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帳本

2024-10-05 20:40:14 作者: 一日瑾花

  一行人下了船,便上了早已等在碼頭的馬車上。

  不知是哪條巷子搭起了戲台子,一聲鑼鼓響,傳來一陣「咿呀咿呀」的戲曲兒聲,街道也熱鬧起來,吆喝聲叫賣聲,被徐徐晨風吹散,只剩一陣陣喧譁之音,沒入晨光之中。

  許姜南和費明月同乘一輛馬車。

  費明月掀開馬車的帷幔,疑惑道:「誰家大清早的在唱戲?」

  馬夫回道:「小姐,是趙老爺一家,他兒子娶妻,按照鎮上的規矩,這戲要唱七天七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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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明月呦了一聲,訝異道:「他那個病懨懨的傻兒子居然娶妻了!是哪家倒霉姑娘?」

  「許家茶坊許掌柜家的小女兒!」

  許姜南怔住!

  費明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許江南,又問:「怎麼沒聽說過,這鎮上還有姓許的老爺?」

  馬夫趕緊答:「自鳳凰山來。經營茶園的,前些年,在鎮上開了茶樓,那許老爺能說會道,價格公道,如今都開了三家鋪子了。」

  費明月小聲問:「不會是你二叔吧?」

  許姜南禮貌微笑,搖頭表示不清楚,又問那馬夫:「趙老爺子兒子是身體不好麼?」

  馬夫嘆口氣:「將死之人,娶妻原本就是沖喜來著。」

  費明月「嘖嘖」兩聲,滿是惋惜之情,又問:「那新娘叫什麼呀?」

  馬夫回:「這個我可就不清楚了,今中午有流水席,兩個姑娘要是好奇,不妨去湊湊熱鬧。就在豫園巷子裡。」

  費明月瞧許姜南面色如灰,心道:那新娘大概就是許姜南堂妹了。

  費明月用胳膊肘捅了捅發呆的許姜南:「中午去嗎,順便去看看你堂妹。要是她實在憋屈,我們就把她擄來,讓她成不了親。」

  許姜南趕緊謝絕,這是什麼餿主意。

  這費大小姐想一出是一出的,許姜南可不敢同她攪在一起,推脫道:「未必是她?」

  許姜南心存僥倖。

  費明月沖她直翻白眼:「鳳凰山,姓許,種茶的。還不是?」

  費明月心道:可姑娘可真夠犟的。

  「你表妹叫什麼?」

  「……許杏!」

  費明月對車夫說道:「於叔,你抽空幫我打聽下,新娘叫什麼。」

  於叔應了一聲。

  費明月挑眉道:「如果連名字都一樣,總不至於還是巧合吧!」

  許姜南心裡嘆氣,她這個二叔,當真不顧念親情,明明守著生金的茶園,不愁吃穿,居然還把親生女兒嫁給一個病懨懨的男人沖喜,真該千刀萬剮了去。

  上一世,許杏下場淒涼,許姜南略有耳聞,只是那時的她也焦頭爛額,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自然顧念不到許杏。

  先前,許杏還與她通信,漸漸,戰爭四起,哪都不太平,兩人的書信往來便斷了。她只知許杏嫁人後,二叔許幻章便舉家遷至香港,不再管許杏死活。

  許杏的男人原是個病秧子,成親沒兩個月人便沒了,許杏並無所出,夫家待她自然刻薄。許杏原想著能去香港投奔父親,奈何趙家不放人,非要許幻章掏出當初的聘禮來才肯放許杏離去,許幻章摳手得很,一個字都不舍掏出來,挨了大半年,萬念俱灰的許杏一氣之下便投了河。

  這些也是後來許杏離世後,她許姜南央著周時桉幫她打聽來的。

  這一世,她要插手許杏的人生嗎?

  瞧著費明月,她倒是插上了一腳,結果呢?什麼都沒有改變!

  該發生的事情,依舊躲不掉。

  周時桉他們坐的馬車到得早些,周時桉同陳確、江侑行在於家宅子門口等著她們。

  待馬車停穩,周時桉快步上前,想要去攙扶許姜南,卻被費明月搶了先,她扶著周時桉的肩膀跳下馬車,嬉笑道:「謝謝時桉。就你最疼我。」

  周時桉甩開她的手,當即便握著許姜南的手腕,輕聲道:「小心。」

  許姜南被他殷切的眼神看得紅了臉,小聲說:「沒關係的。」

  江侑行捅了捅旁邊的陳確,揶揄道:「你瞧,周時桉的眼珠子都快粘到許姜南身上了。不曉得他倆昨晚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陳確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少胡說八道:「咱們是來干正經事的,待會見了於老爺子,口風緊點,別說些有的沒的的。」

  江侑行白了他一眼。

  此時的費明月已經迫不及待的去找於老爺子了。

  許姜南站在於家宅院門口,並未進去,對周時桉說道:「我遲些時候再去拜訪於老爺。這會我先去我二叔的鋪子裡走一趟。」

  「我同你去。」周時桉把行李一股腦地推給江侑行,這就要跟著許姜南走。

  許姜南恐被有人之心嚼舌根,忙推脫:「別,你應該先拜會於老爺子。等我忙完再來尋你。」

  「不計較這一時。我同你先去鋪子上看看,你初來乍到,一個人總歸不安全。」周時桉打定主意同她走,倒讓許姜南為難起來,她擔心於老爺子覺得她不懂事,來了不去拜會不說,還連帶著拐走了周時桉。

  「放心,我會同老爺子說清楚。」陳確揮手讓他們先去,自己拉著江侑行往宅子裡去。

  街上行人不斷,有挑擔趕路的,有駕牛車送貨的,有趕著毛驢拉貨車的,有駐足觀賞河景色的。以高大的城樓為中心,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有茶坊、酒肆、酒店、肉鋪、廟宇、公廨……

  街巷兩旁店鋪的門板被潮氣浸潤得油亮,報曉鐘聲遙遙飄蕩。早點鋪子裡的夥計打著哈欠,卸下半邊門板,進進出出,爐灶里柴火噼啪,蒸籠熱氣蒸騰。

  孩童手執蓮花燈,前後追逐打鬧著穿梭於人群之中,笑聲如銀鈴般清脆。不遠處,茶館的說書人正入神地講述動人的故事,引得茶客們拍案連連。

  許姜南和周時桉並排走著,荷葉和桂兒跟在身後,兩人時不時地追逐打鬧,甚至開心。

  周時桉指著左邊的石橋說道:「那是觀漁橋。前面便是南門樓,過了南門樓就是興海街,晚上特別熱鬧。」

  許姜南問道:「時桉,你幾時離開的這裡。」

  周時桉想了想:「不足十歲吧,我記得原本想要過了生辰再走,但是我義父等不及,便早早定了船票,去了上海。」

  許姜南沒有來由的一陣心酸,他自小寄人籬下,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事,即便是回到周家,也是被周費兩家拿槍使,表面上經營者賭場、商船,背地裡卻是開採金礦的危險營生。

  懷璧其罪,他不會不懂。只是連過生辰都不能自己決定的周時桉,又怎能擺脫周費兩家的桎梏,終究是她想的太天真。

  「想什麼呢?」周時桉瞧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問道。

  「時桉,我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母親?」

  周時桉一怔,微笑道:「待過些時候,茶園的事情落定了,我再說與你聽。」

  許姜南點點頭。

  周時桉凝視著她,半晌說道:「姜南,我昨日說成親並非隨口說說。」

  許姜南嬌笑道:「我懂,你『算計』我好久了。我這次同你來鳳凰山,不曉得余川那邊傳得多難聽!說不定是說我同你私奔。」

  周時桉啞然,眼神中帶著困惑和懊惱:「對不起,姜南,我……」

  許姜南瞧他鼻尖上沁出密密的汗珠,知他緊張,甚至心疼,安慰道:「時桉,我並不會怨你。只是,我父親不中意你,即便我應了你,真的是同你私奔,我父親那道坎還是過不去。可我又不想讓他難過。」

  周時桉捉住她的手,緊緊握著:「我明白。我來同許伯父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來同許伯父解釋,要打要罵我都受著。」

  這話,上一世,周時桉也同她說過。他說,「別怕,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會同許伯伯說明,他一定會准了我們的婚事。」

  那時她心裡記掛沈煜,卻又離不開周時桉的庇佑,便同他虛與委蛇。父親從牢里出來後,便過來接她回家,周時桉便提起了婚事,許父大怒,死活不允。

  許姜南心裡嘆氣,她與周時桉私定終身,是無論如何都過不了許嘉年那一關。

  鳳凰單叢茶一般每年可採摘5-6次,以採茶高峰期為劃分標準,穀雨以前是春茶(3-4月),立夏前後是二春茶(5月),小滿前後為夏茶(6-7月),大暑前後為暑茶(7-8月),白露至霜降為秋茶(9月),立冬以後為冬茶即雪片(10-11月)。

  此時正是小滿前後,新茶上市,許家茶鋪的夥計分外忙碌。

  許姜南道:「我就不進去了,難保不會被人認出。時桉,你去幫我買一斤鳳凰單叢,一定要春茶。」

  周時桉應了一聲,帶著桂兒去了茶鋪。

  荷葉跟著她等在外面的陰涼處。

  荷葉不知道從哪找來一把傘,撐在許姜南頭頂,自己半個身子都撇得遠遠的。

  許姜南嘆口氣,把傘折起來,遞給荷葉:「你別拘謹,你哥哥的事情緣由,我也聽說了。既然事出有因,我不怪他。」

  荷葉低頭,悶聲不語。

  許姜南又道:「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荷葉搖搖頭,眼眶紅紅的,似要哭了出來

  許姜南不知道怎麼就戳中了她的心事,拿出方帕,幫她拭淚:「別哭。你還年輕,好歹學一門手藝,將來也好安身立命。你既然是江堂主的義妹,他定然不會讓你吃了虧。你只需要留心,攢些銀子用來傍身,畢竟這世道亂,你一個姑娘家,哎,瞧我還說你,我又何嘗不是。」

  許姜南又嘆氣又搖頭,一個孤女想要在亂世安身立命,太難。

  荷葉垂頭低語:「姐姐,對不起。」

  許姜南擺手:「同你無關。何況,黃川並沒有傷我性命,他不欠我的,你無需同我說對不起。」

  荷葉自懷中掏出一幅帕子,那帕子似乎裹著東西,她沒攤開,直接遞到許姜南面前:「姐姐,你的槍。」

  許姜南一愣,隨即笑了,驚訝道:「怎會在你這。」

  荷葉道:「我去警察局偷回來的。」

  說完兀自笑了。

  許姜南沒接,又把槍塞回荷葉懷裡:「我送給你了。用來防身。」

  「不行!」荷葉搖頭:「我哥哥說這槍可值錢了。」

  「拿著吧,你比我需要它。」

  終於,荷葉把槍揣進了懷裡。

  不一會,周時桉便帶著茶葉出來了,兩人尋了一間茶樓,讓夥計把茶沏了。

  鳳凰單叢茶的採摘初制工藝是曬青、晾青、做青、殺青、揉捻、烘焙6道工序。按照製作工藝,可將其劃分為肉桂香、黃枝香、蜜蘭香等多個品系。成品茶外形條索粗壯,勻整挺直,色澤黃褐,油潤有光,並有硃砂紅點,沖泡清香持久,滋味濃醇鮮爽,潤喉回甘,具獨特的山韻。

  許姜南抿了一口,感嘆道:「我是有好幾年沒喝過鳳凰單叢了。對了,這一斤茶花了多少錢?」

  還沒等周時桉回答,桂兒撇撇嘴,說道:「這茶是真貴,一斤居然要了三爺500個大洋。」

  許姜南乍一聽嚇了一跳,!

  周時桉道:「春茶早就沒了,這是我同老闆磨了許久,他才讓出自用的。眼下的夏茶也已經被預定的差不多了。如果你想要,就要先支付60%的定金,才能幫你留。」

  鳳凰單叢銷路這麼好,怪不得她二叔年年推諉不願意把茶送到余川,70%的茶葉簡直是割她二叔的肉。

  周時桉看許姜南愁眉不展,安慰她:「你有什麼打算,不放說來聽聽,我還能幫你出出主意。」

  許姜南道:「眼下,我得清楚這鳳凰單叢的產量,才能算出這幾年我二叔所得,才能同他清算帳目。可是,」許姜南嘆口氣:「我二叔不會理會我,即便是我上門擺明身份要求,他也只會糊弄我。」

  周時桉輕笑:「這還不簡單,明的不行,我們就用別的法子,你的目的是查帳,拿到帳本就行。」

  「你有法子?」許姜南驚喜地問道,轉念一想又覺不妥:「偷帳本就算了。我可不想被我二叔抓到把柄。」

  周時桉沉思一會,對桂兒說:「你去找阿行,讓他查查這鎮上有多少家茶葉鋪,又有多少鋪子賣鳳凰單叢。」

  桂兒吱了一聲,人一溜煙地跑了。

  許姜南奇怪:「你這是要幹嘛!」

  周時桉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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