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一種正在地獄中行進的既視感

  朴不見開車從南城出發的時候，太陽的輪廓還依稀可見，只是看上去灰濛濛的，但越往北去，隨著霧霾越來越重，頭上的太陽變成了模模糊糊的光暈，再接著就只剩下一個微弱的小光點，等快到故地小區時，連光點也看不見了。

  看著沿途的垃圾場和搖搖欲墜的舊房子，朴不見有一種正在地獄中行進的既視感。他嘆了口氣，心說要不是為了追查卓霓裳這條線索，他才不會來這個鬼都厭棄的地方呢。

  說來也是奇觀，蓬萊洲的首府費切拉馬城是地球上首屈一指的大都市，地位大約相當於二十世紀的紐約，是國際金融和貿易中心，大財團匯聚在這個沒有國家的逃稅天堂里，用大量的財富堆砌起極盡奢靡的繁華世景，以至於少見多怪的地球人都開始忍不住聲稱它是「宇宙中心」。

  但這個宇宙中心所在的蓬萊洲，卻是一片被遺棄的破敗大陸。

  這塊太平洋上的人造大陸，興起於2047年開始的一場石油投機風潮，當時有人在日本、美國、智利和紐西蘭這個四邊形海域的中心地帶，發現了一個全世界儲量最大的油氣田。油礦發現後，十三家大財團組建了一個費切拉馬集團。集團的名字來源於1939年世界博覽會上的一個未來科技展，所謂的Futurama（費切拉馬）其實就是「未來世界」的意思。

  費切拉馬集團成立後，他們通過一系列的資本運作，說動了聯合國，將油田的開發權拿到了手裡。不久，一塊面積相當於巴西的新大陸被憑空建造出來，成為世界第八大洲——蓬萊洲，原先的七大洲就此成了所謂的舊大陸。

  在蓬萊洲開始動工時，費切拉馬集團向全世界宣布，相關人員只要向集團交納二十萬美元的移民費，便能拿到一塊儲量為一百萬桶的油田。石油開採出來後，集團會以三十美元一桶的保底價全額收購這些石油。也就是說，花二十萬美元就能獲得百倍以上的利潤，就算傻子也知道，這是個躺著就能成為千萬富翁的機會。

  於是，蓬萊洲計劃付諸實施後，短短八年間，共有四千萬人懷著成為石油大亨的夢想，砸鍋賣鐵來到這個地方。

  但誰也沒有想到，2050年時，一個名叫漢森的瑞典人發明了一種氫能源催化劑，從此以後，水就可以當油燒，不僅便宜，還沒污染，石油價格自此一路狂跌，最後聯合國不得不出台一個法案，將石油宣布為污染環境的有害物質，下令全面禁用。費切拉馬集團以此為由，廢除了跟移民簽訂的保底收購合約。

  

  繁榮一時的蓬萊洲石油經濟就此崩盤，移民們不僅賠掉老本，還欠下了費切拉馬集團的高額債務。當初這些移民為了入籍蓬萊洲，成為所謂的世界公民，都放棄了原先的國籍，所以在破產後，回老家的退路也被切斷了。

  除了住在費切拉馬城的富人，絕大多數的蓬萊洲居民自此成了所謂的世界棄民。更要命的是，整個新大陸當初建設時是圍繞著石油經濟展開的，這個地方除了鋼筋水泥、石油和煉化廠，什麼產業也沒有，石油經濟一崩潰，四千萬棄民的生計成了大問題，最後只能靠接收來自舊大陸的工業垃圾和廢料，來換取生活必需品。後來，隨著舊大陸各國取消死刑，這裡又成了死刑犯的流放地。於是，這個當年以蓬萊仙境命名的新大陸成為社會性死亡的代名詞。

  眼下朴不見所在的新唐城，是蓬萊洲人口最多的城市，居民是以華人為主的東亞移民。此地雖不能跟繁華的首府費切拉馬城相提並論，但比起蓬萊洲其他地方來，經濟狀況卻要好許多。勤勞的東亞移民在此地建起了名目繁多的垃圾回收產業，用從垃圾里提煉的原料，從舊大陸換來了外匯和各種生活品。但這樣做的一個直接後果是，新唐城成了整個蓬萊洲污染最嚴重的地區，尤其是工廠和貧民窟林立的北城。

  因為眼前的景象過於觸目驚心，朴不見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決定眼不見為淨。他將車控系統調到自駕模式，然後打開車上的全息電腦，啟動了幫助思考的思維引導軟體。

  這輛外表看上去像二手瑪莎拉蒂的跑車，其實是朴不見來地球時老媽送他的禮物。車上配備了來自四天王星的最新黑科技。只要朴不見願意，他可以將車的外表偽裝成任何一款地球上已有的品牌車，而最牛的就是車裡的這台全息電腦。

  只要他打開電腦，整個車廂會立即變成一個由虛擬影像構成的空間，使用者可以直接用動作、語言、眼神、表情和思想，與電腦進行互動。朴不見為思維引導軟體設定的全息界面，是他老媽朴餘韻的3D形象。這位由數碼模擬出來的智能老媽，無論相貌、語氣還是性格，都跟朴餘韻如出一轍。所以，一看到這位數字老媽，朴不見總是會氣不打一處來，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思維潛能很容易被激發出來。

  「說吧，什麼情況？」數字朴餘韻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對著朴不見輕蔑地抬了抬下巴。

  「昨天我去了一趟機場，發現蜜之蜃姬的人曾經在飛機上提到過卓霓裳這個名字。」朴不見若有所思地深吸了一口氣。

  「那又怎樣？也許那個神秘生物，跟人類一樣，也喜歡說三道四講八卦呢？」數字朴餘韻道。

  「講八卦這種事情，也就只有地球人這類低等生命才喜歡干，因為他們老覺得無聊嘛。進化程度高的生命可沒這種習慣。你不覺得這件事很蹊蹺嗎？為什麼她不提別的名字，卻偏要提這個名字？還有，邱水平只是不讓她繼續往下說，她就要取別人性命，所以我覺得她跟卓霓裳之間一定有什麼牽連。」朴不見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

  「那你覺得會是什麼牽連？」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所以我才決定去故地小區碰下運氣。」朴不見一邊說著，一邊將眼睛眯縫了起來，「卓霓裳生前就是住在那個地方。總之，除了這個信息，我現在也沒有別的可以追蹤的線索了。」

  「好像有點道理。」數字朴餘韻沉吟著點了點頭。

  「還有，就算查不到那神秘生物的下落，卓霓裳這件事本身也很值得查一查。」朴不見道。

  「為什麼？」數字朴餘韻問道。

  「你不覺得奇怪嗎？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在還是處女的情況下，就懷了孩子。」朴不見皺了皺眉頭。

  「有可能只是以訛傳訛。」數字朴餘韻一臉嚴肅地說道。

  「但我看過卓霓裳的檔案，裡面保存了新唐城所有醫院為她做的體檢報告，結果都一樣。如果只是民間傳聞，不可能所有醫院跟著一起做假。」朴不見道。

  「好吧，那我們這樣說，懷孕要有性行為，是地球人這種低等生命的特質。在我們四天王星，我們的科技水平完全可以做到讓一個女性以自激發的方式懷孕。」數字朴餘韻咄咄逼人地反駁道。

  「對，這就是問題的關鍵，如果懷孕這件事是真的，那它背後肯定是有某個特別的原因。」朴不見愈發胸有成竹。

  「什麼原因？」數字朴餘韻問。

  「不知道，」朴不見搖了搖頭，「而且據我所知，在懷孕後，她還擁有了預知未來的超能力，準確無誤地預測到之後發生的許多事情，不過，因為當時蓬萊洲的經濟剛剛崩潰，她所能預測的都是壞消息，於是她被大家當成了妖孽，人人都認為自己那些不幸的遭遇是因為受了她的詛咒。所以後來她遭到誣陷時，才會沒有人為她辯護。」

  「你怎麼知道她是被誣陷的？」數字人臉上露出了跟老媽一樣的嘲弄之色。

  「這只是我的推測。檔案里說，卓霓裳被抓是因為跟幾起小孩失蹤案件有關。但我查遍了當時保安部的報案記錄，沒有所謂的小孩失蹤案。小孩失蹤只是一個民間傳聞，但不知為何，後來有人自己跳出來做證，說親眼看見，是卓霓裳把這些孩子給拐走的，那些人還口口聲聲說，卓霓裳把那些孩子吃掉了。

  後來保安部根據這些證詞，給卓霓裳定了罪，以莫須有的罪名判了她絞刑。」

  朴不見沉聲說道。

  「你的推理邏輯上倒也說得過去，」數字朴餘韻點了點頭，「不過，既然卓霓裳有超能力，為什麼她的超能力沒有幫到她自己？」

  「這個我也覺得奇怪。」朴不見抿了抿嘴，「還有個不可思議的地方，就是卓霓裳被絞死後，保安部想將她的屍體火化，但她的屍體怎樣也燒不起來。

  這之後，屍體忽然不見了。接著卓霓裳原來居住的小區，也就是我們現在要去的故地小區，開始鬧鬼，把那個地方的人都嚇得夠嗆，短短三年時間，整個小區人去樓空，成了一座廢墟。這之後有很多自以為膽大的人去裡面探過險，有些人一去不復返，回來的人里有一部分不是瘋了就是傻了，另外一部分神志還算清楚的，都信誓旦旦地表示，他們在廢墟里看見過卓霓裳的鬼魂。」

  「如此說來，這個地方確實值得去看一看。」數字朴餘韻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我也覺得奇怪，為什麼費切拉馬的人要把這件事瞞得嚴嚴實實的，保安部的檔案庫沒有留下檢索信息，整個部里只有三四個人有權限查看該案的資料。然後在新唐城只要有人提起卓霓裳的名字，費切拉馬的人都會強迫別人停止議論，邱水平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丟了性命的，所以我覺得，這次的神秘生物應該是站在卓霓裳這一邊的。另外故地小區的鬧鬼事件可能也是他們在作祟。我還有個直覺，我們要調查的事情，也可能跟此事有某種特殊的關聯……」

  朴不見還要繼續往下說，全息電腦忽然發出了警報聲。朴不見連忙做了個手勢，從思維引導程序里退了出來。

  故地小區已近在眼前，透過車窗望去，小區門口正停著一輛鯊魚商務車。

  車好像剛到，正有人在往下走，那個剛從副駕駛座上下來的年輕男子正在盯著他的二手瑪莎拉蒂看。

  朴不見連忙將手搭上方向盤，做出一副正在開車的樣子，目不斜視，讓車儘可能地平穩，好像只是偶然路過。暗地裡，他用腳踢了一下油門邊上的第三個按鈕，將一個複眼式微型懸浮攝像頭釋放到了空氣里。

  攝像頭是只仿生蒼蠅，主體部分真的是只克隆蒼蠅，只是蒼蠅身上的複眼全部被替換成了納米攝像頭，蒼蠅的大腦里也被植入了生物晶片。如果沒有高端的檢測裝置，根本無法看出這是一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多角度複眼攝像頭。

  朴不見面帶微笑，將車從故地小區的門口開了過去，直到過了三個路口，他才找地方將車停下，開始觀看攝像頭傳送過來的畫面。

  因為空氣里都是霧霾，畫面上透出了一股類似菸灰的暗色，人只要處在攝像頭十步開外的地方，就只剩下了黑漆漆的影子。因為覺得領頭的年輕男子有些臉熟，朴不見特地讓複眼攝像頭朝他靠了過去。

  年輕男子看上去很警覺，飛向他的雖是只平常不過的蒼蠅，他還是注意到了這個情況，眼睛的餘光一直在追蹤蒼蠅的運動軌跡。

  謹慎起見，朴不見不敢讓複眼攝像頭在男子身邊做過多的停留，只是繞著他轉了半圈，便飛開了。但這已足以讓朴不見看到很多細節了。

  年輕男子雖然努力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但年齡只有二十二三歲，身高一米八出頭，穿一身淺灰色的長風衣，風衣兩脅的位置微微鼓起，應該藏著某種利器，透視模式顯示，那似乎是兩把彎曲成輪狀的利刃。因為臉上戴著墨鏡，光看長相併不能確認對方的身份，但從頸後看，從他的背部冒出了一小截類似老虎尾巴一樣的紅黑文身，朴不見馬上認出，此人正是新唐城鼎鼎有名的公子阿滿。

  這位公子阿滿，大名叫顧得滿，是新唐城四大壯丁團之一的和生財老大顧有思最小的兒子，也是和生財未來的接班人。

  作為地球上唯一沒有政府，完全由私營公司管理的大陸，蓬萊洲是被費切拉馬集團當生意來經營的。在石油經濟還有利可圖時，費切拉馬集團也曾在這裡建了很多基礎設施和社區管理機構，但經濟崩潰後，這些事務成了無利可圖的賠本買賣，於是，除了費切拉馬城，集團對其他地區都採取了放任自流的態度，設定了一種叫作壯丁團的招標體制，聲稱對社會管理實行市場化改革，讓那些身強力壯的人來擔負維持社區秩序的責任，說穿了，就是讓大家比誰的拳頭硬誰更能打。自此，壯丁團成了一種公開的黑幫制度。新唐城的壯丁團經過多年火併，形成了現在的四大壯丁團，城裡除了費切拉馬集團的直屬部門和從新唐城分裂出去的日韓城，其他地方都由四大壯丁團說了算。在年輕一代的壯丁團成員里，顧得滿是首屈一指的佼佼者，長得帥，人又仗義，還很能打，尤其那好像長在臉上的迷人微笑，似有傾國傾城的魅力，於是崇拜者便送了他一個「公子阿滿」的稱號。

  朴不見一邊看著視頻，一邊側耳傾聽，再加上車載電腦內置的身份識別程序，他終於搞清楚了這一行八人的身份，和他們來故地小區廢墟的目的。

  那穿中式白色府綢衫的中年人綽號「算命師傅」，是個新加坡來的器官走私犯，他和身邊那個叫肥牛的傢伙都隸屬於一個叫獅心堂的組織，獅心堂跟和生財有生意上的往來，所以顧得滿是被他老爹派來保護這些人的。跟顧得滿在一起的是智多星小柯和神槍小施，兩人是顧得滿的左膀右臂。那個戴黑邊眼鏡、樣子有些邋遢的男人是本地一家衛生院的老闆，叫老錢，跟在他身邊的是兩個打手。負責替獅心會在本地收購人體器官的，就是老錢的衛生院。

  按照這次獅心會發來的訂單，老錢的衛生院已徵集到了訂單所需的七件器官，其中包括三個角膜、半個肝和兩個腎，還有一個心臟。

  上午，算命師傅帶著醫生來割器官時，七個器官捐獻者只到了六個，那個被爹媽賣了心臟的小女孩不知從哪兒得到了風聲，知道這不是賣器官，而是賣命，便從家裡逃了出來。有人看見她跑進了故地小區的廢墟。因為本地人都知道這個地方邪門，所以都不敢進去找那女孩。

  站在廢墟外，那叫老錢的衛生院老闆看著入口的方向，臉上滿是惴惴，沒有要往裡面去的意思，囁嚅道：「裡面的鬼真的很兇的。」

  「鬼？」算命師傅優雅的笑容上浮過一絲輕蔑，「現在是科技昌明的時代，有鬼，也應該是鬼怕人。」

  「老錢，都幹這一行啦，你還怕鬼？真有鬼的話，跟在你屁股後面的鬼得有多少啊，是不是？」肥牛也跑過來，拍了拍老錢，試圖讓他放鬆下來。

  「你不知道，這地方有名的邪門，這二十多年來，發生過太多的事情了。」老錢吞吞吐吐道。

  「要真是這樣，我們張軍師去裡面再合適不過。我們軍師可是周易大師，在南洋鼎鼎大名，凡是鬧鬼的地方，只要他去過，就什麼鬼也沒有了。」肥牛看上去有些興奮，說話時唾沫從嘴角飛了出來。

  「原來高人在這裡啊！」小柯將腦袋轉向算命師傅，做出一副很崇拜的樣子。

  「啊呀，大家不要誤會，其實周易什麼的，真跟迷信沒什麼關係，那是科學，所有鬧鬼的地方，都不是鬼在鬧，只是一些暫時還無法解釋的物理現象。

  鬼這種東西，只要你能用科學道理解釋通了，它就不起作用了。所以，歸根到底，是科學道理破解了大家的心理障礙。」

  看得出，算命師傅對這方面很有自信，說起話來不再言簡意賅拖長語調，那叫老錢的人販子聽了這話，精神也好像恢復了一些。在肥牛的推搡下，開始領著大家往廢墟里走。

  這個過程中，朴不見一直在注意顧得滿。

  這位阿滿公子好像始終在冷眼旁觀。看得出，他對整件事情有些反感，並沒有要參與的意願，此刻他找了個藉口，表示要留在外面幫大家把守入口。

  顧得滿提出這要求後，算命師傅似乎並不在意，客客氣氣地表示了同意，自己帶著肥牛、老錢和兩個打手進了廢墟。

  朴不見一邊繼續看著監控畫面，一邊想著要不要出手，去幫那被器官販子追殺的孩子。對地球人他雖一向不怎麼喜歡，覺得這些傢伙又Low又聒噪，但畢竟這次被追殺的是個孩子，平時連流浪的小狗小貓遇到危險，他都會伸出援手，何況是人。

  心裡權衡時，朴不見注意到顧得滿也在煩躁地來回走著。

  忽然，顧得滿停下腳步，往那五個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手下意識地伸向了他風衣內側的那把輪形利刃。

  一直站在原地觀察顧得滿的小柯，似乎覺察到了這一點，跑過來雙手攔在了顧得滿面前：「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即使你救得了那孩子一時，也救不了她一世。行大事者，不拘小節。」

  「我不會給他們把這件事說出去的機會。」顧得滿的聲音很克制。

  「你能保證費切拉馬的人沒有在廢墟的某個地方裝了攝像頭？還有就算你能殺了那五個人滅口，你能保證你救的那個小孩不會把這事說出去？」小柯說道。

  顧得滿臉漲得通紅，伸到風衣里的手卻縮了回來。

  「為了將來能救更多的人，你得忍。獅心堂的人敢在這裡做器官生意，一定是得了費切拉馬集團的默許，你現在還沒到可以得罪費切拉馬的時候。」小柯好像知道顧得滿心裡的沮喪，拍了拍他的肩，試圖安慰他。

  顧得滿苦笑著搖了搖頭：「你不知道，其實我心裡的想法跟你一樣，這才是我最不能原諒自己的地方。我真希望，用不著去做什麼大事，只要按是非對錯行事就好。」

  聽到這裡，朴不見忍不住嘆了口氣，就像自己如果不是四天王星派駐地球的情報員，也許他也能活得更隨性一些。

  好像是在和他心裡的想法遙相呼應，顧得滿也在嘆氣。

  就在這時，神槍小施提著一個細長的箱子從車上跳了下來，他鍋蓋頭中央的那一小綹紅髮像一個騰空的逗號：「幸好我不是做大事的人，碰巧別人又都叫我千里眼小施。」

  顧得滿不解地看了小施一眼。

  小施露出一臉很酷的表情，指了指左側十米開外那個高高的水泥煙囪：「只要站在那上面，小區里就沒有一個地方會落在我的視野之外。」

  說著小施又拍了拍手裡那好像裝了樂器的長箱子：「這裡面的槍，槍管拼接起來有兩米，射程可以到一千米，用的子彈是無影彈，所以只要用槍把那個不怕鬼的撂倒，估計用不著開第二槍，其他的人都會夾著尾巴往外跑。當然，這麼匪夷所思的事肯定是鬼乾的，對不對？」

  顧得滿看了小柯一眼，小柯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可以試一下。」

  小施吹了聲口哨，向煙囪的方向走去，開始沿著鏽跡斑斑的扶梯往上攀爬，大概用了十分鐘，他那一米八五的身軀就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看著這一幕，朴不見也終於鬆了口氣。這時，他發現自己竟對留在廢墟外的這三個人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如果不是因為身份特殊，他一定會去跟他們交個朋友的。這個被遺棄的大陸有太多陰暗的事物，人在這樣的境遇里，難免變得陰沉，難得還有不肯向黑暗低頭的人。

  就在這時，小區里那幾幢殘破的居民樓方向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歌聲，歌聲好像是被風吹過來的，隨著風的節奏時斷時續，聲音不是很大，有些虛無縹緲，卻有很強的穿透力，高音部分聽著像海豚的叫聲。

  朴不見心裡猜測，是不是那逃亡的小女孩在唱歌，如果是，為什麼這種時候她還要唱歌，而且唱的還是一首上世紀四十年代爵士老歌改編的《從此以後生命不再完整》。

  那歌聲好像有魔力，不知怎麼搞的，他竟沒來由地感到憂傷，然後腦海里閃現出了一連串人生中有過的傷心時刻。

  監控畫面里的顧得滿好像也聽到了這歌聲，臉上現出痴迷之色，他身邊的小柯也是如此。

  啊，這歌聲有毒。

  朴不見心裡一凜，連忙讓自己打起精神來，看向了顯示屏上的顧得滿。

  公子阿滿到底是公子阿滿，在經歷了短暫的迷惘後，他很快清醒了過來，出手推了推身邊的小柯，問道：「什麼情況？」

  小柯拼命甩了甩腦袋，像是努力在讓自己清醒，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不知道，剛才聽到那歌聲時，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似的。」

  「我也是！」顧得滿點了點頭。

  兩人還在面面相覷，一個人影已闖到他們中間，推了兩人一把。

  人影是剛才還在煙囪頂上的小施。小施的臉色看上去極為蒼白，手在不停發抖，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哆嗦：「快！上車！上車！」

  話還沒說完，小施自己先一哧溜，跳上了駕駛座，還沒等顧得滿和小柯上車，就已經發動了汽車。雖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但在本能催促下，顧得滿以最快的速度坐到了副駕座上。另一側的小柯追了幾步，才總算跳上了後車座。

  白色的鯊魚商務車像子彈一樣，朝著跟廢墟相反的方向沖了出去。

  朴不見正在猜想小施看見了什麼，三分鐘後一個影子從廢墟的缺口探了出來，朝剛才鯊魚商務車消失的方向不停張望。

  朴不見看得很清楚，那是個沒有實體的影子，樣子很像那位紅遍全球的歌星瑪麗蓮，影子臉上的神情有些迷惘，看得出對眼前的世界有些陌生，顯得手足無措。

  很快，那影子折返了回去，消失在廢墟深處。

  本章回顧：

  為了探究卓霓裳和神秘生物之間的關係，朴不見來故地小區調查，巧遇和生財的顧得滿陪同新加坡來的黑幫人士，來這裡抓捕器官捐獻者。顧得滿內心不願參與這樁骯髒的生意，藉故留在故區外面。不久，小區里傳來攝人心魄的歌聲，那幾個闖入小區的黑幫人士離奇地死亡。

  小貼士：

  蓬萊洲：位於太平洋上的一塊人造大陸，號稱世界第八大洲，面積總共八百多萬平方公里。大陸興起於2047年開始的一場石油投機風潮，當時有人在太平洋上發現了一個全世界儲量最大的油氣田。於是，十三家大財團組成了一個費切拉馬集團，通過一系列資本運作，將油田的開發權拿到了手裡，在太平洋上憑空建造了這塊新大陸，於是原先的七大洲就成了所謂的舊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