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或為佳話

  「陛下不可。」楊庚急呼。

  「長子尚在，幼子何以越過長子——」

  「這簡單，朕下令追封皇貴妃為後，姬景乃朕嫡長子，何人敢置喙？」

  

  群臣心寒。

  「皇貴妃乃鈺公主，鈺國既亡，亡國公主怎配為後？」

  「陛下！」

  「皇長子敦厚仁孝，素無過錯，不該為陛下棄！」

  齊王臉色發白，不可置信的退後一步，幸賴戶部尚書及時扶住他，才不至於御前失儀。

  「儲君乃國本，陛下不可草草決斷，應召群臣商議，慎重而行。」

  「自古立嫡立長，長子既在，陛下怎能越過長子去為次子提身份？」

  這話說的直白，皇帝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今日不議此事，本賀皇次子得勝歸來，誰敢妄言，當朕面貶斥吾兒，朕當場殺之。」

  「來。」皇帝拉著姬景，「與朕同輿，勿騎馬了。」

  「是。」

  「陛下！」

  無數臣子尚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起駕。」

  隨著一聲唱和，皇帝竟棄群臣和親子不顧，起駕回宮了。

  這一次，姬景睡了。

  他夢到了很多很多。

  皇帝的手顫抖的撫上姬景的鼻翼。

  尚沒有抱在膝下承歡，他的次子已經這般大了。

  皇帝欲撫額發，正對上姬景冷寒的眼睛。

  姬昊沉默的收回自己的手。

  「如果利益才能讓陛下父慈，我很不齒。」

  他從座上起身，跪到皇帝身側，姬昊忙朝外吩咐：「慢點，不必求速。」

  姬景身子一傾，將腦袋擱在皇帝膝上：「我為陛下講個故事吧。」

  「嗯，朕聽著。」

  「崇德二年，皇帝尋到了自己在民間的次子，他在那之前，借著劉姓宮人找到了劉家，於是，他令人密謀，假為次子閹割，送他入宮為奴。」

  「上元節，本該萬家歡樂的時候，男孩抱膝在冰冷的屋裡，等著那一刀的到來，至此，他已經連著幾日不進水食。可那一夜，很多人死了，他也被免於閹割，後來，宮裡擇閹童入宮，他莫名其妙成為其中的一員。」

  「姬景。」皇帝俯下身子，抓住幼子的手，「不要說了，這只是假設，朕日後會護你，絕不會讓你至此地步。」

  「他很惶恐很害怕，他沒有時間為自己辯駁，驗身的時候如果被發現一定逃不了死罪。那一刻，他有多絕望，陛下知道嗎？一個八歲的孩子，凝視著所有人褪去衣袍，一點點的等著死亡的到來，不能有一點不合乎規矩的行為。」

  姬景任皇帝抓住他的手，語調淡漠。

  「是於匯救了他，救了他一命。男孩不知道這樣的大人物為什麼會對他網開一面，他知道，這份恩，他是要報的。」

  「一日，皇長子被帝王申斥，男孩又犯錯惹怒了皇長子，他下令杖刑，卻沒有給一個確切的數量。奴婢不配在明華殿前動刑，刑罰的地點是在他的廡房前。」

  「景兒。」皇帝語氣漸趨顫抖，「不要再說了。」

  「陛下見過奴婢行刑嗎？應該是見過的吧，褪衣行刑，沒有任何恩典，更何況皇長子未言，打死也是有的，陛下以為一個八歲的男孩能受得住几杖？」

  「姬景！」皇帝緊握他的手，「朕讓你別說了。」

  「這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衣冠無存，血肉摧殘。如果不是蘇璃求情，他那一日就被活活打死了。」

  「陛下懂嗎？」姬景終於開口說出別的話，「刑杖落在血肉上的滋味，那種身上的疼痛，陛下懂嗎？杖刑對於奴婢來說，也許算不上什麼，可對一個皇子來說，那就是最大的羞辱。兄長下令，父親冷漠，奴婢行刑。」

  姬景竭力忍住話里的不平靜。

  「經此一事，皇帝也許終於有了愧疚，他將那日的在場宮人如數殺死，哪怕是皇后宮裡也動手了。明華殿中，他出於愧疚教了自己的次子『姬景』二字，只是幾個筆畫而已，男孩卻以為那是天大的恩典，是足以以身報答的恩典。」

  「他在乾清宮伺候的幾年裡，始終懷著這樣的想法。主憐奴忠，或為佳話。」

  「你……」皇帝終於意識到，這也許不僅僅是假設。

  「他為皇長子加冠賜婚，緊接著，皇長子薨，他說我是他兒子的同時，又逼我屠盡滿宮，後來又以濫用刑罰罪處死這個奴婢。於是，這世上，似乎真的只剩了皇次子姬景。」

  「他立我為太子，手把手教我君臣之道，哦，對了，我這一手酷似陛下的字源於明華殿中，皇帝落在紙上的『姬景』二字。」

  「後來，我問他你怎樣才肯愛我，你說唯我一子，我說好。時光重來，我望你憐我，可數道鞭子落在我身上時，我覺得我太天真了。人、物都在不停的發展，人心也不僅僅是唯我一子這幾個字可以解釋的。」

  「他雖然有把握我死不了，也打了招呼，但鞭子落在我身上時，還是很痛，這是後來的父子情無法彌補的裂痕。」

  姬景抬起頭，冷冷出聲。

  「陛下始終重利勝過我，所以我不願意再在你身上乞求一點的憐憫。」

  皇帝伸手欲拭去姬景眼角的淚珠，手停在半空，遲遲落不下去。

  有些話，不說，誰都能狠心，說出來，反傷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