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帝王谷

  帝王谷位於尼羅河西岸，與盧克索神廟隔河相望，安眠著古老埃及的歷代法老王。

  死寂的帝王谷因為絕對的荒涼，便有了一種漠視時間的力量。遠遠望去，大漠連天，渺無人氣，你可以說他有一千年的歷史也好，一萬年的歷史也好，甚至懷疑從開天闢地起它就是現在這樣子也行。

  古埃及的帝王會選擇在這裡建築自己的陵寢，或許是為了地點隱秘，或許是為了乾燥易保存，又或許是因為只有這樣的地方，才具有死亡的氣質，可以讓靈魂不被打擾，安靜地等待三千年後的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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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谷64座墓穴，如今只有九座輪流開放，買一張票可以參觀其中三座。不過各墓中的珍藏因為多已搬空，所以窺一斑而知全豹。

  我參觀的第一座廟是拉美西斯四世的陵墓，它在陵墓群的最前排，也在最淺處，幾乎與地面平齊，而且走廊很寬，兩旁的壁畫已經毀壞得很厲害。走在陵墓里，完全不覺得是在走向死亡，倒像是閒庭信步。十九世紀許多考古學家比如商伯良等甚至曾經把這裡當作自己的暫時居處，可謂是最有「生氣」的死人居地。

  然而踏上拱形木橋一路斜著下去時，便不由想到了中國「奈何橋「的概念，尤其知道自己是一路在走向地下，便更覺著幽冥之旅的意味了。沿途的象形文字這時有了新的意義，並非記錄法老一生的功績，而似乎是與自己休戚相關的，是在昭示自己三生石上的命運。

  在古埃及人的信仰中，人是由肉身、巴（靈魂）、卡（生命力）、厄（神性）、伊卜（良知）等五部分組成的，當肉身死去，靈魂也就是「巴」便脫離軀體飛上獵戶星座，而「卡」則留在墓穴里守護死者，繼續生存，直到與「巴」一起獲得永生；「厄」則升天化作一顆星，裝飾天神的軀體；至於「伊卜」，那就更厲害了，它將被放在歐西里斯神的善惡秤上過磅，由此決定靈魂是應該飛升上天還是被怪物吃掉——帝王谷的壁畫中，到處都充斥著這樣的描繪。

  一直以來，我都不相信「人死如燈滅」，絕不願意承認我生之前原無我，我死之後如煙滅。我堅信當我的身體死去，靈魂必定飛升，於滄海桑田間俯視滾滾紅塵，芸芸眾生，直至輪迴轉世，並且用一生的悲歡離合來喚醒前世的回憶。

  我曾以靈魂為主題先後寫過十三部前世今生的小說，「西嶺雪人鬼情系列」在我的早期創作中占有絕大比重。而埃及教的核心正是死亡與靈魂之說，在這一點上，我太喜歡埃及死神的傳說了。

  號稱「陰間指南」的《亡靈書》開篇說：

  「這本書記載的是靈魂怎樣走出軀體去迎接曙光，靈魂的復活，靈魂怎樣進入冥間以及它在冥間的存在。」

  雖然我不識得象形文字，但知道兩壁間必然鐫刻著這類的文字。穿行在那些仿佛小人兒伸胳膊踢腿的文字間，眼角帶著兩旁的神話人物如時間流過，忽然很本能地覺得信服，心領神會了那種靈魂飛升的感覺。卡巴就是藉此來確認他的肉身，從而時常回訪的吧？

  木乃伊的肉身已經萎縮乾枯不易辨認，然而文字將他的一生做了最深刻的辨識，攜著靈魂常回家看看。

  據說木乃伊保存得當的話，死去的人將於三千年後復活。然而在等待覆活的這三千年裡，那時常回到陵墓來凝視著自己的屍身撫今悼昔的「巴」，想來也是頗為寂寞的吧？

  古老的埃及人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經發明了為屍體防腐的方法。屍體是一種實際的存在，對於我們這些現代人來說，它的存在就是明白地宣告死亡，人死了，身體就變成屍體，生命不在了。屍體將腐朽，潰敗，塵飛煙滅。然而埃及人相信豺頭神阿努比斯可以令屍體不朽——木乃伊的製造是完美的，它向人民證明了「不朽」是可能的，「復活」是有根據的，「永生」並非虛妄的神話，而是切實的生活。

  阿努比斯的傳說與木乃伊的製作，這兩者間虛虛實實的結合，或許可以說明古埃及人對於復活為什麼會有那樣自信——如果屍體可以不朽，靈魂當然也可以不死，他們的信仰並不是盲目虛無的，而是建立在實實在在的技能和行為上的。因了這行為，一切的形式與概念都有了實在的意義，於是，歐像奧西里斯和阿努比斯各有分工一樣，法老和祭司也都具有不同的崇高地位。在某種意義上，祭司的力量甚至大過法老，因為只有他們掌握著文字與最重要的學問——製作木乃伊。

  （木乃伊的製作，導遊有詳細的解說，然而我擔心嚇壞了膽小的讀者，所以還是在章末另外附文字說明吧。不喜歡看的讀者，可以把那一頁折起來。）

  我遊覽的最後一座陵墓屬於圖特摩斯三世，這也是惟一將陵墓建築在半山上的帝王。就是他毀掉了哈特謝普蘇特(Hotshepsut)女王的所有神像。

  所有墓穴大同小異，所以遊覽至此時興趣已衰。值得一提的是，洞穴極深，因此壁畫的保存也相對完整，色彩甚至還很鮮艷，是刻繪結合的壁畫。

  據說古埃及的顏料是礦石粉末混合了動物油脂，所以才有這樣長久的凝固力，這樣的工藝是今天的科技望塵莫及的。三千前的法老給我們留下了這樣多的壁畫謹供觀瞻，我們可以給三千年後的人們留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