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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痴女兒遺帕惹相思

2024-10-06 00:46:37 作者: 西嶺雪

  賈芸借貸

  第二十四回的庚辰本與蒙府本俱有回前總批曰:

  「夾寫『醉金剛』一回是書中之大淨場,聊醒看官倦眼耳。然亦書中必不可少之文,必不可少之人。今寫在市井俗人身上,又加一『俠』字,則大有深意存焉。」

  另外傳說中的靖藏本,有段更重要的回前批:

  「『醉金剛』一回文字,伏芸哥仗義探庵。餘三十年來得遇金剛之樣人不少,不及金剛者亦不少。惜不便一一註明耳。壬午孟夏。」

  本回中,賈芸第一次出場,但其事端,卻發於二十三回開篇。鳳姐向賈璉要差使給賈芹,賈璉說:「西廊下五嫂子的兒子芸兒,來求了我兩三遭,要個事情管管。我依了,叫他等著,好容易出來這件事,你又奪了去。」

  此回緊承上回,便寫賈芸來尋賈璉打聽事情可有下落,恰遇見寶玉。便借寶玉之眼為他畫了幅像:容長臉兒,長挑身材,年紀十八九歲,生得斯文清秀。用寶玉的話說是:「倒像我的兒子。」

  賈芸明明比寶玉大了四五歲,卻被說成兒子。寶玉此言可謂托大。但是從輩分上講,倒也並不未過,因為賈芸本來就是他的子侄輩。

  寶玉向來只喜歡女孩兒的,若是對哪個男人高看兩眼,多半這男子身上有女兒氣,長相俊美,可見賈芸人物不俗。從後文的行為舉止來看,手段才幹也是相當不凡。

  若論身世,賈芸的遭遇更是有點像林黛玉的:自幼喪父,家產被舅舅卜世仁借著幫忙辦喪事之便貪沒霸占,薄田房屋盡皆失去,弄得家徒四壁,為了籌備禮物打點鳳姐,只得來向舅舅借貸。那卜世仁非但不幫,反而踩踏擠兌,拿外甥同賈芹作比,說:「你但凡立的起來,到你大房裡,就是他們爺兒們見不著,便下個氣,和他們的管家或管事的人們嬉和嬉和,也弄個事兒管管。前日我出城去,撞見了你們三房裡的老四,騎著大叫驢,帶著五輛車,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廟去了。他那不虧能幹的,這事就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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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真是傷心刺肺之語。且不說若非鳳姐加塞,這管和尚道士的差使原本就是賈芸的,只說賈芸原是賈府正經子侄,同賈璉和寶玉都是可以對面過話的,如今卻被舅舅說成連爺兒們都見不到,攛掇他向管家求情,真可謂「狗眼看人低」;而賈芹分管的二十四個小道士沙彌也被卜世仁翻倍說成了四十五個,又極力艷羨人家能幹,真是成王敗寇,最能踩踏自己人的,正是至親至近之人,怎不讓人寒涼?

  舅舅如此,舅母更是連一餐飯尚且吝惜,世情涼薄,親情冷漠,《紅樓夢》中描寫市井嘴臉,以此回為最!

  但是賈芸原是有分寸有心機擅言談的人,他從賈璉處失意歸來,並不抱怨賭氣;被舅舅排揎一頓,也沒有惡語相向,回家後更不向母親提起一字,可見純孝;而路遇醉金剛倪二時,一句:「老二住手,是我衝撞了你。」斯文威嚴。而倪二轉口稱「原來是賈二爺」,亦可見賈芸平日在街上走動,也是深得人敬重,有身份有威望的。

  而他奉承鳳姐的一番話,更可見其心機通透,言談便給,每一句話都說到了鳳姐心裡去。託言母親昨晚惦記鳳姐,說「嬸子身子生的單弱,事情又多,虧嬸子好大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要是差一點兒的,早累的不知怎麼樣呢。」不但誇讚了鳳姐能幹,更體貼了鳳姐身弱,這也正是鳳姐此階段面臨的真實境況,簡直有知己之感,因此大為受用。

  便是送禮,也不直說是送禮,而是說「也沒個人配使這些」,「方不算糟蹋這東西」,不但送禮恰恰送得人剛好適用,還要送得不露痕跡,好像肯收禮是給了自己多大面子似的,讓人家不收都不行。這就是會說話會送禮的能耐了。

  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寶玉最不擅長的事,賈芸偏偏來得,而其相貌偏和寶玉有幾分相似,又是一個「廊下的二爺」,正是於相似處見不同,仿佛是作者在賈芸身上寄予了一個俗世里更窘困但也更機辯的寶玉,是寶玉在市井生活中保持純厚天性的一個出口。

  所以,賈芸會在困境中遇到醉金剛倪二這樣的義俠,得其慷慨解囊。而後來寶玉身處困境,仗義相助、探他慰他的,也正是小紅、茜雪這些不得志的怡紅舊人。

  正是「仗義每多屠狗輩,從來英雄出蒿萊。」

  第二十六回《蜂腰橋設言傳心事》,小紅感慨「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一段,甲戌本有兩段批語:

  「紅玉一腔委屈怨憤,系身在怡紅不能遂志,看官勿錯認為芸兒害相思也。己卯冬。」

  「獄神廟紅玉、茜雪一大回文字惜迷失無稿。」

  次回應答鳳姐一番話後,庚辰本又有兩段眉批:

  「奸邪婢豈是怡紅應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兒,後篆兒,便是確證。作者又不得有也。己卯冬夜。」

  「此系未見『抄沒』、『獄神廟』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

  這兩段話自相矛盾,自我修正,前一段應該是第一次看到此節時寫下,而後一段則是第二次重看時更正前一段話的;又或者兩段批語非出自一人之手,畸笏叟是知悉紅樓後文的,了解「抄沒」、「獄神廟」佚文之人,遂有批語指正前人之誤。

  另外,第十二回有一段批語雖然未提小紅,卻也與獄神廟有關,原文作:

  「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襲人正文標目曰『花襲人有始有終』,余只見有一次謄清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嘆嘆!丁亥夏。畸笏叟。」

  這段話和前面「抄沒」、「獄神廟」一段,在時間上完全一致,應該是畸笏在同一次翻閱時批下的。因丟失了五六回稿件,每次見到小紅文字便感嘆一回,可見「獄神廟」乃是小紅正文。

  而靖本回前批說「伏芸哥仗義探庵」,這「庵」與「廟」究竟是同一件事還是兩處故事,不得而知。

  幾段話連起來,可以得到一段相對完整的故事情節:賈家被抄沒之後,寶玉曾一度身陷獄神廟,小紅和茜雪前來慰問——這般雪中送炭之情,正與前文倪二助賈芸相類同。

  賈芸和小紅,在書中俱屬於「懷才不遇」型,而這正是作者「無才可去補蒼天」的最大悲憤。作者在這二人身上是傾注了真感情的,所以才會取了「林紅玉」這麼尊貴的名字,並選擇她與賈芸成為自己的俗世化身,在他們的故事裡寄予了許多自己對生活的真實感慨。

  細讀林紅玉與賈芸的故事,也許會讓我們看到一個更加世故但也更加真實的賈寶玉與林黛玉。

  鳳姐的斂財與敗家

  王熙鳳無疑是榮寧二府里最擅於斂財的女子,但同時也屬這個當家人最會敗家。

  她的賺錢之道有兩大法門,一是受賄,二是放貸。

  第十五回《王熙鳳弄權鐵檻寺》是熙鳳弄權斂財、罔顧人命的一次集中表現,為三千兩銀子就草率從事,害死張金哥與守備兒子兩條人命。書中且說:「自此鳳姐膽識愈壯,以後有了這樣的事,便恣意的作為起來,也不消多記。」可見這樣的贓銀還收了不知多少。

  關於鳳姐放高利貸銀子賺體己,書中描寫甚多,草蛇灰線,仗脈千里,是很有層次和連續性的。

  第一次露頭是在十六回,賈璉從蘇州回來,恰值旺兒媳婦送利銀來,平兒連忙代鳳姐打發了。回來向鳳姐說:「奶奶的那利錢銀子,遲不送來,早不送來,這會子二爺在家,他且送這個來了。幸虧我在堂屋裡撞見,不然時走了來回奶奶,二爺倘或問奶奶是什麼利錢,奶奶自然不肯瞞二爺的少不得照實告訴二爺。我們二爺那脾氣,油鍋里的錢還要找出來花呢,聽見奶奶有了這個梯已,他還不放心的花了呢。」

  ——這裡只提了一筆「利錢銀子」,並未細說來龍去脈。

  到第三十六回時,又雲裡霧裡提了一筆,王夫人說有人抱怨短了一吊錢,鳳姐自然知道這告密的人準是趙姨娘無疑,立刻回答:「姨娘們的丫頭,月例原是人各一吊。從舊年他們外頭商議的,姨娘們每位的丫頭分例減半,人各五百錢,每位兩個丫頭,所以短了一吊錢。這也抱怨不著我,我倒樂得給他們呢,他們外頭又扣著,難道我添上不成。這個事我不過是接手兒,怎麼來,怎麼去,由不得我作主。我倒說了兩三回,仍舊添上這兩分的。他們說只有這個項數,叫我也難再說了。如今我手裡每月連日子都不錯給他們呢。先時在外頭關,那個月不打饑荒,何曾順順溜溜的得過一遭兒。」

  到這時,因為鳳姐分辯得清楚,看官也就如王夫人一樣被輕輕蒙過,仍然不解其意。直到第三十九回,襲人找平兒問月錢為何遲放,平兒方細說緣由:「這個月的月錢,我們奶奶早已支了,放給人使呢。等別處利錢收了來,湊齊了才放呢。」明明白白交代王熙鳳是放高利貸去了。

  我們這才知道,趙姨娘並未冤枉鳳姐,果然是她扣著月錢不肯發放,為的是湊足銀子放利。平兒同襲人說話回來,即命小廝去通知旺兒:「就說奶奶的話,問著他那剩的利錢,明兒若不交上來,奶奶也不要了,就索性送他使罷。」可見鳳姐一直是卡著時間來放貸的,利錢確實收得遲了,於是月銀便也放得遲了。

  平兒說這話是當著周瑞家的面,那周瑞家的豈能不向王夫人稟報?可見鳳姐的事已經走了風,連王夫人也是默許了的。也因此平兒才敢告訴襲人——這位王夫人的新晉心腹。

  有種可能性是,三十六回王夫人詢問欠缺月銀時,鳳姐當著薛姨媽的面雖搪塞過了,後來終究覺得不是長久之計,便索性半露半隱地找王夫人說了實話,當然會把原因推在家務艱難上,王夫人也無良方,只得首肯,所以鳳姐益發大膽,平兒也不瞞人了。

  平兒且說:「他這幾年,只拿著這一項銀子翻出有幾百來了。他的公費月例又使不著,十兩八兩零碎攢了,又放出去,單他體己利錢,一年不到,上千的銀子呢!」

  一年有上千的利息,這是什麼概念呢?

  我們看賈府里花消無度,會有種錯覺:一千兩銀子似乎不值什麼。但是看到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烏進孝送年禮一段,我們才會真正了解到兩三千銀子對賈府意味著什麼。

  賈珍嫌烏進孝租子交少了,說:「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兩銀子來,這夠作什麼的!如今你們一共只剩了八九個莊子,今年倒有兩處報了旱澇,你們又打擂台,真真是又教別過年了。」烏進孝道:「爺的這地方還算好呢!我兄弟離我那裡只一百多里,誰知竟大差了。他現管著那府里八處莊地,比爺這邊多著幾倍,今年也只這些東西,不過多二三千銀子,也是有饑荒打呢。」

  原來榮國府里一年的田莊進項也不過兩三千兩銀子。不但要應付上下老小的日常開銷,還要籌備逢年過節的慶典盛筵,外有打點親朋貴戚的禮品應酬,這就難怪鳳姐一直嘆息入不敷出了。

  賈珍又說:「(皇上)豈有不賞之理,按時到節不過是些彩緞古董頑意兒。縱賞銀子,不過一百兩金子,才值一千兩銀子,夠一年的什麼?」

  宮廷賞賜,田莊進奉,這兩項便是賈府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了。最多再加上賈政等人的俸祿,畢竟有限。可是看榮寧二府大手大腳的花費陣仗,倒像隨手能拿出幾萬兩銀子的架勢。

  如此外強中乾,就難怪王熙鳳要廣開財路,在意那年息一千兩銀子的放貸生意了。

  府里眾人只知按時領取月銀,對進項既不清楚,對開銷亦無概念,所以只管清高度日;但是王熙鳳不一樣,她是內管家,對於賈府的帳目清清楚楚,排場比別人大,憂患意識也比別人強。

  從理念上說,王熙鳳要比眾人眼光遠,起步早,可謂生財有道;只是從做法上講,卻太重利薄情,比起草根階層「輕財尚義俠」的醉金剛倪二,可就差得遠了。

  但是同時,鳳姐又一邊斂財,一邊敗家。斂財時比誰都貪,敗家時比誰都大手大腳。

  第二十三回中,賈芹因為母親周氏擅於向鳳姐獻媚,便得她相助謀了一個管和尚道士的肥差。

  且說那十二個小沙彌和十二個小道士挪出大觀園來,賈政本來是打算發到各廟分住的,並不費什麼銀兩物力。但是鳳姐因為喜奉承炫權力,應了周氏,便向王夫人說了一番閒話:

  「這些小和尚道士萬不可打發到別處去,一時娘娘出來就要承應。倘或散了,若再用時,可是又費事。依我的主意,不如將他們竟送到咱們家廟裡鐵檻寺去,月間不過派一個人拿幾兩銀子去買柴米就完了。說聲用,走去叫來,一點兒不費事呢。」

  賈政和王夫人都是不管事的,便都聽信了此言。然而後文寫賈芹謀得差使,鳳姐又作情央賈璉先支三個月銀糧,「白花花二三百兩」,這可和前頭她說的「月間不過派一個人拿幾兩銀子去買柴米」相差太大了。

  第二十四回中賈芸求差也是這般,因求賈璉而不得,遂向倪二借了十五兩銀子去香鋪買了些冰片麝香來送與鳳姐,只為會說話,哄得鳳姐高興,便立刻得了種樹的差使,寫領票批了二百兩銀子出來,只拿了五十兩買樹,後面帶人進來種樹,人工想必沒多少銀子的,於是一百五十兩便淨落了。

  賈芹和賈芸,還只是賈府遠房子孫,好不容易才謀得一回差使的,此兩回集中一寫,以小見大,不難想像府中其他有職之人是如何中飽私囊的。正如賈薔下蘇州採辦時,賈璉說的:「這其中花頭可大。」顯然貪污已經成了例,賈府上下向來都奉行的是逢十減半。而這歪風惡習,正是上行下效,從賈璉和鳳姐這對當家人起的頭。

  第四十三回《閒取樂偶攢金慶壽》中,賈母提議眾人湊份子給鳳姐過生日,賴大之母說:「少奶奶們十二兩,我們自然也該矮一等了。」賈母道:「這使不得。你們雖該矮一等,我知道你們這幾個都是財主,果位雖低,錢卻比他們要多。」

  庚辰本在此雙行夾批:

  「驚魂奪魄,只此一句。所以一部書全是老婆舌頭,全是諷刺世事,反面《春秋》也。所謂『痴子弟正照風月鑒』,若單看了家常老婆舌頭,豈非痴子弟乎?」

  為何「驚魂奪魄」?因為這說出一個可怖的事實,也是敗家的根本:就是家奴們的財富往往比主子還豐厚,各個都是財主。

  為何會這樣?自然是公中侵吞,中飽私囊。給公家做一分的活,倒要叫上十分的苦,中間全是油水。而且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因賈母憐恤李紈,鳳姐賣乖說,李紈的一份自己代出了,過後卻又私自扣下。尤氏追討說:「昨兒你在人跟前作人,今兒又來和我賴,這個斷不依你。我只和老太太要去。」鳳姐兒笑道:「我看你利害。明兒有了事,我也『丁是丁卯是卯』的,你也別抱怨。」尤氏只得罷了,且將平兒的也還了,明言說:「只許你那主子作弊,就不許我作情兒?」之後越發連鴛鴦、彩雲乃至周趙二姨娘的也都還了,且說:「鳳丫頭便知道了,有我應著呢。」

  ——既然互有把柄,誰也不乾淨,自然可以大方做人情,誰也別查誰的帳!

  這也和今天許多大公司的弊端是一樣的,至清則無魚,那些堅不受賄的中層領導往往人緣不好,因為太乾淨了,讓別人難做;而那些舉報貪污的小嘍羅往往下場慘澹,因為眾人皆穢,容不下仗義直言者。甚至有些老闆都不喜歡太正直的下屬,因為拿不著你的把柄,也就不敢對你太拿捏頤指,氣勢凌人。

  四十四回中,鮑二家的自盡,賈璉給了二百兩銀子發送,之後命林之孝將那二百兩入在流水帳上,分別添補開銷過去。

  身為主子如此明目張胆地貪污做假帳不說,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他還求著管家給自己幫忙。這是反過來讓下級捏了上司的把柄,那麼這管家自然也免不了貪賄瞞贓種種手段了。

  賈府主僕上下沆瀣一氣貪贓瞞騙,賈府又怎麼能不倒不敗呢?

  以四十三、四十四兩回遙映後面《欺幼主刁奴蓄險心》,更覺驚心。誰是刁奴呢?自然從賴大這首席管家算起,余者如並提的賴升、林之孝、單大良、吳新登等,也都是一般城府。以這些人在賈府的地位和影響力,可以起到的作用無異於翻雲覆雨,鳳姐力絀、探春遠嫁後,誰還能震壓眾人?

  因此探春說:「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

  值得注意的是,十六回中鳳姐放貸的事是著緊瞞著賈璉的,生怕他把「油鍋里的錢撈出來花」。但到了七十二回《王熙鳳恃強羞說病》的時候,已經當著賈璉的面公開談論了:

  鳳姐忙道:「……旺兒家你聽見,說了這事,你也忙忙的給我完了事來。說給你男人,外頭所有的帳,一概趕今年年底下收了進來,少一個錢我也不依的。我的名聲不好,再放一年,都要生吃了我呢。」旺兒媳婦笑道:「奶奶也太膽小了。誰敢議論奶奶,若收了時,公道說,我們倒還省些事,不大得罪人。」鳳姐冷笑道:「我也是一場痴心白使了。我真箇的還等錢作什麼,不過為的是日用出的多,進的少。這屋裡有的沒的,我和你姑爺一月的月錢,再連上四個丫頭的月錢,通共一二十兩銀子,還不夠三五天的使用呢。若不是我千湊萬挪的,早不知道到什麼破窯里去了。如今倒落了一個放帳破落戶的名兒。既這樣,我就收了回來。我比誰不會花錢,咱們以後就坐著花,到多早晚是多早晚。」

  如此明白地說出「放帳」之事,可見已經力絀途窮,捉襟見肘,犯不著再瞞賈璉了。脂批在鳳姐說她做了一個被人「奪錦」的夢後批示:「實家常觸景閒夢必有之理,卻是江淹才盡之兆也,可傷。」

  鳳姐才窮,賈府運盡矣,的確可傷!

  懷才不遇的林紅玉

  (一)

  《紅樓夢》雖是一部情書,然而完整的愛情故事,除了寶玉情史之外,大概就只有三段,一是賈璉與尤二姐,二是柳湘蓮與尤三姐,第三就是賈芸和小紅了。其餘的如張金哥與劉守備兒子,司棋與潘又安,甚至彩雲、彩霞與賈環,不過是輕描淡寫,有梗概而無細節,有片斷而無始終。

  而小紅與賈芸卻不同,從他們的邂逅、重逢、換帕、訂情,以及兩個人各自為事業前途的鑽營、困頓、拔升,作者一一寫來,紋絲不亂,只可惜未看到終局。

  賈芸初遇小紅是在寶玉的外書房綺霰齋,正等得不耐煩,只聽門前嬌聲嫩語的一聲「哥哥」,小紅出場了。林之孝夫妻俱在賈府謀事,應該不只小紅一個女兒,或者還有個兒子,作為家生子兒,也都只能是賈府的奴才,如李貴般擔任寶玉的奴僕小廝之類,小紅出來,大約就是為了尋自己的親哥哥。

  文中借賈芸之眼看去,寫出「是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生的倒也細巧幹淨。」那丫頭聽茗煙說了賈芸身份,「方知是本家的爺們,便不似先前那等迴避,下死眼把賈芸釘了兩眼。」又告訴道:「他(寶玉)今兒也沒睡中覺,自然吃的晚飯早。晚上他又不下來。難道只是耍的二爺在這裡等著挨餓不成!不如家去,明兒來是正經。便是回來有人帶信,那都是不中用的。他不過口裡應著,他倒給帶呢!」

  既然是「下死眼釘了兩眼」,可見心思;而書中說「賈芸聽這丫頭說話簡便俏麗,待要問他的名字,因是寶玉房裡的,又不便問」,分明也是有意的,而且一邊走一邊回頭,「眼睛瞧那丫頭還站在那裡呢。」

  一個回頭,一個駐望,簡直是一見鍾情嘛。

  這時候我們還並不知道小紅的名字,只知生的「細巧幹淨」,「說話簡便俏麗」,是寶玉房裡的丫頭。

  中間插過一段賈芸謀職成功的職場戲後,又寫寶玉回房喝茶,偏眾人都不在屋裡,正要自己動手,背後有人道:「二爺仔細燙了手,讓我們來倒。」——又是一個先聲奪人。

  這是又一次的絕妙亮相,寶玉一面吃茶,一面打量,只見她「穿著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裳,一頭黑鬒鬒的頭髮,挽著個髻,容長臉面,細巧身材,十分俏麗乾淨。」——就此「在玉兄處掛了號」。

  這丫頭回了芸兒的話,使我們知道此丫鬟就是方才外書房的那丫環,並借寶玉之口問道:「你也是我這屋裡的人麼?」「你為什麼不作那眼見的事?」

  倘若二人有更多的時間相處,故事本來可以有進一步發展的。紅玉長得漂亮,說話又靈巧,只要入了寶玉的眼,即使不能晉身為襲人、晴雯那樣的一品大丫鬟,但成為芳官、四兒那樣受寵的二等丫環總是可以的吧?

  設想一下,如果寶玉問:「你叫什麼名字啊?」小紅說:「我叫小紅,原名林紅玉,因為重了二爺和林姑娘的玉,改名叫小紅了。」寶玉會做何感想呢?林紅玉,林黛玉,只有一字之差。這樣一個秀外慧中的小丫環,這樣奇特鮮明的出場,難道不會在寶玉心上留下極深的印象麼?

  可惜的是,兩人剛講了幾句話,還未來得及問名姓,大丫頭秋紋、碧痕提著水桶嘻嘻哈哈地回來了。小紅忙去接水,卻被二人夾槍帶棒地好一陣搶白,左一句「沒臉的下流東西」,右一句「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真真罵得小紅心也灰了。

  在寶玉房中偌些日子,竟然連名字都不知道,此處頗讓人有「白頭宮女話玄宗」之嘆,益發覺得怡紅院仿佛小朝廷了。

  正纏攪不清,老嬤嬤進來說起賈芸明日帶人進來種花樹的事,眾丫鬟難得聽見園裡發生新鮮事,也都興奮,緊著打聽是誰帶人進來,問東問西,仍是禁宮女子少見男人必有之態。惟有小紅心裡明白就是那位「廊上的二爺」,便存了念頭,「心中一動」——這念頭轉得也是夠快的,果然是「玉在櫝中求善價」的不安分之人。

  直到此時,書中方詳細交代小紅身世為人,「原是榮國府中世代的舊仆,他父母現在收管各處房田事務。」卻並未說明就是林之孝夫妻。又說「這紅玉雖然是個不諳事的丫頭,卻因他有三分容貌,心內著實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寶玉面前現弄現弄。只是寶玉身邊一干人,都是伶牙利爪的,那裡插的下手去。」

  我們知道,書中凡名中有玉者必不平凡,這小紅大名林紅玉,只與林黛玉一字之差,何等特別?

  書名叫《紅樓夢》,賈寶玉的第一個住處是赤霞宮,這是他未下凡之前,四處遊玩,遇見絳珠仙草之時的留連之處。「赤」即紅,「絳」亦是紅,而他在俗世里住的更是怡紅院,臥室又名絳芸軒,且素有個愛紅的毛病兒,可見「紅」字對於寶玉之重要,不壓於「玉」。

  而小紅分入怡紅院,竟是在群芳遷入大觀園之前的事——莫非林紅玉才是怡紅院的第一位主人?

  寶玉第一次見到賈芸時,曾說「倒像我的兒子」,分明點出賈芸乃是自己的影射。他將住處題名「絳芸軒」當然不是說這裡住著林紅玉與芸二爺,那就只能暗藏林黛玉與寶二爺了。可見小紅與賈芸乃是他二人的俗世化身。只因為寶玉黛玉的身份太高,故事不能往俗里寫,情感不能盡興,便都寄托在芸二爺與林紅玉身上了,有點找替身的感覺。

  所以寶玉第一次在門額上貼「絳芸軒」三個字時,請了黛玉與自己同看,而那字,則是黛玉的另一替身兒晴雯替他貼上去的。

  (二)

  小紅既是黛玉替身,寶玉自見了她,自然留心。次日起來還特地往院裡尋找,假裝看花兒東張西望,好容易看見她坐在海棠花後出神,正自猶豫,碧痕偏來催他洗臉,只得進去。而襲人也就沖紅玉招手,命她:「我們這裡的噴壺還沒有收拾了來呢,你到林姑娘那裡去,把他們的借來使使。」

  ——真是陰差陽錯,失之交臂。是有意,還是無緣?

  很可能,昨天小紅和寶玉私處的事,秋紋和碧痕已向襲人報告了。前文寫寶玉想喚紅玉來使喚,只怕襲人寒心,故而優柔寡斷;而襲人對寶玉的心思了如指掌,看到他張望搜尋,又站在海棠花後望著紅玉發呆,也就當即立斷,雙管齊下地一邊令碧痕喚走寶玉,一邊自己出來打發了小紅,免得寶玉洗完臉再出來找她,自己又多一個強敵。

  有個輔證:後文中小紅借著一個為鳳姐傳話的機會,出色的才能終於得以顯山露水。鳳姐愛才,立刻決定將她收歸旗下。而襲人對此分明是巴不得的,連面辭寶玉的機會也不給就把小紅送走了,生怕「小爺羅嗦」,事情有變。當晚寶玉回來,襲人只輕飄飄地說了句:「二奶奶打發人叫了紅玉去了。他原要等你來的,我想什麼要緊,我就作了主,打發他去了。」

  可憐直到這一刻,寶玉都還不知道紅玉就是那天為自己倒茶的丫頭。他們之間的一點點可能性,至此徹底成了不可能。

  悲哉小紅,「懷才不遇」已經很慘了,還要被人處處設防,簡直一點機會也不給,一點希望也沒有。正如小紅自己所忖:「寶玉身邊一干人,都是伶牙俐爪的,那裡插的下手去。」

  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段表面上寫的似乎只是怡紅細事,無關黛玉,可是襲人一句「你到林姑娘那裡去」,便把黛玉也給牽扯進來了,這是一處暗示法——因為嫌忌小紅而想找個藉口把她支開,心裡第一個想到就是一直讓她耿耿於懷的林姑娘,這是一種潛意識外化的表現。此處襲人阻礙了寶玉與紅玉親近,將來,她也有可能會製造寶玉同黛玉之間的障礙。

  且說小紅因去瀟湘館取噴壺,走上翠煙橋時,遠遠看見賈芸坐在山子石上看著人種樹,待要過去,又不敢——為何要過去呢?分明想有進一步行動;為何又不敢呢?只為一則不知賈芸心意,二則也礙於規矩禮法——女兒家自重身份,心裡就算藏著一隻歇不住的鳥兒,腳下卻還得穩穩的一步不能錯,只得悵望一回,悶悶不樂地取了壺回來,無精打采,已是害相思的症狀。

  二十四回的小紅害相思,和二十三回的黛玉思春,是緊接著的一幕,所以小紅的行止,也可以說是黛玉俗世化身的一個表現。

  後來因寶玉魘魔法,賈芸帶著小廝們坐更看守,小紅也同眾丫鬟日夜守著寶玉,兩人多有見面機會,可是當著眾人,仍然不便往來,由此可見那小紅雖然春心萌動,卻不失大體,終究是端莊謹慎女兒家身份。

  她看見賈芸手中的帕子很像自己丟的那條,想問又不好問,想丟又丟不下,心思漸重,終日懶洋洋的,也正如後文黛玉說的那句戲詞兒:「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而這一回的題目,就叫作《蜂腰橋設言傳心事 瀟湘館春困發幽情》,前半句寫紅玉,後半句寫黛玉。

  作者生怕讀者不留意,又特地借小丫頭佳蕙之口勸紅玉:「林姑娘生的弱,時常他吃藥,你就和他要些來吃,也是一樣。」——等於再次明明白白地告訴讀者:寫紅玉,即是寫黛玉,是一樣的。

  林紅玉與芸二爺的故事,活脫就是林黛玉和寶二爺的一場翻版,或說投影,鏡中花,水中月。

  但是林紅玉,可是比林黛玉大膽主動得多了。

  (三)

  小紅的勇敢與出色之處在於,她雖然對寶玉死了心,卻並沒有對自己的前途放棄。

  這時候的小紅,已經開始打定主意要與賈芸交結了,只是差一個機會。及至這日因往寶釵處來取筆,路遇婆子說要帶賈芸進來,她便故意在蜂腰橋上遙等——此處說「剛走至蜂腰橋門前,只見那邊墜兒引著賈芸來了」——好一個精心設計的偶遇,既不說走,也不說不走,既沒明寫等,又實則在等。等到了,也故作無心,只和墜兒說話,卻偷偷「把眼去一溜賈芸,四目恰相對時,紅玉不覺臉紅了,一扭身往蘅蕪苑去了。」

  ——這一招欲擒故縱,故言又止,故迎還退,猶抱琵琶半遮面,著實玩得漂亮。不僅有春意,亦且有身份。

  李漁在《閒情偶記》中曾有一段記錄,說有大富人家選妾,眾女子林立,其人命「抬起頭來」,一女子應聲抬頭,瞪大了眼睛讓人看,是為不知羞恥;另一女子抬了一下頭,又立刻低下,是為小家子氣;第三個女子央之再三方將眼角一溜,徐徐抬起頭來,眼帘卻垂下了,瞬即又眼風一轉,頭向後俯,是為媚態,為會看。

  會看的人,得「媚眼如絲」,眼睛似睜未睜,欲閉不閉,眼波流轉,片刻不肯停定,卻又偏偏不讓你覺出她的靈活,她在看你;有個詞叫作「拋媚眼」,就是說媚眼視人的動作應該是拋,是飛,是斜刺里穿出,而非直愣愣地看人,更不是眼珠亂轉,而且不可以瞪大眼睛目光如炬地嚇煞人,可就不叫媚眼兒啦。得像被煙迷了眼似地睜不開,有種迷濛,迷離的感覺,有一種不確定性,所謂「煙視媚行」。

  煙視媚行,是一種表情,更是一種態度。它代表著漫不經心,滿不在乎。但是這「不經心」是刻意的,這「不在乎」也是用了心的。這就是女人的會看。

  小紅這一溜,瞬即臉紅,接著扭身而去,無疑是一個「會看」的女子。

  更有步驟有心機的是她的話。書中說她「只裝作和墜兒說話」,卻並沒交代說什麼,直到後文才補充,原來是小紅曾見賈芸手上拿著塊帕子像是自己丟失的,卻不好問,於是此刻故意當著賈芸的面問墜兒,存心看對方接不接招。而那賈芸是有心之人,這一招自然接得無痕:

  出了怡紅院,賈芸見四顧無人,便把腳慢慢停著些走,口裡一長一短和墜兒說話,先問他「幾歲了?名字叫什麼?你父母在那一行上?在寶叔房內幾年了?一個月多少錢?共總寶叔房內有幾個女孩子?」那墜兒見問,便一樁樁的都告訴他了。賈芸又道:「才剛那個與你說話的,他可是叫小紅?」墜兒笑道:「他倒叫小紅。你問他作什麼?」賈芸道:「方才他問你什麼手帕子,我倒揀了一塊。」墜兒聽了笑道:「他問了我好幾遍,可有看見他的帕子。我有那麼大工夫管這些事!今兒他又問我,他說我替他找著了,他還謝我呢。才在蘅蕪苑門口說的,二爺也聽見了,不是我撒謊。好二爺,你既揀了,給我罷。我看他拿什麼謝我。」

  原來上月賈芸進來種樹之時,便揀了一塊羅帕,便知是所在園內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那一個人的,故不敢造次。今聽見紅玉問墜兒,便知是紅玉的,心內不勝喜幸。又見墜兒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內將自己的一塊取了出來,向墜兒笑道:「我給是給你,你若得了他的謝禮,不許瞞著我。」墜兒滿口裡答應了,接了手帕子,送出賈芸,回來找紅玉,不在話下。

  由此看來,賈芸早知這帕子是園中人的,卻故意成日家拿在手上招搖,本來就是存心要尋找有緣人的。如今得知是紅玉的,「心內不勝喜幸」,必定想著「天賜良緣」這一類的心事吧。於是借著墜兒還帕,卻把自己的給了小紅,一轉一遞,兩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互換了帕子,相當於訂情信物了。

  我們知道,寶玉贈給黛玉的禮物中,最具深意的也是幾條舊帕子,黛玉還在上面題了三首詩,嘔心瀝血,是深切感情的第一次明白流露。

  帕子在書中的地位,可謂重矣!此處再次點出,芸紅二人,乃是寶黛的俗身化身。

  而作者唯恐讀者不知,故而寫到這裡仍然不足,二十七回中又插敘了一幕「寶釵撲蝶」的戲上來,讓寶釵誤打誤撞來至滴翠亭上,恰聽見墜兒與小紅談話——

  寶釵在亭外聽見說話,便煞住腳往裡細聽,只聽說道:「你瞧瞧這手帕子,果然是你丟的那塊,你就拿著;要不是,就還芸二爺去。」又有一人說話:「可不是我那塊!拿來給我罷。」又聽道:「你拿什麼謝我呢?難道白尋了來不成。」又答道:「我既許了謝你,自然不哄你。」又聽說道:「我尋了來給你,自然謝我;但只是揀的人,你就不拿什麼謝他?」又回道:「你別胡說。他是個爺們家,揀了我的東西,自然該還的。我拿什麼謝他呢?」又聽說道:「你不謝他,我怎麼回他呢?況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說了,若沒謝的,不許我給你呢。」半晌,又聽答道:「也罷,拿我這個給他,算謝他的罷。──你要告訴別人呢?須說個誓來。」又聽說道:「我要告訴一個人,就長一個疔,日後不得好死!」又聽說道:「噯呀!咱們只顧說話,看有人來悄悄在外頭聽見。不如把這槅子都推開了,便是有人見咱們在這裡,他們只當我們說頑話呢。若走到跟前,咱們也看的見,就別說了。」

  故事寫到這裡,有頭有尾,已經清楚交代了小紅與賈芸的私相授受,暗訂終身。於是小紅的借代作用也就差不多結束了。故而後文緊接著便寫她得到鳳姐賞識,離開了怡紅院。

  直到小紅辭別怡紅院,寶玉都還不知道紅玉就是那天為自己倒茶的丫頭。小紅的紅絲,從寶玉這裡是徹底斷了。

  但她是那麼聰明,那麼心高氣傲,那麼擅於把握機會,不但在事業上成功跳槽,在愛情上也瞬間移情,且從「獄神廟」批語看,是註定有所作為的。

  賈芸雖非大富大貴,卻畢竟是賈府嫡系,主子爺們兒。而且那小紅識賈芸於未達之先,是慧眼識英雄的。《紅樓夢》第一回里,甄家的丫頭嬌杏「只因一回顧,便為人上人」,做了賈雨村的夫人;而這小紅,更比嬌杏有才有貌,將來焉知不會「命運兩濟」,攀龍附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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