而高興。」

  沈闊要帶郭楠回家休息,先出去取車。郭楠晚走一步,回身問裴勇軍:「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打架的事?」

  裴勇軍頓時語塞,很恐慌的樣子,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我看你心情不好,問你也不說實話,就直接去找沈闊了……那個……我下手有點重。他不要緊吧?」

  「他沒事。」郭楠本就沒想責備他,看他那麼緊張,倒有些於心不忍,拍拍他的肩膀說,「哥們兒,謝謝你啦,替我出氣。沈闊沒做錯事,是我錯怪他了。」

  坐在回家的車上,想到裴勇軍的樣子,郭楠忍不住笑。沈闊問她笑什麼,她說:「老裴,真是個大好青年。」

  「不怕我吃醋哇?」

  「我說的是事實嘛。他確實幫我很大的忙啊。他主動接手業務那一塊,設計的活也沒少干,太辛苦了。有好幾次我早上到辦公室,他都沒脫衣服就直接睡在沙發上,滿身都是煙味酒味,肯定是請人吃飯了,也不找公司報銷。」

  「咳咳。」吃醋的人假裝咳嗽著。

  「告訴你哦,裴勇軍不聲不響的,總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事,他拉來不少客戶,雖然利潤不大,卻數量可觀。他以前在學校是個很靦腆的人,現在為了公司,不但主動拉業務,還催著客戶結款。照這樣的速度發展,公司前景很樂觀。」

  「呵呵,傻妞,你總是很樂觀。」沈闊笑,「裴勇軍是你老同學,可信度高,又盡心盡力,多給他一些提成是必要的。畢竟是男孩子,要攢錢買房子娶媳婦,不能耽誤他。」

  「你剛才還吃醋呢,居然化敵為友了?」

  「情敵還是情敵,但是好漢也可以惺惺相惜嘛。」

  「切,變相抬高自己。」

  「我不是好漢麼?」沈闊湊過去親她,嚇得郭楠大喊「小心小心」。

  才過了「破五」,常達就帶著女友Moon返回北京跟沈闊郭楠道別,回美國去。郭楠和沈闊一起去機場送他們,催著他倆快點結婚,常達反問:「你們倆什麼時候結婚?和熙姐都兩個孩子了,你們得抓緊了!」沈闊說:「好。」

  回家的路上,沈闊還滿口叨念回憶著三兄弟小時候的趣事。他的心思都用在兩個弟弟身上,郭楠只擔心他的身體,催著他去醫院體檢。沈闊笑說沒事,又問郭楠:「我們說好了結婚生孩子,對不對?你不會反悔吧。」

  郭楠當然願意結婚,不過她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健康上面。為了給他施加點兒壓力讓他重視自己,她就順口說:「要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沒事我才能安心戴戒指,否則,不結婚不生孩子。」她故意把頭扭向一邊。「不嫁給我繼承不了遺產哦。」沈闊歪頭笑著看她。

  郭楠猛地把頭扭過來,盯著他的臉說:「我只要你。」

  他目視前方,輕聲說:「我在。我陪著你,一直都在,但我更想成

  為你的丈夫好好愛你,嫁給我。」

  郭楠看著他,點點點頭。

  日子就恢復了常態。

  郭楠公司四個人開始著手準備設計大賽的參賽作品,沈闊的任務只有一個:休息。郭楠嚴格控制他的飲食和菸酒,這讓沈闊過得很「艱辛」。他原本就是閒不住的人,沒有酒肉的日子更加難挨。他把下個學期要講的課程教材都準備好,還幫郭楠的公司做了個簡單的財務分析和發展規劃。董帥和孫啟航都喊他「沈指導」。每一天,無神論者郭楠都在暗自祈禱,祈求沈闊健康無礙。

  正月初十,沈闊又去醫院做了體檢。郭楠追問他結果,他說:「笨蛋,要等幾天的。」她就提心弔膽地等著,同時忙著做接踵而至的小訂單。讓郭楠大感意外的是,一樁意想不到的買賣主動送上門來。

  大四下學期,郭楠的畢業作品是一款糖果包裝設計,被一家大型的食品公司看重,「重金」買下,郭楠小賺了一筆。對於學生來說,那五千塊錢的設計費是筆不小的財富,這份經歷也是她求職簡歷上比較輝煌的一項。

  後來郭楠工作了,掙了錢,也設計了更多作品,就漸漸淡忘了這件事。沒想到春節剛剛過完,那家食品公司企劃部的座機就打到她手機上,問她是否願意繼續跟他們合作。

  此時的「郭總」已經頗見了一些世面,自然不會再為區區五千塊錢動心,而且還學會了「繃勁兒」。她只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告訴對方可以跟自己的「亦江設計」保持長期合作,價格從優。對方提出要考慮一下,幾天後就達成協議,並起草了合同。

  郭楠在公司接到他們傳過來的合同電子稿時,裴勇軍剛巧在身邊,她激動得忘了「避嫌」抱住裴勇軍又蹦又跳。裴勇軍看了合同,也覺得高興,笑說「郭楠你真厲害」。

  「老裴,我今天太興奮了,這可是我郭總自己拉來的第一單生意啊,不,是他們衝著我郭設計師來的第一單生意啊!」

  「真好!」

  「晚上到我家吃飯吧,我做粉蒸肉,我們提前慶祝一下!」

  「好!」

  郭楠興高采烈打電話告訴沈闊,他也很開心,說在家等她。

  還沒到下班時間,郭楠就迫不及待拉著裴勇軍先走一步,回家做飯去。她帶了一份合同列印稿,要沈闊幫她看看有什麼需要協商修改的地方。合同這東西,她還是看不好。

  到了家,沈闊卻不在。郭楠讓裴勇軍先在客廳看電視,自己去洗手間。她坐在馬桶上仍舊亢奮無比,看到旁邊有一份雜誌,信手抓過來翻,卻一眼瞥見了腳邊的廢紙簍。

  家裡的清潔工作一直是由鐘點工蘇阿姨負責的。蘇阿姨是浙江人,因為兒子到北京讀書,兩口子不放心就跟了過來,在北京租房子陪著兒子。她是典型的精緻南方女人,乾乾淨淨,手腳勤快,在沈闊這裡做了近一年,沈闊對她非常滿意。

  郭楠剛剛搬來住就喜歡上她,時不時會買水果讓她帶回去吃。有蘇阿姨在,家裡角角落落從來沒有髒亂的地方,就算是沈闊無處不在地抽菸,家裡都沒有凌亂的菸灰。所以,郭楠從來沒有注意過家裡的垃圾是什麼狀況。

  春節期間,蘇阿姨請了一個月的假回老家,家裡的衛生就由郭楠簡單打掃一下。前些天幾乎不怎麼在家,郭楠完全沒有留意過廁所的廢紙簍,它漸漸就滿了。剛才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她有點兒觸目驚心。用過的廁紙上,有血。

  她緊張得要命,已經顧不上髒和噁心了,穿好衣服拿起蘇阿姨打掃衛生時用的夾子,在廢紙簍里一通翻。很多廁紙,都是帶血的。她想到情況不妙,肯定是沈闊的病又嚴重了。

  她記得,媽媽曾有個要好的姐妹,郭楠叫她彭阿姨的,幾年前患了癌症,好像就是腸道方面的。起初她便血,不以為意,後來越來越嚴重,到醫院細細檢查之後發現已經是晚期了,沒過幾個月就……

  郭楠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看著自己,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臉。疼。這是真的。沈闊,是不是和彭阿姨一樣,得了癌症,到了晚期。她覺得自己呼吸困難,幾乎要暈倒了。他肯定早已經知道了,所以前一陣子一直死啊活啊遺產什麼的。他怕她擔心,騙她說不嚴重,其實,他早就確診了。一定是這樣。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劇烈,兩條腿直發軟。

  正在這時,她聽到外面有沈闊和裴勇軍說話的聲音。她勉強讓自己保持鎮定,洗了手,出去準備晚飯。

  沈闊拿了體檢結果回來,遞給郭楠說:「報告領導,我沒事!」

  她狐疑著接過那份結果,一項一項看過去。體檢報告確實是醫院拿來的,他和其他三十歲男人一樣,膽固醇脂肪肝稍有偏高,其他指數都還算正常。郭楠看看這份報告,又想到剛才洗手間裡心驚肉跳的一幕,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手上這幾頁紙。

  她皺著眉頭看沈闊,想要在他臉上看出一些破綻。他誇張地咬牙切齒說了一句:「挨千刀的醫院啊,宰人啊,這樣一次體檢要五千塊呀,抵得上我沈老師一月工資了。」然後,他笑嘻嘻看她:「怎麼還不去做飯啊,你把老裴喊來喝西北風啊?」

  裴勇軍覺得郭楠不對勁,就問:「怎麼了?」

  「沒事,沒事就好。」她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說,還是在跟裴勇軍說,還是在跟沈闊說。她收起體檢報告,儘可能表現得平靜些再平靜些,去廚房準備「慶功宴」。

  沈闊和裴勇軍坐在一起開始研究食品公司傳給郭楠的那份合同,兩個人一邊抽菸一邊喝茶,倒像是很融洽的樣子。沈闊頭上的傷不是太嚴重,已經好了很多,用創可貼貼著。

  郭楠在廚房做飯,時不時抬頭看看他們,聽到他們說話,聞到他們辛辣刺激的香菸味道,確定這兩個她最信得過的男人都在身邊,剛才怦怦狂跳的心才稍稍安撫下來。

  不料,吃晚飯時,裴勇軍的一句話又讓郭楠的心狂跳了一陣。

  郭楠說,三月份北京就要停暖氣了,辦公室晚上睡覺肯定很冷,家裡有個電暖氣用不到,讓裴勇軍拿到辦公室去。裴勇軍支吾了半天,說:「郭楠,我要離開公司了。」

  「啊?」郭楠端著飯碗看他,「你要走?」

  沈闊也有點吃驚的樣子,看著他。

  在兩個人的注視下,裴勇軍更不好意思了,屋子裡又很熱,他穿著一件套頭衫,腦門竟然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不是,那個……我,」他吭哧了半天,「我,不住辦公室了。我要

  租房子住了。」

  「老裴,你嚇死我了!」郭楠鬆了一口氣,繼而又哈哈笑起來,「我怎麼就給忘了呢,好你個裴勇軍,果然是跟董帥湊成了一對!」她暫時忘了沈闊的事,被裴勇軍這段「辦公室戀情」逗得險些嗆著。

  「你們公司的董帥?那個像郭楠的黃毛小美女?」沈闊好奇地問。

  「嗯嗯嗯。」郭楠連連點頭,笑得肚子疼。

  好多人都說董帥跟郭楠像,其實兩人長相完全不像,但是,直來直去的性格和說話腔調有一點點像,有時候歪著頭眨巴眼睛發愣的神情也有一點像。

  郭楠覺得董帥比自己好看得多,她皮膚白皙,留著半長不短的碎發,染了出挑的金黃色,有時候胡亂一揪扎一個亂糟糟的沖天小辮,卻很漂亮,就像個小卡通娃娃。沈闊曾經開玩笑叫她「黃毛丫頭」,她也不惱,嘻嘻哈哈地笑。

  其實,郭楠早就看出一些端倪。裴勇軍比較「木頭」,董帥卻是開朗直接的性格。在公司做設計的時候,四個人湊在一起「頭腦風暴」,董帥經常開玩笑說:「裴副,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沒有的話,就考慮一下我吧?!」

  「裴副」是孫啟航最先叫的,因為郭楠說裴勇軍是副總,「裴副總」簡單稱為「裴副」,倒也上口,於是就成了裴勇軍的別名。

  四個人的年紀差不多,郭楠沒有把孫啟航和董帥當成「員工」看,裴勇軍更是沒有「總」的架子,所以孫啟航和董帥開玩笑都很隨意,他們相處很融洽。除了於賽鷗、沈闊去的時候他們略微收斂一些,平時就像同學一樣沒大沒小。

  早在平安夜那天,郭楠就覺得董帥和裴勇軍不大對勁。董帥拿了一串不知道哪兒弄來的「槲寄生」掛得高高的,說是在槲寄生下面不可以拒絕別人的親吻,而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侶就會永遠相愛。聽到這個典故,郭楠還特意拉著沈闊站到槲寄生下面來了個「一吻定情」。董帥也拉著裴勇軍要親他,裴勇軍別彆扭扭含冤受辱一般就被董帥抹了甜橙口味潤唇膏的嘴唇「濕吻」一通。大家還哈哈大笑了一通。那天每個人都喝酒了,連於賽鷗都喝多了,也就沒人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現在想來,董帥不是在開玩笑,是真心的。

  凡事不怕想,前後一串聯,郭楠把好多細節都對號入座了。以前董帥的胸前總戴著一把閃亮亮的鑰匙,年後那個鑰匙好像沒了,倒是裴勇軍的手機上多了一個鑰匙形狀的手機鏈。看來董帥的鑰匙打開裴勇軍這把「鎖」了。

  郭楠看著裴勇軍面紅耳赤的樣子,臉埋在飯碗裡嗤嗤笑個不停。她斜眼瞄沈闊,心說,這下你可以放心了,不用吃乾醋了。可是,她發現沈闊神情複雜,貌似有一點點失望,還夾著一點點責怪,盯住裴勇軍。郭楠拿筷子頭捅捅他說:「沈老師,看什麼呢,你該不是反對老裴戀愛吧?」

  沈闊看了看她,收起剛才那副奇怪的表情,笑說:「我不反對啊,這是好事。祝老裴愛情甜蜜!」

  「呵呵。」裴勇軍憨憨地笑,沒再多說。

  被裴勇軍的「喜事」一衝,郭楠暫時把沈闊的病放到一旁,接下來的時間就左一句右一句地「八卦」他和董帥的事。裴勇軍閃爍其詞,絕口不談細節。沈闊則比較實際,提醒郭楠:「有『家屬』的員工,要發點房補和飯補了。」郭楠笑:「還是沈總想得周到。」

  剛剛吃完晚飯,裴勇軍接了個簡訊,就說要走。郭楠猜是「董帥在召喚」。沈闊又就設計大賽的事對裴勇軍叮囑了幾句,就主動請纓要洗碗,讓郭楠送他出門。郭楠順手裹了沈闊的棉服踩著球鞋送裴勇軍出去,一直送他到小區門口。

  收拾碗筷的時候沈闊告訴她,棉服口袋裡有個信封,裡面有五千塊

  錢,是他昨天跟人打牌「贏」的。郭楠笑嘻嘻把信封塞到老裴的手裡:「哥們兒,雖然你和董帥不是結婚,但是也是一件大事。這是我和沈闊的一點心意。不管是作為朋友,還是作為『老闆』,都希望你們好好過,早點兒請我們喝喜酒。」

  裴勇軍並沒有開心的樣子,倒像是很痛苦,一直都皺著眉頭,緊緊抿著嘴。看到郭楠遞給他的信封,他吐出了一小截舌頭,用牙齒狠狠咬著,似乎怕自己一不小心說出什麼秘密來。他下了很大決心一樣把信封揣在羽絨服的口袋裡,然後說:「郭楠,沈闊你們兩個臉色都不好,要注意休息。公司有我在,沒問題。」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郭楠看著他上了一輛計程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白白的氣體在黑漆漆的冬夜裡迅速消散。她替裴勇軍開心,辛苦孤單的北漂生活總算是有個伴了。董帥是個挺可愛的人,希望他倆能夠走得長久。

  很快,郭楠的思維就切換到了沈闊的病。他一定有事瞞著她。她把他的棉服緊緊裹在身上,一溜小跑趕回家。她一分鐘都不想離開他。「咚」的一聲,夜空中綻開一個禮花,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禮花散開。正月十五。年過完了。郭楠突然想到:糟糕,今年的團圓元宵忘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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