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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入土難為安

2024-10-09 01:17:44 作者: 西嶺雪

  在葉英帶領下,裴玉衡正式跪拜葉家祖宗牌位。

  左鄰右舍聽說葉家二兒子的骨灰要認祖歸宗,都當成一件大事,主動迎上門來要求幫忙,又紛紛邀請葉英回家喝酒。然而葉英不願麻煩人,只在村委會留下錢來,請村長幫忙請人開墳,自己卻住到鎮上賓館去,避開一切寒暄,說是隔兩天下土時才回來。

  

  反而是玉衡留下來,仍然住在上次的通濟客棧,每天看著人破土挖墳,又拿出錢來請通濟的老闆娘幫忙置酒,備辦豆腐飯,答謝村長和幫忙的鄉親。

  兩杯下肚,老村長便感慨起來:「這葉家兩小子是我看著出生的,要說當年葉老二過繼去昌南時,還是我寫的過繼文訂;到了葉老大結婚迎親,也是我主的婚;沒想到現在又看著二小子落葬,這才叫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原來江西鄉下仍然流行土葬,山上劃分了地界,各家圈出祖墳地盤,專等同宗同脈回來葉落歸根。

  村人們附喝著,一邊感慨楚雄英年早逝,一邊又忍不住批評葉英:「雖然說從小過繼,到底也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還是孿生呢。如今弟弟過了身,難得葬回祖墳來,做大哥的倒這樣冷淡,什麼都交給弟媳婦主辦。都說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現在怎麼說?」

  玉衡不說話。她心裡也覺得事情怪異,這葉英分明是不想同任何人多說一句話。他究竟還有多少事隱瞞?

  席終人散,玉衡幫著老闆娘收拾桌椅,又不住道謝。老闆娘自知道了玉衡新身份,比上次越發熱情,絮絮道:「你上次過來,我們就議論來著:那麼美麗的一個女子,卻那麼愁苦,有什麼事值得這樣傷心?我本來還猜是失戀或者失業了,我男人說:嘿,美女哪會失戀,更不愁賺錢。他猜你可能得了什麼病,哪裡會想到竟會是喪夫呢?就更沒想到你尋的是咱村葉老二了,難怪上次你一直問我葉家老房子的事。」

  玉衡悲哀。她以為她掩飾得已經很好,原來陌生人也看得出她有多傷心。相比之下,葉英的確冷漠。

  但也不是全然不聞不問。

  臨晚,葉英打電話來,說要盡地主之誼,約玉衡明天四處走走看看。

  玉衡其實無心賞景,但既來之則安之,而且也想同葉英多聊些楚雄的故事,便鄭重答應了。這葉英雖然很冷淡也很少話,但是玉衡同他在一起,仍然有種難以形容的親切感。

  都說孿生兒會得心意相通,如今英雄兩兄弟幽明異路,是否也還會有某種特殊的聯繫呢?他們分裂自同一卵子,長達九個月的親密相處,直到後來分開各自成人。然而,當一個離去時,會否留下某些信息能量,重新與自己的分體合二為一?

  玉衡胡思亂想,一夜未能安眠。第二天一早,葉英打來電話:「可以出門了。」

  「可是今天下雨……」

  「又如何?」

  玉衡心頭微微一動,這語氣好不像楚雄。她立刻披上風衣出門,看到葉英那輛黑色桑塔納已經等在路口。

  葉英向她建議:「我們先去曉起,然後是江灣、汪口、江嶺,婺源東線一日游,如何?」

  「你拿主意吧。」

  葉英忽然看她一眼,不說話,加把油將車駛開去。

  玉衡也在心中暗暗感慨,往時她同楚雄在一起,吃飯,看戲,遊玩,總是他負責找節目,而她最常說的話就是 「你拿主意吧。」

  以後,她都沒什麼機會再說這句話了。

  曉起分為上曉起和下曉起,村民鄰水而居,進入村口首先就是並肩比鄰的兩座豪宅「禮耕堂」和「繼序堂」,為光緒年間婺源首富兄弟倆汪允璋、汪允圭所有,屋內12根方柱,全部取材於價值百萬的一級樹種紅豆杉;梁木則是銀杏木。門罩上的磚雕被稱為「江南第一雕」,精雕細鏤,鬼斧神工。

  葉英說:「第一次來下曉起時,最多三四歲吧,那時我們父親還活著,一家四口來逛集,走到這裡,爸爸指著說:將來你們兩兄弟富貴了,也回來建這樣兩座大宅子,那才叫威風呢。」

  「江西富紳蓋房子的概念與北方很不同,好像並不在乎房子有多大,功夫都用在材料和刻鏤上了。」

  「是這樣嗎?這我倒沒想過。到底是畫家,眼光和思維方式都與眾不同。」

  「你怎麼知道我是畫家?」

  「哦?」葉英呆一下,「聽玲瓏說的吧,要不就是警局的人說的。二樓是舊時候小姐的繡房,你上去看看?」

  他並不想就這個話題糾纏下去。

  玉衡滿腹狐疑,卻也不便再問,遂沿著仄仄的樓梯登上二樓。也是一色的雕花窗欞,從窗口望下去,僅僅可以看到外面人家的層層屋檐和自家的小小一方天井——從前的小姐,就是坐在這裡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兄弟大搖大擺地進進出出,一邊艷羨男丁的自由,一邊手不停針地守著自己的光陰的吧?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對於今天的女子是無法想像的。然而在舊時,這就是她們的一輩子,「光陰」不是一個大而化之的形容詞,而變成了實實在在的物質名詞,因為她們是這樣清晰地看著照進院落的這一束太陽光一點點西移,從明到暗,直到點燈時分——於是一天就這樣過去,明天再周而復始。

  玉衡打了個寒顫,又扶著牆慢慢下樓來。

  葉英帶她來到一座古老祠堂,故意先不進門,卻繞到後牆,指給她看一座封死的小小門洞,考她:「猜猜這個門從前是做什麼用的?」

  「狗洞?」

  「不是。」

  「那麼是廚房後門?」

  「難道是人死之後棺材出入的地方?」玉衡以為這次一定猜對。

  不料葉英公布答案:「都不是,是給女人走的。」

  從前的女人這樣沒地位!玉衡氣結,悻悻地說:「不該封死,留給男人走!」

  葉英笑了,推開祠堂門引她進去。這座葉氏宗祠始建於唐代末期,重建於明代末期,後經不斷翻修得以保存,直至今天,總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如今又在翻修,空蕩蕩庭院裡,靠牆堆著木材,地面鋪滿木屑,踏上去軟軟的,聞得到刨花的香味兒,感覺十分古雅,仿佛一步步踏進歷史深處。

  玉衡感喟:「從前同楚雄去英國旅遊,在福特拉斯小鎮參拜莎士比亞故居,不過是普通的兩層磚樓,卻修整得非常完整漂亮。那時候曾經感慨中國的土木建築經不起歲月侵蝕,兩三百年的建築十分罕見,就連故宮也是千瘡百孔。這次來江西,才讓我意識到自己真是坐井觀天,原來在山村里保留著這麼多的老房子,也真慶幸他它們遠在山村,才躲過了浩劫洗禮。」

  「不錯,雖然很多老建築的精美木雕都被剷平破壞,處處留下那場革命的孽跡,但比起很多大城市來,總算是輕傷了。」

  玉衡非常後悔沒有帶相機出來,這雨中的古老祠堂無一處不是良辰美景,幽艷鉤沉。而且,葉英確是個好導遊,他似乎非常了解她喜歡什麼,想看什麼。

  葉英說:「那邊有棵千年古樟樹,都說許願很靈的,我帶你去。」

  其實玉衡對這些迷信傳說倒是向來沒大興趣的,但葉英介紹說:「樟樹易活,但是很難成材,十樟九空,哪怕只是生長過程中斷了一根枝子,弄成疤洞,整棵樹都會從這裡爛下去,形成一個樹洞,作為木材來說也就廢了。小時候我們常藏在樹洞裡玩,夏天時可以睡在樟樹洞裡乘涼,覺得很開心。長大了再回想起來,才覺得那些樹其實很可憐。」

  「豈止可憐,簡直慘烈呢。」玉衡第一次聽到「十樟九空」這句話,不禁再三回味。多麼追求完美的樹,只要受過一點傷,就寧可整棵樹空掉。這樣想來,能夠成材的香樟樹真是不易,難怪樟木箱子那樣尊貴。

  到這時候,她已經清楚地覺知,雖然葉英沒有殷勤的話語,卻一直在努力逗她開心。

  走出村口,果然看到壯茂的老樟樹下有很多人拈著香在繞樹慢行,葉英說,繞樹三圈,願望會得實現。

  玉衡因為剛剛獲得的知識,對老樟樹油生敬意,且也難卻葉英盛情,便也去買了香來繞樹走著。慢慢走了一圈,卻發現腦子裡空空的。楚雄已死,縱然她繞樹百匝,他也不可能活轉來。如此,又有什麼願望好許?

  婚姻亦如香樟,哪怕只是斷了一根枝子,也可以慢慢裂成一個巨大的樹洞。更何況,她的婚姻不是折枝,而是直接雷劈腰斬,她的心,比樟樹洞更加空落荒涼。

  她沒能繞完三圈,就半途而廢了。正如同她的婚姻,走不到頭。

  葉英問她:「你許了什麼願?」

  「沒有。」

  「為什麼?」葉英努力開玩笑,「你是一個知足的人,沒什麼願望可許?」

  「不,是我太貪婪,天下所有的神集中力量,都不可能使我願望成真。」

  葉英明白過來,不再問。

  然而玉衡卻又突然推翻自己的話:「不過,我好像看過埃及神話里,有位女神可以做到。」

  葉英自自然然地接口:「她叫伊茜絲,是死神歐西里斯的妻子。丈夫被親兄弟害死,伊茜絲乘著紙莎草的小船漂泊在尼羅河上,四處搜尋丈夫的屍首,兩次令他復活。」

  「真是一個憂傷的故事。」玉衡有點意外,這葉英舉止言談統共不像一個貨車司機。

  她讚許,「你懂得很多。」

  「是玲瓏,跳芭蕾舞的都迷信神話,所以……」葉英乾笑兩聲,顧左右而言他,「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因為下雨,山路泥濘,江嶺有段路車子上不去,只能步行。葉英拖著玉衡的手一步一步往山上去,到了山頂卻仍未放開。玉衡也由他握著,兩人肩並肩手挽手看梯田萬頃,天地間除了細雨濛濛,仿佛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一男一女單獨在一起,總是要令人想起天地洪荒宇宙蒼茫那一類的詞來,何況,他們共同面對的還有死生契闊。

  玉衡不再能分清身邊的男人是葉英還是楚雄。

  她與楚雄是閃婚。當時他們剛剛認識三個月,那日黃昏,楚雄握著她的手一同漫步海邊,看落日漸漸沉入水中,海面鋪萬道金鱗,美不勝收。他說:「人是萬物之靈,總得有些預感。能不能跟一個人過一輩子,其實從牽起她的手那一刻就知道了。我只希望,到八十歲時,還能陪你一起看日落。」

  彼時,她的手握在他手中,只覺得軟軟的昏昏欲睡,蝕骨的親切感入心入肺,一條蛇般鑽進她手心裡身子裡,恨不得就此黏成一處永不分開。古人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就是這個意思吧?

  毫不猶豫地,她答應了他的求婚。

  今天,她握著葉英的手,又有了那種親切得入心入肺的感覺。

  她忍不住說:「可惜下雨,看不到日落。」

  葉英恍若未聞,指點著山下的油菜田說:「的確時間不對,如果在春天三四月來,油菜花盛開的季節,從這裡望過去一片金黃,那才美呢。」

  「楚雄從沒跟我說起這裡,一定是怕我纏著他要來寫生。」

  「那是一定的,婺源一步一畫,你會喜歡。」

  下山時,玉衡腳下失滑,葉英用力一扯,將她擁在懷中,雙臂用力,越抱越緊。玉衡覺得窒息,卻無限歡愉,伏在他胸前傾聽那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好不真實,她喃喃喚:「楚雄,楚雄。」

  葉英猛然醒來,忙將她鬆開。

  雨水和著淚水流下來。回程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晚上,玉衡一直聽到雨聲,似真似夢,好像還坐在葉英的車上,跟他一路搖搖晃晃東行,他在她耳邊輕輕說:「你是一個知足的人,你有什麼願望?」

  夢裡,她只想緊緊擁抱他,把他留在自己身邊,寧可從此不醒。

  這可算一個綺夢?

  葉英沒有再打電話來,玉衡擁著被坐在床上,默默聽雨,若有所期,卻又不知道自己在等候什麼。或許,只是等待天晴?

  直到楚雄下葬,雨一直沒有停。

  封穴前,玉衡剪下自己一縷頭髮,隨骨灰一同入土。結髮夫妻。這是表示殉葬的一種代替。玉衡身體的一部分隨亡者一同入土,地老天荒。

  葉英悚然動容。

  在火葬禮上不動聲色的他,此刻忽然落淚。

  然後他便走了,甚至沒有向村長道聲謝,也未同玉衡正式告辭。他好似巴不得儘快與這個古老村落脫離關係,最好從此陌路,老死不相往來。

  葬禮一結束,村民便開始七嘴八舌:「這葉家老大太不像話,進了城,不認人了。見了鄉里鄉親,連招呼也懶得打,我跟他說上次打麻將還輸我幾十塊錢呢,他拿出錢包來遞給我一百塊就走,就像怕誰訛了他似的。」

  「誰說不是?對親弟弟都不過如此,何況鄰居?」

  「倒是那做媳婦的真沒話說,來了幾天,傷心得死去活來,眼看著整個人瘦一圈。」

  「也只是眼前人情罷了。她那麼年輕,又漂亮,還怕找不著?這不是從前了,哪還有貞節烈婦?你們看著吧,最多三兩個月就得另結新歡,什麼夫妻恩情,還不是轉眼就忘?」

  「人死如燈滅啊。」

  鄉鄰們念叨著這些家長里短,最後總是要發出關於生死永恆的大感嘆來,各個都成了哲人。

  終於連通濟客棧的老闆娘都聽不下去,同玉衡說:「這些人真奇怪,葉老大那麼冷淡,他們罵人家沒人味兒;你這樣傷心,他們又說虛情假意難長久。到底要人怎麼樣呢?」

  玉衡倒不在意:「日子那麼長,說說閒話容易過,隨他們去吧。」

  能活著,罵人或者被人罵都是結結實實真真切切的生活,一旦撒手瞑目,管他旁人褒貶?而且她知道,葉英絕不像他們所說的那樣涼薄,他心裡藏著極深的情意,只是疏於表白。

  她覺得自己似乎很了解他。

  但是她又忍不住自嘲,她甚至都不曾真正了解自己的丈夫楚雄,又怎能了解楚雄的哥哥呢?

  老闆娘看見她哀戚的臉上無端露出笑容,那樣一個詭異的表情由旁的女子做來必然駭人,然而出現在玉衡臉上,就變成一道風景,大明星也沒有她吸引。她不由反轉論調,贊同起自己的鄉鄰來:「你生得這樣美,沒什麼坎兒過不去,三五年另找個好男人嫁了,說不定比現在還好。昨天三樓的住客同我打聽你呢,我同他說:人家丈夫屍骨未寒,哪有心情理你?這就叫遇不逢時了。」

  明明是好話,然而玉衡又流下淚來。人生若是一盤交易,她願意拿一切去估價,美麗值幾分,聰慧當幾錢,健康賣幾何,這樣子一點點聚沙成塔,換取楚雄回來。

  當生命消失,擁有得再多也是荒蕪。塵埃落定,入土為安,從此清風明月都再不與他相關。

  這一刻,玉衡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絕望,因她親手將楚雄的骨灰下葬。她和他,從此幽明異路,永永遠遠都不可能相見了。

  她忽然強烈地想見葉英,見不到楚雄,見到他的影子也好。她只想約他出來,靜靜地對著他,看清楚每根眉毛。

  葉英接到電話分明楞了一下,聲音微微急切:「你怎麼樣?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我只是想找你談談。」

  葉英的聲音冷下來:「我已經回到昌南了,明天就要返工。」分明暗示她不要糾纏。

  玉衡發悶,一個人的聲音怎麼能瞬間冷卻,從關心到厭倦甚至不需要過度。

  見她不出聲,葉英又說:「思溪的事都已經完了,你什麼時候回西安,經過昌南時,我跟玲瓏給你餞行。」簡直迫不及待要送走她。

  玉衡從未被人那樣嫌棄過,羞愧得滿臉脹紅,幸好電話那端看不見。

  她抱住頭,只覺寂寞至死。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明明有正職的女子卻喜歡流連酒吧,數百元幾杯酒一夜情,掛在陌生男子臂彎酩酊醉去,明朝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何等放縱痛快?

  然而整個思溪最具商業氣息的不過是村口一間小小超市,余則連網吧髮廊也無,卻到何處找消遣去?也許應當感激,否則一失足成千古恨,多少淑女名媛就這樣晚節不保的。

  寂寞,比任何毒品更致命。

  但她仍然不捨得就這樣回去,感覺上好像一離開思溪,離開楚雄的墳,就真的斬斷過去的一切了。而只要留在思溪,每天對著葉宅老屋,她和楚雄的緣分就還沒有完。

  終於,她打開電視機製造噪音,隔著冷冷螢屏假裝自己處身人群中。

  電視裡正在播放一個介紹「木葉釉」的節目:把樹葉在石灰水裡漚爛了,只剩下葉脈,輕輕貼依在瓷胎的表面,然後刷上青釉,入窯燒制,出來的瓷器表面會有一枚清晰的葉子紋路,是江西吉州窯的鎮窯之寶。

  原本是一枚普通的葉子,然而經過了水與火的洗鍊,形成葉與瓷的琥珀,從此相依共存,永不分離。

  如果能將愛情也這般煅煉成瓷,化為永恆,該有多麼好!

  敲門聲響起時,玉衡幾乎是撲過去開門,這時候任何一個人說聲「跟我走」,她都會立刻披件外套便奔去天涯海角的吧。

  是個陌生男子,痴痴地望著她,自我介紹:「我姓曾,住在三樓,從上海來,我已經注意你好久了。可以認識一下嗎?」

  玉衡定一定神,想起房東說的那個三樓住客,意興闌珊地說:「我很累,正要休息。」

  「我知道你現在沒心情交際,不過是聊聊天嘛。」曾男渴望地說,「這樣的雨天,反正也睡不著吧?我有香檳,一起喝一杯?」

  她瞪著他,這人竟然把酒吧故事搬到旅館裡來了,意圖如此明顯,讓她倒足胃口。她連寒暄婉拒都覺得麻煩,一言不發,當著他的臉輕輕關上了門。

  剛才還自嘆寂寞蝕骨,巴不得隨便擁著一具軀殼醉生夢死呢,豈料真有肉身送上門來,她卻拒人千里。活脫為「葉公好龍」現身說法。

  玉衡對著窗外雨空喃喃說:「老天爺,你要真心疼我,就讓楚雄迴轉來。」

  隔一會,敲門聲又響。玉衡微微惱怒,這人好不過分,竟然如此騷擾。她本不想理會,不料敲門聲越來越重,且直呼她名字:「玉衡,開門!」聲音有點熟悉。

  玉衡只得走過去打開門來,正想發作,卻見外面濕淋淋站著一個人,頭髮衣角都在滴水,滿眼愁苦,乍看上去就像是水鬼趁雨天爬上岸來找替身。玉衡幾乎驚叫,卻猛掩住口,她已經看清了,來者竟然是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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