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見
2024-10-05 20:42:19
作者: 一日瑾花
過了八月,炎夏的餘溫還未完全消退,秋天的寒風便迫不及待地席捲而來。氣溫驟降,仿佛一夜之間,夏天的熱情被冷酷的秋風取代。
風呼嘯著,捲起了漫天的塵土和落葉。巷子兩旁的樹木在風的摧殘下,搖曳不定,宛如一群驚慌失措的蝴蝶,失去了方向。
許姜南在京港待了兩天,遲遲沒有去余川,梅九妹甚是疑惑,問了好幾次,許姜南都說不著急。此時的許姜南已經非常虛弱,要靠著拐杖才能勉強走幾步,大部分時間都靠在床上,昏昏欲睡。
直到第三日晌午,許姜南突然告訴她,晚上起程回余川。梅九妹這才恍然覺察,許姜南是在等周時桉離開上海去北方。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梅九妹小心翼翼的問道:「姜南,到余川之後你是怎麼打算的?」
周時桉逃離後,霍文漢把周家宅子鋪子封了,地占了,遠在上海的周時溫用金條贖回了陸西鳳和周時令,其餘的一眾旁人周時溫也管不了了,連周時令的妻子龐玉梅他都不願意多出五根金條把人贖出來。
本章節來源於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
只拿到一箱子黃金,霍文漢萬般不甘心,把氣全部散在周家人身上。眼見周時溫如此摳搜,他一氣之下把龐玉梅賣到了煙花巷,可憐的龐玉梅挺著六個月的身孕,日日接客,生不如死。
余川街頭巷尾都在說:雖說樹倒猢猻散,但是像周家這般無情無義的,連妻兒都不要的,還真是少見。
許姜南到余川第一件事便是央梅九妹把龐玉梅贖了出來。
梅九妹依了,用兩根金條贖回了龐玉梅,又給她置了處宅子,找了個老媽子照顧她。
回來後,梅九妹告訴她:「她一直問我是誰,是不是周時令讓我來接她的。到現在她都不肯相信,周時令連親生孩子都不要。作孽呀,人瘦得皮包骨,越發顯得肚子大了。」
上一世,周時桉雖然殺了周時令,但是未曾虧待她,給了她足夠的銀錢傍身,餘生安穩。這一世,因為許姜南介入,周時令倒是活了下來,可連累龐玉梅橫遭此劫。
許姜南內疚得很,支吾道:「沒事,等把孩子生下來就好了,將來有兒子幫襯,日子也苦不到哪去。」
梅九妹笑問:「你怎知是兒子?要萬一是女兒呢?」
許姜南微笑不吱聲,又道:「晚上我去周宅瞧瞧。你就別去了,龐玉梅的事情你費心了,好生在家休息。」
自從回到余川,許姜南精神了很多,似乎越靠近那棵樹,她精氣神越是好。
梅九妹道:「那可不行,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我要同你一起。霍文漢把宅子封了,還派了好些人守著,你一個人不安全。」
許姜南道:「沒事的。霍文漢一定想不到,我又偷偷回來。」
梅九妹還是不放心:「那我去,你在家歇著。你說,你要找什麼,還是挖樹根,我多幫你挖一些。」
到余川,她也用不上樹根了。
許姜南搖搖頭,把梅九妹摁在椅子上:「自從到余川,你忙得腳底板不連地。聽我的,好生歇著。我呢,也就周邊走走瞧瞧,放心,我不會貿然進宅子。」
梅九妹執拗不過許姜南,只能先應下。
入夜,許姜南喬裝成賣雜貨的男人,推著板車從周家門口經過,周家大門上貼著封條,門口有兩個當兵的正在抽菸聊天。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周家在余川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周老爺子才去世多久,家就敗了……」
「我聽說,周家晾曬場那邊是個金礦……」
「我怎麼聽說是個墓穴,裡面好多金銀珠寶……」
「咳,那誰不眼紅!」
……
許姜南繞道後門,居然沒人,典型的請君入甕!
許姜南猜到霍文存的心思,不敢輕舉妄動,又折返了回去。
回到新租的宅院,發現龐玉梅徘徊在門口。許姜南趕緊躲了起來!掩在一群小販中間,坐在樹蔭下乘涼。
梅九妹新租的宅院就在余川最熱鬧的街市里,挨著臨江的碼頭,她盤算著萬一有個風吹草動,能及早帶著許姜南脫身。
但是,梅九妹這算盤落空了。
龐玉梅進去不過一會,一群持槍的大漢湧進宅院,許姜南的心猛地一沉,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果然,梅九妹被五花大綁著從宅子裡帶了出來,衣衫不整,滿臉血痕。
為首的一個官兵,身材魁梧,一臉嚴肅,他大步走向前,瞪視著梅九妹,大聲嚷道:「這是個女土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今日,我們霍司令親自出手,將其擒獲!」
周圍的人群議論紛紛,有人露出驚恐的表情,有人則帶著憤怒的目光看著梅九妹。官兵們則是一臉冷漠,手中的刀槍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梅九妹毫無懼色,抬頭看著為首的官兵,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我並非土匪,更未燒傷搶掠。你們這是陷害!」
「陷害?」為首的官兵冷笑一聲,「我們有人證物證,豈容你狡辯!明日午時,我們將在城門樓公開槍決你,以儆效尤!」
許姜南大驚!
梅九妹似乎注意到人群中的許姜南,用很難察覺的方式搖了搖頭,示意許姜南不要輕舉妄動。
官兵冷漠地掃了一眼人群,然後轉向了梅九妹。他們粗魯地扯起梅九妹,推搡著去了鄉公所。
她們一行人自從到了余川一直小心行事,對外,梅九妹是上海來的採購商,拿的也是假的通行證。到底哪裡出了錯?
人群中,有個目光望向許姜南。
許姜南也注意到她——龐玉梅!
龐玉梅一陣驚慌,慌不擇路逃走了。
許姜南明了:是龐玉梅出賣了她們。
能花五根金條把她從煙花之地贖出來的人,自然是在乎她死活的人,除了她的丈夫周時令,最有可能的便是周家人。無論周家人是誰,對於霍文漢來說,都是線索,都有可能知道黃金的下落,霍文漢定然不會放過。畢竟不是誰都能出得起五根金條。
也許從一開始龐玉梅就是餌,只等著他們上鉤!
許姜南懊惱萬分,她不能把梅九妹搭進去,無論如何都要救她出來。
許姜南站在樹下,閉上眼睛,仿佛能聽到風吹過樹梢的聲音,能感受到樹根的蠕動。
許姜南置身於幻境之中,在暮色漸濃的古老村落中,破舊的茅屋中突然傳出一聲幽幽的嘆息。
許姜南轉頭回望,老婦人赫然出現在眼前。
老婦人問道:「你想燒樹毀畫,你可知,這意味什麼。」老婦人的聲音,如同被歲月磨礪過的古老琴弦,低沉而蒼涼。
許姜南沉默不語。
老婦人又道:「毀約是要受到懲罰的。」
許姜南道:「什麼懲罰我都願意接受。」
老婦人嘆氣道:「你糊塗呀,許姜南。毀約遁入輪迴,說不定境遇還不如你在孤兒院。」
老婦人大手一揮!
許姜安眼前浮現出自己的遁入輪迴的畫面……
老婦人的聲音幽幽傳來,帶著無盡的悲涼:「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疾病纏身,做讓人最不齒的皮肉生意,沒有廉恥,亦無盼頭,被世人棄如敝履,一復一日,年復一年,苟且而活,直到死亡!這樣的日子,你真的不在乎?」
「我不在乎!」
「螻蟻尚且苟活,世間誰人不偷生,你又何必苛責自己。」
「……上一世,你也是這麼勸周時桉的吧。」
老婦人默認,又道:「你不遁入輪迴,還能等到周時桉的轉世。反之,你將永遠見不到周時桉。你真的願意?你兩次穿越,受盡生離死別之苦,難道不想為自己求個好歸宿,不想同周時桉長相廝守?」
「長相廝守?」許姜南苦笑:「我成了不死不活的怪物,守著一處宅院,看親近的人盡數離去。周時桉呢,早已不記得我。我不願意這樣。」
老婦人心道:她倒是活得明白。可實在不死心,又道:」許姜南,長生可是世人求之不得的。你難道不留戀這人世間的富貴之景?
「如果有可能,我下輩子不想做人,讓我當個畜生,被人殺之取肉,將功補過。」
老婦人氣得直搖頭:「你可真固執!」隨即啐了一口:「哎,做人才是懲罰,做畜生這麼好的事情難能輪到你。」
話罷,人消失不見。
許姜南陡然轉醒。
此刻,她站在空曠的宅院中,眼前是那棵叫「見川」的樹。
許姜南不由自主地朝著樹幹走去,觸摸到那粗糙的樹皮,低聲道:「對不住了見川。我不是個好主人,下次,一定要睜大眼睛選主人,別選我這樣的。」
晦暗的燭光下,許姜南把匕首架在龐玉梅脖頸上,冷聲問:「我救你,你卻恩將仇報,為什麼?」
龐玉梅抖得如篩糠般,嘴硬道:「救我!要不是周時桉,我哪能輪到這般地步。你和周時桉都該死。」
許姜南一用勁,匕首再龐玉梅的脖頸上劃出血痕!
龐玉梅哭著道:「你知道我過得是什麼日子麼?豬狗不如!我娘家人覺得我丟臉,不肯來贖我。周家又棄我不管。我每日一整眼就挺著大肚子,岔開腿再床上等男人……嗚嗚嗚,我的命好苦呀!」
「……我給你個機會,你去告訴霍文漢,我在周宅等他,他不是想要墓穴的地圖麼?我有!」
許姜南拿開匕首,龐玉梅趁機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霍文漢帶著一行人趕到周宅的時候,許姜南正站在後院,望著眼前的參天大樹。
霍文漢呵呵一笑:「三少奶奶,近來安好?」
許姜南不想同他廢話,直說:「你放了梅九妹,我把墓穴的地圖給你。」
霍文漢冷聲說道:「你需得讓我看見地圖,我才能放人。」
「讓你看見地圖,怕是連我都活不成,你還會放了梅九妹?」鬼才信。
許姜南瞧著猶豫不決,又道:「要麼你打死我,要麼你放了梅九妹,我給你地圖。你自己選吧。反正,我既然敢孤身前來,也沒打算活著離開余川。」
說罷,許姜南取其匕首橫在脖頸,說道:「你是要兩具屍體還是說不盡的黃金,自己選。」
「倘若我放了梅九妹,你又拿不出地圖,該如何?」
「我人都在這,你怕什麼?你既然能用龐玉梅把我吊出來。不妨如法炮製,用我引出周時桉,如何?」
霍文漢「嘿嘿」一笑,說道:「甚好。」然後,大手一揮:「去把梅九妹放了。」
「放之前,我還有話同梅九妹說,望霍司令成全。」
霍文漢應允。
梅九妹被跌跌撞撞地帶到許姜南跟前,衣衫襤褸,傷痕累累,許姜南愧疚道:「九妹,是我對不住你。」
許姜南梅九妹的手,附耳道:「回去後,告訴周時桉好好活下去,別來余川。」
梅九妹似乎知道了許姜南的打算,憤然地搖頭,支支吾吾說不清。許姜南驚恐地發現,她沒了舌頭。
這個千刀萬剮的霍文漢。
許姜南抱緊梅九妹,低語:「好好活下去。走吧,別回頭。」
許姜南有眼神示意梅九妹趕緊走。
梅九妹一跺腳,迅速離開。
「別急,等九妹到了離開碼頭,到了京港,會給我電話,到時我再告訴你地圖在哪?」
霍文漢心道:她倒是謹慎。
冷哼了一聲:「她都說不了話了,打電話能告訴你啥。」
許姜南瞪了霍文漢一眼,示意他閉嘴。
霍文化不以為意,招呼手下:「去給三少奶奶搬把椅子。這要等好幾個時辰呢!」
許姜南道:「不用了,我去屋裡守著電話。霍司令要是不覺得曬得慌,就在院裡慢慢等。」說完許姜南轉身進了屋,掩上了門。
周時桉把《南時》藏在書架上的暗格里,許姜南翻出來,攤開看了看,她並沒有過多停留,而是輕輕地將書捲起來,放進了旁邊的畫筒里。
接著,她在旁邊支起火盆,燃起一些碎紙屑,火光搖曳,照亮了她的臉龐,她輕輕地將一些碎紙屑撒進火中,火苗立刻竄了起來,發出噼啪的聲響。
許姜南深吸一口氣,將《南時》緩緩放入火堆中……看著《南時》在火光中逐漸化為灰燼,她的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解脫感。
突然,外面騷動起來,有人喊著:「……這棵樹怎麼著火了!」
熊熊大火迅速吞沒「見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