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親至
2024-10-05 20:42:16
作者: 一日瑾花
突然,一陣急促的槍聲打破了寂靜。
陳確大叫一聲「不好」折返回來,拉著周時桉掩在車尾:「我們被跟蹤了。」
還不待周時桉反應,四周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槍聲,子彈在空氣中划過一道道肉眼難以察覺的軌跡,擊中樹幹、岩石和地面,濺起一陣陣塵土和碎屑。
江侑行突然探出頭來,舉起槍,瞄準了前方的一塊岩石,扣動了扳機。槍聲迴蕩在叢林中,岩石被擊中,碎片四濺。與此同時,對方從側面的樹叢中躍出,手持槍,瘋狂地向這邊掃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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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侑行緊握著拳頭,低聲咒罵道:「混蛋!」又對周時桉道:「是費啟鳴的人。」
周時桉的神經緊繃著,但他的思緒卻異常清晰。眼下,需要趕緊離開這裡。周時桉深吸口氣,冷靜地說道:「阿行,陳確,掩護我。」
周時桉貓著腰,一步步接近車子駕駛座的位置,打開車門一躍而上,他迅速發動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在夜空中迴蕩,周時桉對兩人低吼:「上車!」
江侑行和陳確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地沖向了車子。
他們剛坐穩,周時桉便猛地踩下了油門。車子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尖叫聲。
周時桉緊握方向盤,在曲折的道路上飛馳而過,驚險地避開了攔截,把槍林彈雨被甩在身後……陳確緊貼在座椅上,頭上冒著斗大的汗珠!
江侑行驚呼:「陳確,你中槍了!」
周時桉心跳與車速同步加速。他不敢怠慢,更不可能停車,索性一鼓作氣,把車開進了法租界。
確定安全後,周時桉下車查看陳確的傷勢。
江侑行緊緊捂著陳確胸口的傷口,血染紅了他白色的襯衣,染紅了江侑行的雙手。陳確有氣無力:「別看了。三爺。趁我還有口氣,有話同你說。」
周時桉示意他別說話。
陳確不依,上氣不接下氣道:「……我把趙書玉和張如蘭放走了!」
周時桉猩紅著眼:「別說話,保存體力。阿行,去找個醫生。我把陳確帶去公寓。」
「別去,阿行!」陳確大喘著氣:「讓我……把話……說完!」
陳確抓住周時桉的手:「三爺……我有兩個帳本……給你的帳本……我……動了手腳。」
「我知道。」周時桉紅著眼應著。
陳確歇了歇又道:「三爺……望京路……18號……207,裡面有把鑰匙,我在大豐銀行有個柜子……請你務必……把這筆錢送到北方……你必須答應我!」
周時桉點點頭:「我答應你。」
陳確長舒口氣,顫巍巍的抓起江侑行的手和周時桉桉的手握在一起:「……阿行……咱們是兄弟……別犯渾……凡事……聽三爺的……」
「陳確,你給我撐住,我去找醫生。」江侑行哽咽道。
陳確緊緊抓住江侑行的手,望著周時桉,有氣無力道:「別怪阿行……三爺……我先走一步……」
江侑行甩開陳確的手,慌不擇路地下車去找醫生!
此時的陳確大喘著氣,雙目無神地看著車頂,喃喃道:「……忘了問三少奶奶……我上輩子是怎麼死的了……」
「別說話!」周時桉捂著他汩汩流血的傷口,發覺他的身體逐漸冰冷,啞聲道:「陳確,你給我活著!」
「揚鞭簇車馬,揮手辭親故,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三爺,你瞧,朝霞真美……」他聲音漸小,慢慢閉上了眼睛……
周時桉無聲嗚咽……
周時桉一拳打在江侑行臉上,江侑行趔趄著倒在地上。
許姜南上前阻攔:「時桉!」
江侑行擦了擦嘴角的血,蹣跚著從地上站起來,嗚咽道:「沒錯,是我向費啟銘透露了你的行蹤,是我害死了陳確。我他媽的就該死。」
說完,江侑行他猛地拿起槍,對準了自己的胸膛……許姜南眼疾手快地一把奪過來,厲聲道:「陳確已經死了,你們倆這樣,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倘若陳確泉下有知,一定懊惱自己死得不值。」
其實,江侑行並非有意透露周時桉的行蹤。費啟鳴雞賊得很,他只需讓人悄悄地跟著江侑行,自然能找到周時桉。
幸好,這是法租界,費啟銘不敢輕舉妄動。
周時桉也立刻帶許姜南她們倆轉移了地方。
暫時安全,不代表能逃脫費啟銘的眼線。
此時,兩人都冷靜下來。
周時桉道:「你帶著人,把陳確的骨灰送到廣州去。眼下,費啟鳴盯得緊,你正好先躲躲。」
「那你呢?」江侑行問道。
周時桉不吱聲。
江侑行氣道:「你想撇開我,門都沒有。陳確讓你把貨送到北方,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是陳確的最後的囑託。」
「那咱倆換換。你去送陳確的骨灰回廣州。我把貨送到北方。」
周時桉嘆氣道:「我一直曉得陳確通過洪興商行往北方戰場運送物資。你真以為山本盯上了周家麼,他是盯上了洪興商行,盯上了陳確。」周時桉擔心道:「如果陳確已經暴露,那洪興的船肯定被日本人嚴密監視……我更擔心,費啟鳴和日本人狼狽為奸。」
說到這,周時桉看向許姜南,又說道:「你和阿行一起走!」
周時桉的話剛落音,江侑行說道:「許姜南哪都去不了,她靠著樹根續命,能去哪?」
聽江侑行這麼一說,周時桉瞬間氣餒,是的了,除了余川,除了周家,許姜南哪都去不了。
周時桉瞧著許姜南蒼白的臉龐,低聲道:「樹根還有麼?」
許姜南頹然,搖了搖頭,說道:「別顧及我了。我們先解決眼下重要的事情。」許姜南頓了頓繼續說道:「不如,我們委託居夫人把陳確的骨灰帶回廣州。阿行和時桉,你們去完成陳確的臨終夙願。我,回余川。」
「不行!」周時桉阻止道:「你一個人不行。我讓阿行同你一起。」
「我不要。」江侑行拒絕。
許姜南說道:「咳,其實,即便不喝樹根水,我也死不了。無非就是不死不活,不人不鬼地躺著。」許姜南神色黯然:「時桉,如今這亂世,想要安穩地活下去,已是奢求。你曾經問我,百年後的余川怎樣。我也告訴過你,百年後的余川人們過得很平和安寧,可那些平和安寧是千千萬萬個陳確用命換來的。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陳確已經給你蹚出了路,你大踏步向前就行了。」
周時桉一個健步向前,緊抱許姜南:「我同你先回余川,我們挖足夠的樹根,再去北方……」
可是,樹根總有吃完的時候。
許姜南咬咬牙,輕聲道:「時桉,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乾脆些,別讓我瞧不起你。」
周時桉回過神:她明明是在趕他走!「你是在同我告別麼?」
許姜南不肯承認,固執道:「我會在余川等你。去吧,別讓陳確死得那麼憋屈。」
周時桉一時無語,岔開話題:「姜南,你怎麼不問我關於你父親的事情。」
他曾告訴許姜南,他用一個死囚替下許嘉年,但是……
許姜南直言:「倘若結果是好的,你肯定一早就告訴我了。你沒說,那結果必然很糟糕。」
周時桉沉默不語。
江侑行瞧了周時桉一眼,對許姜南道:「我們趁黑把許伯父送到了船上,眼看就要到京港碼頭了,許伯父他……投江了。」江侑行繼續道:「我雖然討厭你,但是一碼歸一碼。絕對不會對許伯父生歹意……當時正下著大雨,水流急加之漲潮……我讓人沿下游撈了好些天,並無所獲!」
許姜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許嘉年文人風骨,一生克己守禮,本分經商,哪成想,老了反倒被人扣上勾結亂黨的帽子,他不肯被人施捨性命。索性,一了百了,圖個痛快。
周時桉攬她在懷裡,輕聲道:「你要是心裡難受,就罵我。」
許姜南心裡悽然,卻已無可奈何。她終於認輸,無論她穿越多少次,個人宿命依然無法更改。
「時桉,這些糟糕的事情我經歷過一次。」許姜南正色道:「倘若你不想讓我難過,去北方吧,做你應該做的事情。」
周時桉遲遲不願應下。許姜南更是執拗著不肯讓步。
兩人正僵持著,梅九妹和許幻敏從外面回來了。
許幻敏跑去廚房做飯。江侑行把梅九妹拉到一邊,把剛才三人爭論的事情說了一遍。
梅九妹道:「姜南妹子,這有何難。我讓俺當家的把陳先生的骨灰送到廣州,阿行陪著三爺去北方。我親自護你回余川。」說罷,瞧向周時桉,眼中帶著詢問:「三爺,這樣妥嗎?」
「妥當。」不待周時桉回答,許姜南便說道:「就這麼決定,我們明日便起程。」
入夜,周時桉食不知味地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的深耕不懈……許姜南渾身汗水淋漓,連骨頭縫都是酸的,呢喃道:「時桉,時桉……」
周時桉置若罔聞,他緊緊攬著許姜南的腰肢,似要把她嵌進身體中。
他抱著她,摁她在懷裡,耳語道:「……你真的會在余川等我?」
許姜南期期艾艾的「嗯」了一聲,渾身如散了架,蔫蔫地掛在周時桉的肩頭。
周時桉紅著眼睛,從脖頸一路舔舐到她的尖蕊,低聲道:「騙人。」
許姜南用勁板正周時桉的腦袋,說道:「我說等你,一定等你。像你等了我百年一樣。好不好?」
「你不會,姜南。你不會的!」周時桉篤定許姜南是要離開他,甚至做好了餘生不見的打算:「你沒有問我怎麼安置姑姑,也沒有讓我照顧喜鵲,甚至都沒有問過桂兒在哪?姜南,告訴我,你到底想要怎樣。告訴我你真正的打算。」
許姜南看到了他眼中深邃和熱烈,鼻子一酸,又生怕他瞧出端倪,迅速吻上他的唇。從淺嘗輒止到抵死糾纏,周時桉動作重了起來,許姜南忍不住嗚咽哭泣。
周時桉心疼了,速度減慢。許姜南不依,抵上去,附耳道:「罰你今晚不許停。」
有時候,許姜南覺得遇見周時桉應該是花光了自己一世所有的運氣。
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許姜南曾無數次地幻想過自己的命定之人。然而,當周時桉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她才明白,所有的想像和期待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許姜南早上一起已經日上三竿,周時桉不在,公寓裡只有許幻敏和她。
許幻敏心事重重:「你打算回余川?」
許姜南沒有否認:「姑姑,我先回去探探路,要是安全了,再接你回來。」
「我同你一起回余川。」許幻敏開始收拾行李。
許姜南故作輕鬆道:「姑姑。我去去就回,你先安心在上海的待著,放心,時桉和九妹都在這。」
許幻敏似乎料到什麼,執拗道:「我也回余川。」
許姜南一時沒了氣性,久久沒有說話。
上一世,許幻敏被方盛山那個老雜碎強娶,做了姨太太,受盡屈辱,當街橫死。倘若許幻敏不會余川,興許能躲過這遭……
許姜南走上前,從後面環住許幻敏,輕聲道:「姑姑,我知道你想回余川。但是眼下,時桉的死對頭還在余川,不太安全。」
「那你為什麼非要回去?」許幻敏忍不住質問。
關於來世,關於穿越,許姜南從未向許幻敏提起過,此時,更不知道如何開口。猶豫道:「你放心,九妹會護著我,但是,再加上你,她心有餘而力不足。咱們就不要給九妹添亂了。你放心,我去去就回。不會耽擱太久。」
許幻敏終於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轉過身來,望著許姜南,說道:「姜南,你是非回去不可麼?」
許姜南點點頭。
「是因為那樹根麼?」許幻敏又問。
許姜南「嗯」了一聲。
許幻明張了張嘴,最後,什麼都沒說。
姑侄相擁,沉默無言。
許姜南心裡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想受制於老婦人,不想成為不死不活的怪物,最徹底的法子就是焚花燒樹,讓自己遁入輪迴。
「姑姑,我如今這樣,必然會成為他的負累,不如讓他放手一搏。興許還有其他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