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半路程咬金（二）

  走馬燈昏黃的光時隱時現，一陣沉默後，鈴語忽然開口：「我有些餓了，走，帶你嘗嘗我的手藝。」

  她拉起他的衣袖便走，廚房裡只剩下麵粉。思索片刻，她倒出一些麵粉加水，快速攪拌，原本鬆散的麵粉在她手裡變成一塊完整光滑的麵團，紗布蒙上，燒火鍋中加水：「夫君過來……坐在這兒，若是火比此刻小就加柴，若大了就用鉗子左右撥一撥。」

  安排好洪祁，她接著掀開紗布拿出麵團，手上揉了兩下，用擀麵杖熟練擀成一塊大麵皮，再提刀切成條，看水開便把麵條放進鍋里，麵條在水中很快變了狀態，她朝洪祁揮手：「夫君現在把火燒得小些。」

  洪祁趕緊拿起鉗子伸進爐灶撥了撥，愣愣看向忙碌的鈴語。

  她洗出兩個碗，放入鹽蔥姜蒜、胡椒、川椒、醬油醋、香油，一勺豬油，回頭笑問：「夫君吃芫菜和茴香嗎？」

  洪祁搖頭，鈴語回過頭笑道：「沒想到我們在這方面相同……面好了。」

  她把第一碗拌好遞給洪祁，自信笑道：「嘗嘗我的手藝如何？混江湖的時候可是人人都夸呢。」

  兩人端著碗坐在廚房的門檻上，鈴語邊吃邊看洪祁的反應，他雖然沒有回答鈴語的話，筷子卻接連往嘴裡送，時不時喝口湯，她笑著也將碗裡的吃完。直至洪祁吃個乾淨，她才忍不住問：「你也沒用晚飯？」

  

  洪祁搖頭，望著月亮悶聲回答：「只是今日尤其餓。」

  這麼老實的洪祁鈴語很少見，沒想到一碗麵將他收買，她的手藝竟然好成這樣。

  吃完了也還睡不著，兩人又在院子裡胡亂走，看著地上走馬燈的影子，鈴語想到小時候：「我娘在世的時候，我們也常去逛廟會，每回看到不一樣的走馬燈，我和弟弟都鬧著買。我娘身體不大好，受不了風，後來便總不去，她每日喝的藥院子裡都能聞到苦味兒，我便想著給娘買糖葫蘆，等我回來時娘便走了，爹整日傷心，眉頭永遠緊縮，頭髮花白大半，從那以後我便覺著定要把身體養好，不能再讓親人傷心。再後來我遊玩山水間，發現一草一木皆是美景，總想在外面自由自在，直到我爹去世……親人的離去，就像這個走馬燈蠟燭總有燒完的一天，像糖人總會融化，自由沒有守在親人身邊來得安心。」

  洪祁靜靜聽著，昏黃的燭光在他的臉上跳躍，他的眼底泛起一層朦朧，好像從這個燭光看到什麼。

  「其實我找你交易，是希望你和公爹不要如我般遺憾，家人常在什麼都好。」

  月亮沉寂在墨藍的天空中，寂靜的夜只有蟲鳴蛙聲，星月退去，霧氣籠罩，晨光透過雲層灑向萬物。

  鈴語坐在梳妝檯前看著自己眼下的烏黑，無奈笑笑，心情雖然好了，但疲憊依舊在。她打算今日到街上去探探，先不通過牙行找鋪子，等看到合適的再去問，正好也打聽昨日租鋪子的人。

  「真是巧得很，幾乎沒有空鋪子，好幾處都在修繕。」鈴語和丫鬟說完話，喝了兩碗茶。

  「娘子，奴婢打聽到這些鋪子全是昨日才租出去，看來就是有人針對我們，到底什麼人如此過分！」丫鬟氣憤不已。

  鈴語微微眯眼：「或許是那個搶走藥材生意的人。」

  丫鬟驚呼，剛想說什麼，一側招工的地方忽然熱鬧起來，有人在發新的招人告示，一堆人湧上去，都想搶到機會。最裡面擠出來一人，看起來並不滿意這份差事，搖搖頭準備要走，鈴語越看越覺得此人面熟。

  「絹花夥計！」

  夥計轉頭，一眼便認出她，笑著走上前：「娘子應該不是來找差事的吧？」

  鈴語微微一笑，反問他：「你覺得呢？」

  「那日便見娘子衣著富貴，身邊還有護衛，想來只是路過。」夥計面帶笑容淡定回答。

  「你不是有絹花鋪子的差事，大早上的還來這兒？」鈴語示意他坐下。

  夥計嘆了口氣：「掌柜覺著小人廟會賣得少便趕我走。」

  「你已是我看過挺好的夥計，難不成那掌柜手下個個都是能手，還能嫌棄你的不是？」

  「其他都是掌柜親戚，只有我是外人，哪裡會趕他們走？」

  鈴語也無言以對，想了想還是安慰他：「我要是做生意最願意找你這樣的夥計，又機靈又懂事。」

  「那敢情好啊，我定四腳朝地卯足勁兒奔來。」夥計也會打趣，還誇張掩飾了一番，逗得她笑出聲，「不過娘子到底來做甚，這裡都是找差事或尋人辦事的地方。娘子若要辦事，還不如找我，這帶牙行一類都看錢，壓根不遵守契書，來這找人辦事，多半要吃虧。」

  她猶豫片刻，還是將這幾日的事說出，夥計一聽抬腿大罵：「真是可惡！幸好娘子沒虧錢，不然要打上門去找那牙行，這擺明戲弄人嘛！還有那個藏在背後的，更是可恨！也不知到底得罪他什麼，用這種手段噁心人，斷人財路如同殺父，此人必定沒好下場！」

  丫鬟聽得連連點頭，鈴語笑了笑，覺得這個夥計很有意思。

  「對了，娘子可是還沒找到合適鋪子？我倒是有個合娘子意思的地方，只是有點遠，不知道娘子樂不樂意去。」

  鈴語和丫鬟對視，隨後果斷問道：「何處？」

  馬車搖搖晃晃，夥計趕著牛車在前面帶路，越走越寂靜，丫鬟露出不安神情，鈴語掀開帘子向外看了看，分不清什麼方向，但看得出還在京城內。

  「忘了問你姓名，家住哪裡？」

  「小人宋湯，家住外城北門附近。」宋湯微微回頭高聲回答。

  「你說的那處鋪子也在你家附近？」

  宋湯笑著解釋：「那處鋪子是我一個朋友拜託我管著，若有合眼緣的人，便租出去。」

  「原來如此。」鈴語放下帘子，安撫緊張的丫鬟鎮定精神，若有意外便立即逃跑。

  馬車終於停下，鈴語猶豫片刻緩慢走出馬車，入眼便是普通的街道，沒有什麼過路的人，居民也很少，好幾家鋪子都關著，蕭條至極。

  宋湯伸手示意，帶著鈴語往一個巷子走去，此刻別說丫鬟就連她也開始緊張，傷口還未痊癒，身邊還帶著丫鬟，若是真遇到強勁對手，實在很難脫身。她也不敢隨意顯露緊張，萬一打草驚蛇，這周圍有多少人她也不清楚，只怕更危險。

  宋湯走在前面，過了兩堵牆停下，抬手示意：「便是這間鋪子，娘子可能要捂住口鼻，小心塵土嗆鼻。」

  宋湯小心翼翼伸手推開門，打開半寸卻忽然整塊板如同承受巨大打擊一般，轟一聲倒在地上四分五裂。

  鈴語沖丫鬟挑眉，後者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宋湯僵在那裡，隨後緩慢轉身，撓撓後腦勺滿臉窘迫抱歉：「娘子勿怪，確實很久沒打開了。這一片很多人家都搬到內城居住，還有些返鄉的，沒剩下多少人，門也朽了。」

  她悄悄舒口氣，笑出聲擺擺手往裡走。鋪子內里極大，後面有個院子，往上走可巧見多間屋子，走廊寬敞，但她擔心斷裂，沒敢多走。勉強往下看有一條河：「這條河從哪來？」

  「從皇宮流出來，這便是我覺著娘子必定滿意的地方。娘子往這看，這條路直通北門，來往並無商鋪，北門外正是平民百姓和達官貴人都能去的金陵池，更有聖上最愛舉辦宴會的瓊林苑。這條路通向寺廟，別看此刻蕭條，辦廟會時來往的人可多了。」

  鈴語笑著看向宋湯，很是欣賞：「確實是個好地方，你真是個人才，做夥計簡直可惜！我們即刻便去簽契書。」

  此時宋湯卻低下頭，雙手交握：「小人對不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