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紅樓夢》里的節令

  《紅樓夢》中很多人事都與時令節日密不可分。最明顯的就是元春了，生於大年初一；再如黛玉生於二月十二，與百花同辰；巧姐兒生於七月初七乞巧節，故名巧兒；香菱的故事在元宵節做了大轉折，探春生於三月三，其命運與清明節有大關聯，而寶釵詩中三次提到「重陽」，可見將來某個重陽會是她的大日子……余者如芒種、端午、仲秋，在書中也都或輕描淡寫，或濃墨重彩，各有趣味，不一而足。

  孔子說：「不時不食」，意思就是說吃東西要按季節時令，什麼季節吃什麼東西。

  賈府乃是鐘鳴鼎食之家，於這些節令禮儀上就更加注重，不僅講究吃同玩，而且講究吃得當節當令，玩得雅俗共賞，把所有的節日都過得有滋有味，妙趣橫生。

  春節

  書中最大陣仗的一次過節自然要屬第五十三回的《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了。

  這是「春節」，是「過年」，是中國人最隆重的傳統節日。所以書中寫得格外詳細鄭重。先從皇上的「春祭恩賞」寫起，接著是莊頭烏進孝送年禮來，開列了一張長長的孝敬單子，然後是賈蓉去宮裡領賞——這就跟我們今天放年假前，各單位也要發禮品獎金一樣，是「收穫」的節日。

  臘月二十九日，「兩府中都換了門神、聯對、掛牌，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寧國府從大門、儀門直到內儀門、正堂，一路正門大開，紅燈高照。

  本書首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到了正日子除夕夜，賈母率所有誥封者按品大妝，進宮朝賀，回來後，先往寧國府宗祠里焚香祭祖，然後再回榮國府給賈母磕頭，兩府下人按等級依次行禮，之後散押歲錢、荷包、金銀錁，再然後才擺上合歡宴來。同時，各處佛堂灶王前都要焚香上供，大觀園正門上挑著大明角燈，兩溜高照，各處皆有路燈。「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團錦簇，一夜人聲嘈雜，語笑喧闐，爆竹起火，絡繹不絕。」

  ——這些程序，即使到今天也還是差不多風俗，而且南非皆是，大同小異。

  賈府里過年吃不吃餃子呢，書里沒有提，只說「獻屠蘇酒、合歡湯、吉祥果、如意糕」；寧府里則「煮了一口豬，燒了一腔羊，余者桌菜及果品之類，不可勝記。」總之是大吃一頓。之後是各處請年飯，一場酒席接著一場，也和今天的走親戚串門子拜年差不多了。

  元宵

  《紅樓夢》中提了三次元宵節，一次是在開篇，甄士隱命下人抱了女兒英蓮去看花燈，結果弄丟了，就此開始香菱悽慘的一生。

  第二次來頭大了，是寫元春省親。

  第三次就是緊承上面過年排場的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 王熙鳳效戲彩斑衣》了。

  「回家過年」的習俗直到今天還是件大事，但是出嫁的女兒在過年時，是要跟著夫家守歲，直到十五燈節才能回娘家團圓。所以元春會在元宵節省親，襲人也是燈節後，母親來接了回家吃年茶，寶玉還特意上門探訪，驚得花家一家人如見天神。

  書中且特地說明：「正月內，學房中放年學，閨閣中忌針黹。」正如同現在的學生放寒假。那麼這團圓日大家都做些什麼呢？書中著重寫了看戲，放花燈，放炮仗，猜燈謎，擊鼓傳花講笑話等事，非常熱鬧生動。

  除夕和元宵是大節日，所以連不理俗務的賈敬都回來了，「於後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養。便這幾日在家內，亦是靜室默處，一概無聽無聞，不在話下。」

  可見，過了十七，這個年才算真的過完了。

  清明

  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雲偶填柳絮詞》中，黛玉寫了《桃花行》後，擬定明日三月初二重開桃花社。可是到了第二天，王子騰夫人來訪，沒開成；又一日，是探春生日，又沒開成，遂改成三月初五。誰知賈政的書信到了，眾人忙著督促寶玉讀書，便把詩社的事擱下了。拖過三月下旬，已是暮春時節，因史湘雲偶占柳絮為詞，大家才又鼓舞起來，開了一社，填過後，又放風箏為戲，探春放飛的鳳凰，被一個「門扇大的玲瓏喜字帶響鞭」的風箏給掙斷了。

  「三月三，風箏飛滿天」，一直是民諺習俗。探春生日選在這一天，大有深意。雖然重新起社吟柳絮已經是在三月末四月初，但是放風箏的時間卻是承前啟後，十分應景兒的。因為有些地方的風俗是清明節也要掃墓、踏青、放風箏的。

  至於真正的清明，書中也有描寫，乃在第五十八回《杏子陰假鳳泣虛凰 茜紗窗真情揆痴理》：「可巧這日乃是清明之日，賈璉已備下年例祭祀，帶領賈環、賈琮、賈蘭三人去往鐵檻寺祭柩燒紙。寧府賈蓉也同族中幾人各辦祭祀前往。」

  寶玉因為大病初癒，未去祭柩，拄著杖往瀟湘館來時，正遇見藕官在杏樹下燒紙奠藥官。杏花是探春的象徵，這裡寶玉感嘆杏子樹「綠葉成蔭子滿枝」，是說探春的嫁期將近，所以這一回明寫藕官芳官，實則還是在寫探春。

  《金陵十二釵》里探春的判詞是「清明泣涕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畫冊里畫著兩個人在江邊放風箏；元宵節探春出的燈謎又是風箏：「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

  三番四次點明時間，可見將來探春遠嫁的大日子必在清明，她像一隻斷線的風箏般飛遠，飄搖渡江而去。

  芒種

  「芒種」又稱「忙種」，本是農家節日，書中卻給寫成了「女兒節」：「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然閨中更興這件風俗，所以大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了。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線系了。每一顆樹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這些物事。滿園裡繡帶飄颻，花枝招展。」

  有專家考證這八成是曹雪芹杜撰的一個節日，但卻是多麼風雅有趣的節日啊。

  然而黛玉偏偏於這一天葬花，甲戌本且有回末批：「埋香冢葬花乃諸艷歸源，《葬花吟》又系諸艷一偈也。」可見來年芒種之後，大觀園易姓他屬，眾女兒風流雲散矣。

  端午

  五月初五端陽節，自然也是大節氣。第二十八回襲人向寶玉道：「昨兒貴妃打發夏太監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珍大爺領著眾位爺們跪香拜佛呢。還有端午兒的節禮也賞了。」說著命小丫頭子來，將昨日所賜之物取了出來，只見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

  扇子、香珠、汗衫、涼蓆，這都是天將暑時合用之物，所以元春賞賜這些東西，正是應令之禮。

  彼時天已炎熱，黛玉去聽了一日戲，回來便中暑了，要喝香薷飲解暑湯。

  到了端陽正日子，「蒲艾簪門，虎符系臂」，王夫人於午間治酒請眾人賞午。寶玉回來後因同晴雯拌嘴，襲人也哭了，恰好黛玉進來，打趣說：「大節下怎麼了，好好的哭起來？ 難道是為爭粽子吃爭惱了不成？」

  端午節吃粽子，這到今天也還是常例。怪的是薛蟠五月初三過生日，早幾日已收了賀禮，鮮藕西瓜之類——古時的西瓜竟然在四五月便熟了，這倒是件奇事。且之前就有寶釵撲蝶等事，亦教人詫異。

  如今人們讀紅樓，見到寶黛十二三歲已經七竅玲瓏，總感慨今人晚熟。卻原來，古時連西瓜、蝴蝶也都比今天早熟呢。

  仲秋

  除了過年和元宵節之外，書中寫得最多的節日就是仲秋。開篇第一回里即寫八月十五夜，甄士隱備了瓜果來找賈雨村過節。

  第七十五回則特寫賈府過仲秋。賈母扶著寶玉的肩，帶領眾人齊往園中來。園之正門俱已大開，吊著羊角大燈。嘉蔭堂前月台上，焚著斗香，秉著風燭，陳獻著瓜、餅、各色果品。眾人上香後，便往山上的「凸碧山莊」賞月，正合了「秋在高閣」的格調。

  這還不算，賈母還命人隔水吹笛，「只聽桂花陰里，嗚嗚咽咽，裊裊悠悠，又發出一縷笛音來，果真比先越發淒涼。大家都寂然而坐。。」

  賈母「將自己吃的一個內造瓜仁油松瓤月餅，又命斟一大杯熱酒，送給譜笛之人」，又向賈珍說：「你昨日送來的月餅好，西瓜看著好，打開卻也罷了。」

  可見賈府過仲秋，也一樣是吃月餅、剖西瓜，同今天一般無二。同時，我們到今天也總是逢年過節弄個春晚、仲秋歌舞會什麼的，一邊吃月餅，一邊看電視，所謂快餐時代，連過節，也都「速食」了。

  重陽

  書中最令人饞涎欲滴的一次螃蟹宴由史湘雲做東、薛寶釵贊助，時為八月下旬。因宴後劉姥姥方至，游大觀園時巧姐兒著了涼，鳳姐命彩明念《玉匣記》，念的是八月二十五日，於東南遇花神。

  但寶釵先是在兩首菊花詩里說：「誰憐為我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莫認東籬閒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陽。」接著諷和螃蟹詠時又說：「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可見吃螃蟹正是重陽佳味。

  這次螃蟹宴雖是小輩們發起，請賈母來持螯賞桂，但排場卻很大。不但先要選景點設宴，且又是燙了「合歡花浸的酒」來暖胃，又是用「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來洗手，真是精緻風雅得緊啊、。

  到了今天，我們越活越粗糙，縱然記得那些節令，也顧不上逢節必過了；縱然也應時應令地過節，也講究不起那些排場了；縱然花得起錢買排場，也早已失傳了「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配方了；縱然另有替代的風雅方子，卻又去哪裡尋得十二釵紅翠相伴，共度良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