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三駕馬車
2024-10-05 15:11:06
作者: 蔣世傑
金谷賓館客房會客室。
兩位客人坐在正面的沙發里,他們背後的牆上是一幅巨幅國畫,這是本市知名畫家的墨寶,畫的是幾匹駱駝,一位身著蒙古族服飾的姑娘面帶微笑審視著每一個欣賞畫作的人。對面同樣掛著一幅畫,背景是金谷公司幾個標誌性建築,畫家把它們和沸騰的勞動場面藝術地組合在一起,給人一種力量和運動的美感。側面的沙發上坐著彭大鵬,胡尚德沏好茶,坐在一個皮質的小圓墩上,把兩位客人重新介紹了一遍。
兩位都是最早從永金走出去的淘金者。一位叫徐軍,原是市直機關的一名幹部,改革開放初期離開機關,下海撈世界去了。現在是一家做外貿生意的公司副總。
另一位叫張瑞龍,他是恢復高考之後考入名校的第一屆大學生,畢業分配到市裡的一家銀行工作,此後不久,他就辭去工作跑出去闖蕩江湖。他是從做小買賣完成「原始積累」的,後來嘗試房地產生意。經濟特區成立後,他便從幾個特區闖來闖去,便把眼界闖寬了,心氣闖高了,目光闖遠了,膽子闖大了。一不小心就闖出了國門,闖到了馬來西亞,之後便在印度尼西亞、新加波倒騰了幾年,碾轉到巴基斯坦,後來到日本,最後到韓國。憑著中國人的勤奮和闖出來的一身膽識,幾年後成立了一家株式會社,經營文化產業。
他倆因與胡尚德同為永金老鄉,不同程度地幫助過胡尚德,算是患難之交。
「幸會,幸會。」彭大鵬由衷地讚賞道,「都是從咱永金走出去的人物,了不起哪!」
「彭主任錯愛了,」張瑞龍說,「那時候都說,見了紅燈繞道走。說實話,當初做的那些個,基本上都是鑽政策的空子,打法律的擦邊球,討——你說騙也行——政府的援助,才走到今天的。」
「呵呵,」彭大鵬玩笑道,「所謂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是吧!」
「話丑理端,」徐軍說,「偉人早就說過,原始積累是血淋淋的嘛!」
「所以才想著回報社會,償還一下『血債』,贖回自己欠安的靈魂?」
「有點意思,」張瑞龍說,「不過,商人就是商人,利潤永遠是商人追逐的目標。恕我直言,你要的這個文化大廈,不會是只要社會效益,不講經濟效益的吧?」
「當然,」彭大鵬說,「兩個效益都要,但側更重於社會效益。」
「明白,」張瑞龍點點頭,「有沒有初步規劃。」
「規劃還沒有,只有一個設想。」彭大鵬回答道。
張、徐互相看一眼,張說:「談談吧,你是怎麼設想的。
「建一座集寫字樓、會展中心、文藝演藝和文化教育等各種功能為一體的多功能綜合大廈,」彭大鵬正色道,「要讓它成為本地文化發展的一個龍頭,帶動全民的文化生活。」
張、徐互相看一眼,徐軍說:「這已經超出了企業文化建設的需要。請問,這與你的仕途到底有多大關係?」
彭大鵬笑笑:「與文化以外的東西都沒有關係。」
徐軍直言道:「哪你這是圖得什麼呢!」
彭大鵬不能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傳播和發展文化是社會發展應有之意,何必非得和個人利益扯上關係呢。但他面對的是商人,利益驅動是商人的慣性思維,如果給不出合理的理由,他無從判斷你的誠意。於是他說:「是為了一個諾言。」
「一個諾言?」徐軍說,「呵呵,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為一個諾言謀劃這麼大的工程了。不知彭主任是為何人許下這麼大的諾言?」
「是為一個老藝術家許下的。」彭大鵬回答道。
「哦,」徐軍說,「看來彭主任跟這個老藝術家的關係非同一般哪!」
彭大鵬只好點點頭,表示認可。徐軍還想說什麼,張瑞龍插嘴道:「你還看不來出來呀,彭主任的這個『老藝術家』,大概不僅指哪個具體的人。是吧,彭主任?」
彭大鵬欣慰地盯住張瑞龍,他沒有看錯,這個張瑞龍果然不俗,是個有境界的商人。於是他也不俗了一回,他說:「我在進修時我的一位教授對我說,一個只崇尚權力的民族是沒有前途的民族。」
張瑞龍接著他的話說:「一個只崇尚金錢的民族,同樣沒有前途。」
兩人互相對望片刻,同時站起身,向對方緊走兩步,相見恨晚似的,握住對方的手,久久不忍放開。
有了相同的價值理念做基礎,此後的談話輕鬆了許多。
自從第一次向黃老承諾後,彭大鵬就一直把這件事放到心上,設想過無數遍,這個虛擬的大廈在他的心中早已存在,只差付諸實施罷了。因此,這座大廈的規模、功能、用地、投資、甚至建成以後的運作方式等等問題他都有應對之策。這樣在和張、徐二人的談話中他表現得胸有成竹,與二位的期望一拍即合,最終達成一個意向性意見。
彭大鵬看看表,已到吃飯時間。他轉頭問胡尚德:「都有安排吧?」
胡尚德說:「這你放心,二位在永金期間的一切活動,我都安排好了。」
張瑞龍向胡尚德投去感激的目光,說:「那就謝謝胡總了。」
「不用謝,」胡尚德直言不諱道,「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哥,二位別見外。」
彭大鵬對他說:「應當說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事業。」
「對,」他們幾乎同聲道,「為了一個共同的事業。」
「那好吧,現在出去吃飯,」彭大鵬說,「民以食為天嘛!」
吃完飯,張徐二人到房間裡去休息。彭大鵬和胡尚德下了樓,胡尚德問他:「你說有事要給我說,是什麼事啊?」
「給你介紹一個人,你能不能給他安排一份工作?」
「哥你介紹來的人,還有什麼能不能的。」胡尚德不經意間問了一句,「是個什麼樣的人?」
「原來機修廠的副廠長程少青。」
「那可不行,」胡尚德斷然拒絕道,「誰都可以,他我用不起。」
「你看你,」彭大鵬嗔怪道,「答應得那麼乾脆,話音還沒落,就反悔了,你這是什麼人嘛!」
「我什麼人都可以用,就是不用小人。」胡尚德和他扛上了,「別的不說,就憑他三番五次陷害你,我就反感他。而且我要用了,說不定哪天他一翻臉,把我賣了我都得幫他數錢。」
「你不要戴著老光眼鏡看問題,人是可以變的嘛!」
「狗改不了吃屎,」胡尚德堅持道,「你以德報怨,他卻以怨報德。我見著都噁心。」
彭大鵬望住他:「給你說點事怎麼這麼費勁!不用人家算了,說這麼多屁話幹嗎!」
胡尚德見彭大鵬真的生氣了,就改了口氣,沖他笑笑說:「我這不也是為你打抱不平嘛,你還真生氣了?」
「算了,不跟你說了。」彭大鵬向前走了幾步,做出不再理他的架式。
胡尚德拉住他:「你消消氣,不論什麼人,我用他還不行嗎?」
「這還差不多。」彭大鵬轉怒為喜道,「下午是怎麼安排的?」
「他們要獨自開展一項調查活動。我就不陪他倆了。」
「哦,」彭大鵬說,「那好,我把程少青給你帶過來,你倆談談,好不?」
「好,」胡尚德說,「我本來想下午請你去看看魚的,要不把他叫上一塊兒去,你看行不?」
「行,」彭大鵬玩笑道,「一切聽胡總的。」
「哥你就不要埋汰我了,你這麼叫著,我膽虛。」胡尚德說著摸出手機撥出去。彭大鵬知道他在叫車,就坐在賓館門口石獅子下面的基座上,給程少青打電話。胡尚德在離彭大鵬不遠的地方一邊來回踱著步,一邊一個接一個的打著電話。彭大鵬眼望著滿園秋色,禁不住想起他第一次來這兒的情景。那時這裡是金谷公司的招待所,他就是在這裡認識龐金玲的。想起她,他心中不免有一種悵惘,一種對人生別樣的感悟。章子然看過她兩次,說她像換了個人似的,整日價誦經念佛,似乎日漸忘卻了塵世的煩惱,對前去看她的章子然也一口一個「施主」,句句不離「阿彌陀佛」。他很想去看看她,但又怕喚起往日的情緣,使她已經平復的心靈泛起波瀾。他這樣想著,車來了,程少青也來了。
出了市區,吉普車駛上路經永金的省道,向西南方向駛去。一個小時後,上了312國道,不久,吉普車駛離公路,沿著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一直駛向南湖灘。彭大鵬透過車窗向前望去,高出濕地的一塊小島上立起幾間瓦房,房屋前面是一片汪洋,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星星點點的波光。車到跟前,嘩嘩的流水聲淹沒了吉普車的轟鳴。副駕駛位上的胡尚德回頭對彭大鵬說:「到了,哥。」
吉普車停在魚池旁。
他們在胡尚德的引領下,小心翼翼地走上池埂。魚池成長條形,沿東西方向向兩旁延伸,中間被窄窄的縱橫交錯的水泥池埂隔成一個一個的長方形池子,每個池子裡放養著大小不等的魚兒。幾個中年男子站在池子裡,他們都穿著上下通體的橡膠服,寬鬆肥大,怎麼看怎麼像桌別林。他們笑盈盈地向來客打聲招呼,來客回之以禮。魚兒見上面有人,池中的魚兒把來客當成了飼養員,一窩蜂竄過來,搖頭擺尾的擁擠成一堆。胡尚德便從身旁的一個漁工的背簍子裡抓了一把魚食撒向池子,魚兒歡呼雀躍,濺起水花一片。
胡尚德引著他們進了瓦房,陣陣香味掩蓋了魚腥,令人饞涎欲滴。
「大老遠的來,就是為了看魚?」彭大鵬望著忙前忙後的胡尚德說。
「嗯,」胡尚德回說,「嘗嘗新鮮的虹鱒魚。」說著話,香噴噴的虹鱒魚端上桌。有烤的,有燜的,有清燉的。胡尚德拿起筷子,「來吧,沒有別的,嘗嘗鮮。」
風捲殘雲般,一桌鱒魚一掃而光。
「怎麼樣?」胡尚德看住彭大鵬問他。
「不錯。」彭大鵬伸手撕一張餐巾紙,拭了一下嘴,「鮮嫩味美,絕了。」
「程廠長覺得怎樣?」這是到目前為止胡尚德第一次主動和程少青說話。
程少青說;「我天南海北地跑,說起來也吃過一些海鮮,但沒有吃過這麼香的。」說著他豎起大拇指誇讚道,「真好,真的。」
「我哥讓你來幫幫我,如果程廠長不嫌我這個小廟,銷售這攤子就交給你了,不知意下如何?」胡尚德正經道。
程少青看一眼彭大鵬,彭大鵬藉機道:「你見多識廣,門路寬,朋友多,就幫一把兄弟吧。哪天覺得不合適,告訴我一聲就行。」
程少青拱拳道:「二位客氣了,程某不才,走投無路。承蒙二位不棄,也是我程某三生有幸。只要你胡總用得著,程某我竭盡全力,在所不辭。」
胡尚德沒有想到高傲如程少青者竟然會說出這等言詞。他和彭大鵬互相望一眼,不約而同地為程少青鼓起掌來。