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生

2024-10-05 20:38:21 作者: 一日瑾花

  人的一生可長可短,但是周時桉的一生既長又短。

  只有生老,沒有病死,是周而復始,是日復一日,何其無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此刻窗外樹葉凋零,寒風蕭瑟,他掩了窗,神色悽然:「……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周時桉看著許姜南臉色瞬息萬變,瞧不出是難過還是喜悅?

  

  她喃喃道:「周先生認識我父母?」

  她終究是不能免俗。

  「……你原本姓穆……你六個月大的時候,你父母去世。我單身,依照法律,不能收養你,便交給余川的紅山孤兒院的李院長,她為人善良,待人坦誠,對孤兒視如己出,於你,算是個好去處。」

  「我父母,他們,是怎樣的人?」

  「重要嗎?人都不在了。你真這麼在乎?早些年孤兒院登記DNA的時候,也不見你這麼積極。」

  他居然知道。

  高中的時候,民政聯合公安部門抽取遺棄孩童的DNA用於尋找親人。李成敏給她打電話,讓她務必回來。

  是她自己不願意。

  「原來,我不是被父母遺棄的。」話未說完,許姜南眼淚落下來,她終究過不去這個坎。

  周時桉嘆息,拿出手帕遞給她:「倘若我當時不把你送到紅山孤兒院,知道你現在在哪?」

  許姜南接過手帕,擦乾眼淚,搖搖頭。

  「你二叔吃喝嫖賭,你二嬸精明算計,都非良人。先前我確實想把你交於他們撫養,結果第二日他們就找來人販子,打算把你賣到川南。思量之下,我用了些法子,把你送到紅山孤兒院。」

  至於什麼法子,周時桉並不打算細說。

  「你又不讓孤兒院給我找領養家庭……」

  「世事難料,諸多變數。我並不覺得被領養,會好過你在孤兒院的生活。還是說,李院長有虧待你?」

  「當然沒有。」

  李成敏待她極好,挑不出丁點毛病。

  許姜南把銀行卡放在茶几上:「周先生,這個還給你。密碼是我生日的後六位。李院長用了一些,所以,欠的我來還。」

  周時桉掃了一眼,「哼」了一聲:「你無所依傍,又身無長處,有錢傍身,不是壞事。」

  這是明晃晃地瞧不上她。

  許姜南不想被他小瞧,賭氣道:「沒關係,我還年輕,傍身的技能可以慢慢學。」

  「那你倒是說說,你已來宅里月余,可悟出些傍身的門道。」

  許姜南語塞。

  周時桉不依不饒:「你只顧在我宅子裡東翻西翻,自然沒有心思學東西。」

  許姜南驚寒:他發現了!!

  周時桉又道:「你每日來我屋裡飲茶,我問你,潤茶是第幾道工序?泡茶總共需要多少道工序?」

  許姜南:……

  周時桉恨鐵不成鋼:「你可以糊弄我,但是,不能糊弄你自己。」

  許姜南羞愧難當,把手帕絞成了麻花。

  周時桉見她低頭垂目,窘的滿臉通紅,心下不忍,輕聲說:「去休息吧,我也累了。明日來飲茶的時候,好好學。」

  許姜南默不作聲,良久,終於開口:「周先生,你是,人嗎?」

  心裡的疑慮好似被打開了一個缺口,噴薄而出。

  周時桉眉峰微揚:「你說呢?」

  自打七姑娘知道許姜南大白天的能看見她,也不避諱了,時不時的冒出來,冷不丁就把許姜南嚇一跳。

  「七姑娘,你悠著點,別總在我身後,怪嚇人的。」

  「哎呀!人家就是沒腿嘛。」說完,又撩起裙擺轉圈圈。

  看得許姜南心裡犯怵。

  「我忙的很,你自己溜達去。」許姜南不想理會她。

  「你幾時忙了。我看你閒的很。哎,這幾日怎麼不見你東翻西翻的。」她慣會捅人肺管子。

  許姜南擔心她在周時桉面前嘀咕她,忙解釋說:「我那是好奇,四處瞅瞅。」

  「你瞅見什麼了?是值錢的金條還是銀錠子。」七姑娘見她裝糊塗,點撥她:「你呀,心思要花在三爺身上,曉得自己到底是來幹嘛的。要把時間花在刀刃上。」

  許姜南被她叨叨的心煩意亂,嚷著:「我現在就是把時間花在刀刃上。」

  七姑娘「切」了一聲:「許小姐呀許小姐,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你是來給我們三爺生孩子的……」

  許姜南嚇了一個趔趄,趕緊打斷她的話:「你少胡說,我是來工作的。」

  七姑娘不以為然:「要你來工作?你倒是給我說說,你都幹了些什麼?寄快遞,打掃衛生,換洗床單,陪三爺喝茶,阿貓阿狗都能做。」七姑娘覺得自己表達的不夠準確,又撩起裙擺,轉了一圈:「我要是有腿我也能做。還非得找你來做。大材小用!你呀,你就是給我們三爺生孩子來的。」

  許姜南眼瞧著自己被一個「鬼」貶得一無是處,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懟回去:「誰要給你們三爺生孩子,你們三爺能生出來孩子嗎?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生個毛線孩子。」

  其實,許姜南並非有意貶低周時桉,但是落在七姑娘耳朵里,卻是大大的不敬。她氣鼓鼓地轉了一圈又一圈,滿院子嚷嚷起來:「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我們三爺這是花錢請了個祖宗回來。」

  許姜南不理她,轉身回到屋裡,生著悶氣。不過仔細一想,她確實是在荒廢日頭。周時桉說的對,她要學一些傍身的技能。

  今天泡茶,許姜南格外用心。

  每到工序都看得極為認真。

  周時桉讓她示範的時候,她做的絲毫不差。

  「今天是怎麼了,平日裡也沒見你這麼好學。」周時桉飲了一盞茶,慢里斯條的說道。

  「三爺!」許姜南喚了一聲。

  周時桉一怔:「你還是叫我周先生吧。」

  許姜南撇撇嘴:「那七姑娘能叫,我怎麼就叫不得。」

  周時桉看出她心情不太好,問她:「怎麼,被七姑娘欺負了。」

  「沒有?」許姜南語氣堅決:「周先生,我想和您學些傍身的技能。」

  許姜南生怕周時桉搪塞拒絕,又道:「當年高考的時候,我眼高手低,心念念的想要讀個985,211。雖然211考上了但是服從了專業調劑,讀了個哲學,我並不喜歡這個專業,也沒用心學,渾渾噩噩地混到畢業。其實我心裡挺後悔的,如果當初聽了老李的建議,讀了師範,或者醫科,哪怕是牙醫,我現在也不至於境況這麼糟糕。」

  說完,許姜南又看了周時桉一眼,擔心地問:「周先生,我說你能聽懂嗎?」

  周時桉白了她一眼,他是沒參加高考,但他又不傻:「你說自己學了個無用的專業,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許姜南氣結:幹嘛說這麼直白。

  「那你想學些什麼?」

  「我前幾日看你向茶園寄去好些材料,周先生,我想同你學習經營生態茶園。」

  前年,周時桉在雲南承包了一座茶山,但是並不是純粹的種茶賣茶,他線下做茶山遊學,線上發起茶園認養,正好踩在盈利的風口。

  她倒是會挑。

  周時桉不動聲色:「那就先從識茶開始。把茶藝師考了。」

  這是同意了?許姜南竊喜:「謝謝周先生。」

  「不客氣,難得你這麼好學。」周時桉突然傾身向前:「我忘記問你了。」

  許姜南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先生想問什麼,儘管問。」

  「你怎就知道我生不生孩子!」

  許姜南刷的一下臉色慘白,又咻的一下紅了……

  他呼出的氣息熱烈地噴灑在她的臉上,她的鼻腔里都是他身上沉沉的淺淡香味,燥得人渾身發熱腦袋也開始發昏……許姜南莫名的口乾舌燥,啞著聲音道:「我,我胡說八道的,別當真!先生肯定多子多福,子孫滿堂!」

  說完,逃似地離開了。

  周時桉在古鎮開了一間茶室,名曰:盞茶。簡單明了。

  秦牧之把她帶到茶室,給大家介紹:「這是新來的茶藝師助理許姜南,你們照應一下。」

  秦牧之又沖一個上來年歲的女人招手:「周姐,還勞煩你操心帶一帶。周先生說,讓她先從識茶開始,把茶室里的茶葉先搞清楚。等到來年,讓她去考中級茶藝師。」

  周姐點點頭:「我曉得了,小許你跟我來。我帶你到倉庫看看。」

  許姜安乖巧的點點頭,亦步亦趨的跟在周時容後面。

  倉庫有上千種茶葉,除了種類不一樣,還要區分產地和生產廠家,以及年份。

  許姜南一上午都窩在倉庫的辦公室,嗅茶品茶做筆記,頭昏腦漲,兩眼昏花。

  中午的時候,她跑到李俏的民宿,討了一碗方便麵,吃的不亦樂乎。

  李俏看她大快朵頤的樣子,納悶道:「你不是說,你們老闆不讓你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以免影響味覺嗎?」

  許姜南不以為然:「他說他的,我吃我的。那個老學究,規矩多的很,我可不稀罕聽。」

  說完,許姜南下意識的四處打量一番,安穩自己,又不在宅子,有什麼好怕的,難不成他周時桉有順風耳。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許姜南一道茶室就看到周時桉坐在茶桌邊,她自知躲不過,硬著頭皮走上前:「周先生,今天這麼有空。」

  純屬廢話。

  周時桉自顧自的飲茶,悠然說道:「中午是1點上班,你遲了10分鐘。」

  許姜南心虛:「我保證下次不會了。」

  「扣績效。周姐,給她記下來。」

  許姜南心裡哀嚎,這個挨千刀的周扒皮。

  周時容走上前圓圜:「今天上午下班遲了,我給小許說,中午晚來一會沒關係。」

  許姜南趕緊點點頭。

  周時桉不言語。

  周時容又道:「這次怪我。要不,下不為例,這次就不扣小許錢了,你看行嗎,周先生。」

  許姜南可憐巴巴地說:「周先生,再給我一次機會。」

  許姜南靠近一些……

  周時桉蹙眉:「你吃方便麵了?」

  許姜南大驚,下意識的否認:「沒有。就店裡有人吃,我在旁邊看著。」

  說完,她朝衣袖上嗅了嗅,然後舉到周時桉跟前:「你聞,就袖口沾上了點味道。我真沒吃。」

  周時桉臉黑了下來,許姜南緊張道語無倫次:「周先生,我沒吃……」

  「好了,好了,趕緊去倉庫幫我些白茶來,第二格藍色柜子里,別拿錯了。」周時容有忙打圓場。

  許姜南一溜煙的想跑。

  「站住。」周時桉冷臉道:「你把那沾了味的衣服給我脫下來,別污了我得茶。」

  一時間,茶室鴉雀無聲……

  周時容也是第一次見周時桉發這麼大的火,不知道到如何轉圜,只得拉著不知所措的許姜南去了更衣室。

  被周時桉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訓斥,許姜南雖然自知活該,仍然覺得特別委屈,一時沒忍住,眼淚就下來了。

  周時容忙安慰她:「周先生是嚴厲了些,但確實是為你好。你既然想要學傍身的技能,將來能安身立命,那態度上是不是要端正些。」

  話說的沒錯。

  許姜南邊抹眼淚邊點頭:「周姐,我是不是特別不知好歹,特別不招人喜歡。」

  許姜南覺得周時桉挺厭煩她的。

  周時容莞爾一笑,雖然眼角有細細的皺紋,但是依然不難看出年輕的絕色容顏。

  「招不招周先生喜歡,我不清楚。倒是挺招我喜歡的。」

  周時容挽著她的臂膀:「好了,小姑娘,別難過了。周先生對事不對人,你別往心裡去。誰不喜歡你都不打緊,只要你喜歡自己就夠了。明白嗎。」

  許姜南點點頭:「周姐,你和周先生早就認識,是親戚。」

  周時桉,周時容……多少總會有點關係。

  周時容搖搖頭:「不是親戚。我的名字是周老先生取得,說來話長,等以後空了,我再慢慢告訴你。」

  周老先生?許姜南一時沒反應過來,轉念一想,不就是周時桉嗎?

  合著,他有給人取名的癖好。

  下班的時候,許姜南沿著青磚石板慢悠悠的走著,古鎮沿途白牆青瓦的鋪子華燈初上,裊裊炊煙,人流熙攘……市井長街,聚攏來是煙火,攤開來是人間。

  許姜南總固執的認為,煙火氣才是人間的模樣,細碎且繁瑣。《百妖譜》里說道:這人世,有珠冠錦衣,更有柴米油鹽。無論光彩平庸,這天地四季,過往未來,總該人人有份。

  不知,可有她的份?

  「許小姐。」

  有人喚她。

  許姜南循聲望去……

  沈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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