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死人城

  每個國家與民族都有發送自己親人的特別風俗，火葬的，土葬的，水葬的。會立墳，立碑，找不到屍體的立個衣冠冢也是紀念。然而開羅的死人城在這點與我們很不相同，他們立的不是墳墓，而是房屋，真真正正的房屋，有客廳，有臥室，有些甚至還有牆院。裡面葬的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一家人，以首葬者的名字命名。

  我去到的這一座是學生城，墓園的初建是為了安葬伊斯蘭最高學府艾資哈爾大學的畢業生，位置在開羅市郊，但隨著城市擴張，墓園也加大，就變成城市的一部分了。房院裡住進越來越多的人，但多半都是學生的親屬，首葬者一定要擁有艾資哈爾大學畢業證才有資格申請居住權。

  按照伊斯蘭教傳統，死者安葬後要舉行超度亡魂的儀式，其後還要守靈四十天；每逢重大節日，人們還要聚在這裡慶祝，讓死去的親人同自己一起開心，將陰界與陽界、生與死完全統一起來。

  然而那些人只是過客，酒闌便會人散；死人城的真正主人，當然是長埋於這裡的死者；至於那些生活其間的活人住客，則只是借居於此的看墓人或是流浪漢，也是開羅最底層的窮人。他們無家可歸，無瓦遮頭，於是只得來這裡向死人求助，借得一片蔭庇。

  住的人多了，就成了一個社會，有商店，有咖啡館，有清真寺，還有公交車站，甚至偶爾還會有計程車開到這裡，載來像我們這樣好奇的遊客。

  走在死人城裡，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經過的人身形飄忽，面容曖昧，眼光特別幽森。那些縱橫交錯的街道比市裡的略顯狹窄，破敗，但一樣照規照矩地標識著街道門牌號，寫著某某之墓。

  有人搭著桌子在喝下午茶，有人倚在院門口曬太陽，然而太陽曬在他們身上也有些灰撲撲的，間或會有灰色的貓弓起身子從旁邊經過。埃及的貓，腿特別長，耳朵特別尖。

  埃及是奉貓為神的。在《亡靈書》中一遍遍重複著：「拉神的太陽船安靜平衡地行駛著，它要經過漆黑的靜寂的地域，在那兒有一座十分恐怖的城市，那就是死人城，裡面躺著一個叫阿波非斯的大神，它等待著拉神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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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神的太陽船在夜晚的每個鐘點都要經過一道門，進入一個夜王國，共要整整經過十二個鐘點，十二個王國，而每個王國的警告都是關於阿波非斯神的。最兇險的就是第七王國。

  當拉神告別六點鐘女神，來到夜王國的第七個王國時，看到這是個秘密的岩洞，洞裡充滿著危險和邪惡，阿波非斯就住在這裡。它的樣子像一條巨大的蟒神，正張開巨靈之口準備吞噬拉神的太陽船。那樣，太陽便不會重升，眾神靈也都將覆滅，邪惡和黑暗的勢力就會統治整個世界。

  阿波非斯的世界是一片死寂的沙漠，太陽船行進艱難。於是伊茜絲女神來到船頭，吟唱起美妙的歌，吸引了大批的蛇，它們圍繞在拉神的周圍，幫助太陽船行進。阿波非斯大神則藏身在奔流的沙丘中，發出陣陣低吼，讓萬物為之顫慄。然而伊茜絲毫不懼怕，卻開始念起咒語令阿波非斯癱軟起來，倒在沙丘里不能動彈。這時候，貓神猛地從太陽船上跳起來，死死抓住阿波非斯，任由他狠命掙扎也不鬆手，直到太陽船通過沙丘。

  拉神的太陽船繼續向前行駛，來到眾神的墓地。第七個鐘點過去了，它將衝破黑暗，走向東方，迎接新的一天。是貓神在最兇險的時刻幫助拉神戰勝了阿波非斯，這便可以解釋為什麼埃及人那樣敬重神貓了。

  走出死人城，人聲與市聲嘩一下擁擠過來，這才赫然發現仍是正午。只是一道圍牆，然而內與外仿佛兩個世界，陽光與氣息都截然不同。恍惚之間，我只覺像是坐上了拉神的太陽船，剛剛經過一次生死之旅，從冥界回到陽間。

  這種時候，開羅的擁擠與吵鬧忽然沒那麼讓人厭煩，反而顯得有點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