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母之命（二）

  等小廝走開，她便翻上房頂，取了兩塊瓦，見洪祁果然躺床上，無神地望著屋頂。眼下烏青，衣衫凌亂，雖憔悴不少，卻還能辨出其骨骼纖長，眉眼如畫，真是個練武的好底子。

  她抬手將瓦扔下去，咔噠一聲，在寂靜無聲的屋裡顯得極其響。洪祁卻只是動了動眼珠子，仍要死不活的樣子，直至目光掃到屋頂缺瓦處，頓時瞳孔巨震，似是驚訝她為何在上面。

  「小伯爵這是打算當神仙嗎？」

  洪祁沖鈴語翻了個白眼，闔目不願理。

  「就這般不想與我成婚？」見他無聲默認，鈴語仰頭看天，淡淡憂傷，「其實能理解你，稀里糊塗的婚姻，很可能是一生的不幸。」

  「那你還、以退為進、促成婚事？」洪祁聲音嘶啞，氣息虛無，應是絕食太久的緣故。

  這都被看出來了，那多不好意思，鈴語輕笑：「若想極力改變處境，總要拿東西與命運交換。」

  她低頭透過瓦的縫隙看他：「我曉得你想問什麼，成婚對旁人或許無用，對我卻是最好法子，你就當我心機深沉、挾恩圖報吧。不過我向你承諾，成婚後我會離開伯爵府，你若得一心人可提出和離。我要的只是伯爵府兒媳的名目，不會糾纏你。」

  洪祁沒說話，呆呆望著她，不知在想什麼，或許只是餓了。

  鈴語靠在門口看著洪祁喝粥，小廝在一旁兩眼含淚，對她充滿感激。

  

  「奴才來請娘子到書房去。」

  她點頭，轉眼看用飯的洪祁，他卻背過身，抹不開面說話。鈴語嫣然一笑，從袖中掏出那塊朱紅方巾，示意小廝拿給洪祁，隨後緩步離開。

  靖安伯爵正在桌前查看案牘，見鈴語來了，便沉著臉與她眼神交匯片刻，才緩緩開口：「京郊的院子空空如也，並未找到那人。」

  鈴語正因陳永文失蹤震驚，伯爵忽然語氣嚴肅，像在審問犯人：「還不肯如實交代與那人的關係麼？」

  果然還是逃不過追問，靖安伯爵常年官府辦案，察覺她和陳永文的關係易如反掌，當時隱瞞反倒刻意了。在伯爵審視下，她老實說出從三月前到逃出那日的事。

  靖安伯爵聽後冷哼：「分家娘舅的庶子為出人頭地，竟想走這等捷徑……這種人有了歹念絕不會輕易放棄，既然知道廢武功來掌控你，自然也能拿軟肋要挾。」

  鈴語反應片刻，瞬間驚出冷汗，她的軟肋便是弟弟。

  「侄女別急，婚事都準備妥當了，我派人跟你回家。」

  鈴語心神不定地點頭，若再如前世一般失去弟弟，她斷不會原諒自己。

  快馬回到兩江縣，便見家門敞開，空無一人，心中更是惶恐不安，太陽穴突突直跳。

  「娘子莫慌，從現場痕跡來看，他們並未找到郎君。」

  鈴語瞬間鬆了口氣，抓住護衛手臂懇求：「安弟不能出事，還煩請諸位找到他。」

  「娘子放心，我等定竭盡全力。」

  幸好靖安伯爵派的護衛十分得力，根據痕跡很快就找到了弟弟的去向，沿著搜尋了大半日，總算在一處偏僻的石橋下發現睡夢中瑟瑟發抖的少年。

  「安弟，我是姐姐。」鈴語眼眶泛紅，蹲下身輕拍他的肩膀。

  紀安然眼皮顫動，緩緩睜眼，先是被周圍火光嚇到，再瞧見眼前人是鈴語，雙眼含淚：「姐姐……」

  「別怕，已經安全了。」鈴語忍住哭腔，柔聲安撫他。

  她離開紀府時，拜託兩個江湖朋友保護他，據紀安然所言，兩人護著他一路逃，最後讓他藏起，他們引開陳永文等人。

  護衛在一側聽說後，很快便安排人尋找他們，併到官府請求通緝令。

  不多時便在山洞中找到昏迷的兩人，陳永文果然狠毒，有武功的人尚且這般處境，遑論弟弟和如今的她。

  一切處理妥當後，鈴語將成婚的事告訴紀安然。

  少年猶豫片刻，輕輕問道：「姐姐想定了嗎？」

  鈴語點頭，少年沉默更甚，一臉歉疚抬眸看她：「若是我早生幾年就好了，姐姐就不會失去武功，更不必嫁人……」

  「傻小子，比起這些，我更怕失去你和紀家。」

  「那未來姐夫呢？他待姐姐好嗎？」鈴語垂眸沉默，紀安然瞬間著急，「姐姐嫁過去若不幸福，我如何安心啊？」

  鈴語無奈一笑：「安弟，小伯爵心地善良單純，伯爵和藹周全，好得很。不過姐姐求的不是恩愛兩不疑，是我們一家的安康，人不能貪心。」

  兩人望向宅院外的天，就如同幼時炎炎夏日，端著爹娘準備的冰酥酪，坐在這兒乘涼，想像未來長大的日子，一切恍若昨日……

  過了三日，陳永文被抓回來，弟弟守孝不能送嫁，沉默看著鈴語收拾東西離家，遠遠送別。

  大婚之日，紅衣羅裙，繡帕遮面，十里紅妝，敲鑼打鼓，喜氣洋洋。百姓好奇議論，伯爵府賓客滿座，新人三叩九拜，新娘入洞房。

  夜裡賓客散去，洪祁邁著沉重步伐踏入洞房，鈴語在繡帕之下看他來回踱步。

  忽然聽見一聲悶哼，洪祁踉蹌一下，鈴語下意識起身扶他，卻因身高差和視線遮擋，只抱住腰，他身體一僵，猛地推開她，連連退後幾步。

  「怎麼回事？竟在成婚當夜？」

  鈴語不知他在說什麼，試探開口：「郎君怎麼了？」

  又聽見倉促幾步，洪祁似乎走到了門口，她連忙出聲制止：「你去哪？」

  這時開門聲響起。

  「站住！即便我們不行夫妻之實，你也該揭了蓋頭再走！」

  仍無回應，鈴語側耳聽心跳，確認人還在，便略施功夫到門口，一掌將他拍回去，反手將門關好。

  「你、你不是她！」

  「揭了繡帕你想去哪去哪，我不會多問。」

  洪祁猶豫不動，鈴語沉聲激他：「堂堂男子，連揭個布的勇氣都沒有嗎？」

  「誰說的！」洪祁靠近她，抬手一掀，只見他眼裡閃過一絲驚艷，隨後像是反應過來，倉皇跑出去。

  她回頭看向桌上的銅鏡，白面桃腮黛眉紅唇，好不熟悉的妝容，沒想到這一世也未逃過婚配。

  蟲唱鳥和，春日暖明，伯爵府上下忙忙碌碌，廚房炊煙不斷。

  「昨日我瞧見郎君離開新房一夜未歸。」

  「郎君成親前便關在屋裡不肯進食，想來是真不喜歡。」

  「可我見過娘子，也是個清秀佳人，郎君身邊的嘉實也道她為人極好，按理說也該有個初見動情才是。」

  「唉，夫人去得早，伯爵又忙於公務，哪有人懂郎君如何想的。」

  「尋主家閒話，都想回家不成？」

  管家一句話，廚房裡說閒話的婆子們都閉了嘴，管家卻思索了片刻，轉身往書房走去。

  書房內，靖安伯爵扔下手頭的書，面露不愉，吩咐管家：「請娘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