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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篇 世界各地唐人街

2024-10-09 01:41:55 作者: 西嶺雪

  每次出國旅遊,我總要抽時間去當地的唐人街看一看。這每每引起朋友的不解:「你來國外是為了體驗異國風情的,怎麼卻跑到唐人街來?要看中國人的生活方式,留在祖國不就是了?」

  我總是笑笑回答:「晏子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我就是想看看隨遇而安的中國人,從國內來到國外後,為橘還是為枳?」

  呂克貝松拍過一部跑酷暴力片《13區》,講述巴黎黑幫的故事,從此使巴黎13區成了暴力街區的代名詞。

  然而真正來到這裡,卻發現電影真是誇張了,又或許是太陽底下看不見罪惡,總之13區展現給我們的,就是一大片安樂祥和的居民生活區。樓宇鱗次櫛比,街道寬敞整潔,銀行、餐館、工廠、超市應有盡有,到處都是中文招牌,甚至還有一座佛堂。

  難怪有法國人說:要看中國,何必飛那麼遠呢?買張地鐵票去13區就是了。

  但是中國人看13區,卻覺得這畢竟不是國內,因為滿街走著的黑眼睛黃皮膚,很少有說普通話的,而是以潮州話和廣東話為主,主要居住者是來自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越南、寮國、柬埔寨的華裔。比起中國的南方來,這裡明顯大氣敞亮得多,沒有那種稔熟粘糯的婉約之感,燈柱上高高掛起「法華一家」的條幅,更是欲蓋彌彰地提醒著:這裡不是祖國,是異鄉。

  忽然鈴聲銳響,是工廠下班了。我站在街邊看那些女工魚貫而出,居然人人手上一隻名牌皮包,不是GUCCI就是LV。如果這是國內,我一定會認為她們拿的是人民幣百八十元的山寨貨。但這是時尚之都的巴黎,人們對於名牌的追逐是根深蒂固且習以為常的,加上法律健全,本地人絕不敢以假貨充門面。其實想想也正常,一個女工月收入兩三千歐元,而一隻名牌包包的價格不過一兩千元,她們只要稍微省儉一下,就完全消費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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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國內,女工月入一兩千元,一隻名牌包折合人民幣卻是一兩萬,她們一年不吃不喝來買一隻皮包,卻是無法想像的。

  這一刻,我站在13區街道的對面,從一個工廠女工的手中,清楚地意識到:這是巴黎。賺歐元花歐元的巴黎女工,可比賺人民幣花人民幣的國內女工幸福得多了。

  後來又去過歐洲許多國家的中國城,發現布局大同小異,華人走到哪裡都喜歡集中居住,形成自己的社交圈子。而唐人街商業的經營範圍永遠把餐館放在第一位,然後是酒吧、按摩院,然後才是工廠、超市,最後建立銀行、醫院等其他公共設施。

  雖然都叫作「中國城」,但是居民卻不全是中國人,泰國、越南的移民也都會自動自覺地集居到這一帶。

  在英國曼徹斯特的中國城,曾經就發生過一起非常著名的大規模械鬥事件,其原因就是中國和越南人爭地盤。我猜結果肯定是中國人贏了,不說別的,一則街口立著的金碧輝煌的牌坊「曼徹斯特中國城」已經足以宣誓主權了;二則一年一度的春節舞獅會為全英國所矚目——就沖這個,人們也會習慣性認定這裡是中國的地盤。

  牌坊與舞獅,這兩個鮮明的中國標誌,一動一靜,相得益彰,如此狷傲而張揚地宣告著異鄉遊子的思國之情:牌坊好比旗幟,走到哪裡插到哪裡;舞獅卻是一種代表著競爭和慶祝的活動,再動盪的歲月里,再貧窮的境況下,只要鑼鼓敲響,獅子奪繡球,中國人的笑臉就還是燦爛的。

  想到這裡,覺得中國人真是了不起,不管為橘為枳,重要的是我們走到哪裡都可以生存,生生地在異國的土地上建立起一片自己的城堡。

  即使偏遠如南非這樣的地方,也有一大片標誌鮮明的中國城。

  南非的治安是全世界出了名的亂,我們去商家購物,要提前電話預約,到了之後,店主拉開閘門讓我們進去,再關上閘門防備盜賊。弄得遊客不結伴都不敢逛店,因為不知道關上門後,被搶的到底是商家還是顧客?

  南非的槍枝彈藥是可以隨便在超市里就買得到的,罪犯對生命的尊重度極低,持槍搶劫時,目標稍一猶豫就會挨槍子兒,連討價還價的過程都沒有。所以在南非,一過下午四五點鐘,就店門緊閉,街道蕭然了。枉費了天然植物園四季如春的美麗風情,卻只有天地間悠遊自在的鳥兒來欣賞。

  在南非約翰內斯堡,我們受邀到一位陳先生家吃飯,進門的過程中,讓我不斷驚嘆的就是他家的保安措施。視像對話機和密碼門不算,還有電網,還有狼狗,真是高度警戒啊。

  陳先生苦笑說:沒辦法,南非犯罪率太高了,而且他們都知道中國人有錢,所以華人必須團結起來,集中居住,還要互通信息。比如誰家的商品被盜了,就會把消息迅速傳遍華人圈,同胞們一則留意不要讓自己有同樣的損失,二則也幫忙尋找可能的銷贓點。因為一些固定的商品,比如服裝首飾啊,或是小工藝品啊,也都會有固定的銷贓點。找到了,就通過黑白兩道找對方談,用一個較低的價格贖回。

  我問:既然能找得到賊窩,為什麼不報警呢?

  陳先生說:警察?他們是更大的強盜。

  席散時,陳先生依依不捨地將我們一直送到大門邊,但也就此為止,絕不肯跨出大門一步。我們的車子剛一駛出庭院,大門就立刻關閘了。

  但我一直忘不了陳先生送別我們的眼神,也忘不了他最後一句話:中國人在南非賺錢挺容易,但活得太艱難。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不是家啊。

  至於東南亞的華人街,規模就更加宏大。例如馬來西亞的馬六甲雞場街,又叫古董街、會館街、文化街。會館一間接著一間,祠堂一座挨著一座,形成了一個古老而有凝聚力的華人社會。

  這裡是華人在馬來半島最早的集居地,歷史可追溯到六百多年前的鄭和下西洋時代。他們還有個專屬的稱謂:嫁給華人後脫離當地習俗轉而遵守華人習俗的婦女,就叫作「娘惹」;而華人與當地婦女通婚後所生的後代,則被稱為「峇峇」。他們自成一國,信仰華人的禮教,祭拜華人的神位,生活習俗至今還保留著許多明代的傳統。

  我在一座婚禮照相館前看到了張海報,清楚地寫著「上頭」的整個儀式:新郎穿著白色的衣裳坐在地毯上等待上頭,送嫁娘指導一個小男孩斟上一碗米酒,並為新郎剃鬚,這象徵著要謹慎言行;然後喜娘在新郎背後綁上一個假馬尾辮,這是從滿清遺留下來的傳統了,也是整個「上頭」儀式中最重要的一步,象徵著這是最後一次由母親為兒子梳頭,從今天以後這任務就要移交給新娘了;上頭之後,喜娘為新郎扣上外套,新郎的父親則餵兒子吃湯圓,新郎不准咬破或咀嚼,象徵完美婚姻;最後新郎穿上長袍馬褂,跪下給父母磕頭,感謝養育之恩。

  ——這種種儀式,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因為並不同我們以往在影視里看過的清朝婚禮,以往的印象似乎上頭、吃湯圓等儀式都是針對新娘的,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關於新郎的禮儀。

  我同幾位當地的年輕華人交談過,他們可真是自由的一代,張揚個性時就宣稱要與時俱進,完全不理會舊禮教的束縛;一旦遇到了連法律也解決不了的難事,則立刻回到傳統中來,向社團或宗族尋求幫助。當地華人非常團結,在不觸犯國法的前提下,自有一套規矩禮儀,還會定期召開族人大會,讓當地人絕對不敢小覷。

  在我去過的世界各地的唐人街中,給我印象最深的還要屬泰國曼谷。或許是因為距離更近,血統也更近的緣故,曼谷唐人街的傳統風味就更加濃厚了,甚至可以說,他們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保存與繼承比國內更深厚。

  我去曼谷的時候正值元旦,唐人街的路邊到處都擺賣著新年黃曆。這種日曆,目前在中國只有一些偏遠山村才能買到了,越是繁華都市反而越沒有人關心農曆日子。

  最特別的是,我還在街邊看到有人做「開臉」的生意。是位上了年紀的婆婆,老到一定年月後,就看不出是七十歲還是九十歲了。就在一間很中國的街鋪門口,一盆水,一張竹椅,兩根線,就是全套生意工具了。

  連這裡的飲食也是非常「中國」的,招牌菜就是魚翅與燕窩。這也是泰國唐人街與歐洲和非洲的中國城最大的不同。中餐館走出亞洲後,多以東北館子和川菜主打,真正的「硬菜」是很少人吃得起的,也並不被很多人欣賞。

  但是在泰國,如果一家中餐館裡沒有魚翅、燕窩,那簡直是不好意思稱其為中餐館的。這些在國內我享用不起的奢侈品,到了曼谷可算是大快朵頤了。一大缽魚翅燉蛋,一盤蟹肉炒飯,一份紅燒排骨,一盤粉絲扇貝,共計1320BUTS,也就相當於三百元人民幣,便宜得讓人熱淚盈眶——在國內拿著三百塊錢,敢說請人吃魚翅嗎?

  和中餐館相提並論的是中醫館。看過電影《刮痧》的人,都不會忘記中醫在國外的尷尬處境吧?父親找人為孩子刮痧,在他背上留下了大片印記,竟然被西方的法庭視為虐兒,因為他們不知道刮痧是什麼意思。

  到了今天,中醫在歐美的地位仍然很尷尬,不過,卻不再是因為歐美人的孤陋寡聞,而是因為有些害群之馬太不自愛了。因為李小龍,因為黃飛鴻,中國武術也好,醫術也好,一度在歐洲相當風靡,白人對中醫的跌打藥油到了痴迷的地步。

  這讓一些半路出家的中醫發現了商機,不論有沒有基礎,就敢開一間診所,做出望聞診切種種手勢,收取高價酬金。一時間遍地中醫,滿街跌打,生生做壞了中醫館的招牌。使得現在的歐美街頭,「中醫」幾乎成了江湖騙子的代名詞了。

  當然,這畢竟只是少數。一筐桔子運出境,漂洋過海那麼遠,不爛掉幾個才是奇怪呢。

  幾年下來,去的地方越多,就越覺得中國人真是厲害,不愧是農耕大國,無論天涯海角,都能實斧實鑿地砍伐出一塊自己的地盤來,我行我素,維持傳統,自成一國,而同時並不妨礙他們與時俱進,以四方語言八面春風接待世界來客。

  不過,如果一直照著現在的情形發展下去,很快就有一天我們再也不需要學習那麼多語言,只要說好普通話,就能走遍全天下了吧?因為,到那時,整個地球都是「中國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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