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等你

2024-10-06 01:26:44 作者: 張躲躲

  在迪慶玩了兩天,郭楠和同學們要繼續前行,趕往劍川看石窟,然後一路去大理、楚雄、祿豐。郭楠問沈闊要不要一起去,沈闊笑說:「你到哪裡,我就追到哪裡。」可是,一個女人忽然開車追來,橫空出世般攔住了他。

  她留短髮,穿黑色的POLO衫,卡其色軍裝褲,不愛紅裝愛武裝,頗有巾幗英雄的氣概。她杏眼圓睜看著沈闊,眉宇間寫滿嗔怒。沈闊竟似有些怵她:「你怎麼找到這裡了?」

  「你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她怒氣沖沖反問。

  

  沈闊跟郭楠介紹說:「這是我的好朋友於賽鷗。」

  可是那位「好朋友」表現得並不友好。她把沈闊拉到一旁嘀咕了一些話,像是責備他。沈闊笑呵呵挨罵,神情就像被老師批評的最頑劣的小學生。然後,他過來對郭楠說:「我不能跟你們繼續走了,我有事,先回北京。」

  他伸出手來,在郭楠的頭頂輕輕拍了一下:「多穿衣服,不要著涼,要不然,引發高原反應的話會很危險的。」

  他的眼神認真,語氣深沉,郭楠覺得自己的心在他的熱情中有種幾近融化的綿軟。他的外套還在她的包里,他笑說:「我衣服很貴喲,來北京的時候記得還我。」

  郭楠絲毫笑不出來,反而覺得很難過,很不舍。他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拉住她,在她額前輕輕吻了一下。郭楠本想躲開的,可是不知為什麼,沒有躲得掉,好像並不完全是「神臂將軍」力氣太大的緣故。

  於賽鷗和沈闊開車返回麗江古城,郭楠和同學們繼續前行。沈叮咚在車上跟郭楠嘀咕著:「那個於賽鷗好像跟沈闊關係不一般……」

  郭楠無心聽她編言情小說,心裡的天平左右搖擺。沈闊的吻火熱,像一個烙印。她想知道王梓健會不會吻她,王梓健的吻會是什麼樣子。

  一路上,郭楠沒再接到王梓健的電話,卻不斷收到沈闊的簡訊。她問沈闊身體怎麼樣,肚子好些沒有。沈闊只是逗趣:「你忘了才子從來都是多病的麼?」看簡訊的人笑,卻無論如何猜不到這句話並非全是玩笑。

  學校的廣播站每天中午都在播放:「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萬語,卻不肯說出口。你知道我好擔心我好難過,卻不敢說出口。當你踏上月台從此一個人走,我只能深深地祝福你……祝你一路順風……」

  拍畢業照。吃畢業飯。填寫畢業留言冊。接下來就是,告別。

  郭楠離開昆明那天,天氣特別好,天格外藍,似乎想用這特有的風情挽留她——回到北方是絕對看不到這麼藍的天的。站台上,沈叮咚遞給她一個瓦楞紙的盒子,說:「這是老裴給你的。」郭楠伸長了脖子去找,沒有看到老裴的身影。

  老裴,裴勇軍,最初被大家戲稱裴勇俊。可是他既沒有裴勇俊那樣的栗色長髮,也沒有裴勇俊那樣的美貌白臉。他一米八多的大個子,多年來一成不變的「櫻木花道」髮型。他臉膛黑黑的,永遠緊緊抿著嘴,一副害羞固執的表情。他打牌老是輸,然後掏錢給大家買木瓜水喝。大家就喊他:「老裴。老賠。」他是郭楠大學時代最鐵的哥們兒,老早就跟麗江的一所中學簽了約,成為中學美術老師。

  沈叮咚叮囑:「郭楠,以後有空要回雲南玩呀。」

  「那當然,這是我半個家呢。」

  「要帶個女婿回來。」

  「哈哈,一定一定!」

  大家儘量說些輕鬆的話,讓離別的傷感淡一些,再淡一些。

  列車緩緩開動。郭楠小心翼翼打開裴勇軍的禮物,那是一個紅黑相間的漆盤。他親手做的。曾經有一個時期,郭楠對漆器非常著迷,但是市面上已經不多見,價格又非常昂貴。學工藝美術的裴勇軍偏偏有做漆器的手藝,郭楠就纏著他給她做一個。

  漆器的製作非常煩瑣,要用松木做成木胎,再用生漆塗抹在木胎表面,著色,然後反覆打磨,直到光亮可鑑。後期的磨光要花費巨大的功夫,著名的平遙推光漆器就是用人的手掌一點點磨出光澤的。這要付出巨大的耐心,不是三五天能夠做得出的。

  她以為他早就忘了,他竟記得,一直放在心上。

  郭楠用指尖輕輕撫摸這份獨此一家的厚禮,上面凝聚了不知多少裴勇軍的心血,他的休息日、假期大概都耗費在這個小東西上面了。她翻轉漆盤,發現背面細細地寫了一行字:「你走,我不送你。你來,我必定去接你。」老裴的筆跡。她認得。

  大學四年裡,老裴為郭楠做過很多事,幫她在圖書館占位置,為她的畢業設計提建議,畢業旅行出去玩的時候,老裴新買的單眼相機一直是被郭楠搶在手裡的,他只是笑說「你拿去用吧」……她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想念那個拍她肩膀的哥們兒。

  沒錯,從入校那天起,裴勇軍就叫她哥們兒。

  那時,郭楠剪著男孩一樣短短的頭髮,瘦瘦高高的穿一身迷彩裝,站在千篇一律的軍訓隊列外面迷失了方向,找不到自己的班級。有人在身後拍她肩膀瓮聲瓮氣地問:「哥們兒,迷路了?」她轉過身來,就看到裴勇軍黑黑的臉膛瞬間變得番茄一樣通紅。

  她爽朗地笑:「哥們兒,我是郭楠,北方人。我們好像都是平面設計班的新生吧?聽口音,你是雲南人?」他粗重的眉頭往一起湊了一下,很快又舒展開,內雙眼皮下的眼睛睜了老大,然後緊緊抿著嘴,喉結動了動:「嗯,啊,是。那個,新生隊列在北邊……」

  一轉眼,新生變作畢業生,各自奔天涯。

  南方人要留在南方,北方人要回北方去。

  列車全速前進著,雲南的一切迅速倒退,遠離。身旁坐著五個陌生人。郭楠捧著光亮的漆盤看了又看,古典的紅黑搭配美得那樣熾熱、深刻。她給送禮物的人發了一條簡訊:「老裴,最鐵的哥們兒,謝謝你,陪我四年快樂時光。」

  她把老裴的厚禮小心翼翼收好,從隨身的挎包里拿出了另一份禮物。那是畢業旅行回到學校之後,她收到的來自沈闊的禮物。他在北京寄出的。那是一個藏銀做的小巧的佛燈。球形,拳頭大小,表面是鏤空的雲龍圖案,可以打開。裡面有一隻小盞,用靈活的主軸穿起來。不管外面的燈罩如何翻轉,裡面裝燈油的小盞都不會打翻。它叫「萬象燈」,原是佛家用來裝燈油的器皿。寓意在於,無論「乾坤」怎樣斗轉星移,燈「心」不變。

  郭楠就回憶起畢業旅行時,沈闊抱著她在迪慶碩都湖騎馬的情形。

  那是一個縱情狂奔的上午。天那麼藍,地那麼寬,高原的陽光熱辣辣地照在他們年輕的身體上。郭楠張開雙臂對藍天高呼:「沖啊!殺到北京去!!」沈闊則高喊:「到北京之後,郭楠就是我女朋友!!」他「神臂將軍」一樣的手臂牢牢箍住她的腰,第一次騎馬的她覺得很安全,很牢靠。

  三千里之外的北京,沈闊也在回味著那個美好的上午。郭楠的長髮帶著椰子果的清香,絲絲縷縷飛在他的臉上,像是來赴一個前世註定的邀約。郭楠,萬象流轉,等你的心不變,我們北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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